中俄经贸“新阶段”

孙兴杰

俄罗斯经济亟待再振兴，摆脱对能源出口的过度依赖，而中国处于经济转型的关键时期，经贸合作将是中俄关系的重中之重，欧亚大陆心脏地带将出现一个更加紧密的贸易与货币区。

普京访华，中俄不仅签署了4000亿美元的天然气大单，还首次以混编的形式组建特混舰队进行演习，中俄领导人签署了关于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新阶段的联合声明。“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新阶段”是中俄关系性质的最新表述，标志着两国关系到了一个历史性高度。而此次天然气合同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被外界解读为中俄建立战略性能源联盟，经贸合作是双边关系的物质基础。近几年来，中俄两国都力图扩大经贸额，提出2015年双边贸易额达到1000亿美元，2020年达到2000亿美元，此次能源大单的签订无疑为双边经贸额的增长奠定了基础。

中俄为欧亚大陆的大国，强化双边的经贸合作不仅有利于两国互补互利，而且也能够推动国际经济重心的东移，规避国际经济风险。中俄两国经济结构与发展水平迥然有别，但同处于美元霸权的体系之下，实现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公平与合理需要中俄两国加强金融领域的合作，在美元体系之下创建一个相对独立的货币区域。金融货币合作也将是中俄经贸关系“新阶段”的新内容，也是最具有战略意义的合作领域。

迟到的天然气大单

中俄天然气合同可谓一波三折，充满了戏剧性，两国领导人发表的联合声明中只是淡淡地描写道：“尽快启动俄对华供应天然气，以开发俄境内煤矿和发展交通基础设施等方式扩大煤炭领域合作。”在洋洋洒洒的联合声明中，天然气合同只有寥寥几字而已，媒体普遍解读为中俄并没有完成天然气价格的谈判，但是第二天中俄签署合同的消息就出来了，双方达成了30年的天然气供应合同，总额达到4000亿美元，持续了20年的天然气谈判终于落下帷幕。

中国是能源消费大国，而俄罗斯是全球首屈一指的能源生产国和出口国，中俄是邻国，按理说应是一对能源合作好伙伴。但中俄石油贸易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从俄罗斯进口的石油只占中国进口总额的8%，俄罗斯在中国原油进口国中排在第四位。经过近20年的努力，中国能源进口已经实现了多元化，并且呈现出以中东为重心的特点，排名前10的石油进口国中有6个是中东国家。原油如此，天然气出口更是空白，天然气合同谈了10年，中国进口的天然气没有一立方米来自俄罗斯。

以能源立国的俄罗斯为什么不愿意向中国出口油气资源呢？当今世界经济还停留在化石能源的时代，能源的进出口不仅是个经济问题，也是个国际政治问题，普京上台之后重振俄罗斯的能源生产与出口，借着21世纪前10年新兴市场国家的经济发展与弱势美元带来的大宗商品周期，俄罗斯赚得盆满钵满，不仅还了外债，而且还成为世界第四大外汇储备国。普京手中最有效的武器并非核导弹，而是天然气管道，这些管道不仅给俄罗斯带来了滚滚财源，还了前苏联解体之后的福利欠账，也给俄罗斯带来了巨大的国际政治权力。2009年冬天，俄罗斯对乌克兰的“断气”之举，既显示了普京使用天然气管道武器的意志力，也让欧洲感到背后“发寒”，如果俄罗斯也给欧洲断气，那欧洲将如何度过漫长的寒冬呢？

天然气管道是普京手中的趁手兵器，面向欧洲的天然气管道已经铺设完成，而向远东出口天然气需要大规模的投资，但这只是技术层面的问题。主要原因还是普京想以天然气来制衡中国和日本，使两个能源进口国家进行竞争。中国和日本都不缺资金，俄罗斯又不想过于依赖任何一家，所以，无论原油管道，还是天然气管道，普京都想控制在自己手中。中俄天然气合作从提出到最后落实用了20年，价格或许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中俄天然气合同在今年谈下来了呢？从消息公布的时机可以看出，双方直到最后时刻才达成协议。而后来普京对到访的中国国家副主席李源潮开玩笑说，中方谈判人员喝了我们不少血，也就是说普京认为这是一次“吐血甩卖”。如前所述，中国能源进口多元化的战略已经初见成效，俄罗斯的能源出口并不是中国消费的大头，早一天或者晚一天签单都无伤大雅，既然20年都没有谈妥，也不必只争朝夕了。若不是俄罗斯要实现能源出口市场的多元化，中俄天然气大单估计难以在2014年达成。

从理论上讲，市场是一种弥散性的权力，在形式上买卖双方是一种平等关系，如果卖方要价过高，买方可以拒绝购买或者寻找替代选择，反过来，也一样，强买强卖终归难以建立真正可持续的稳定生产。1973年的石油危机就是例证，为了惩罚欧美国家介入中东事务，石油输出国组织提高油价，实施制裁，低廉油价的时代结束了，对欧美国家经济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但仔细分析一下，这场石油危机其实推动了节能技术的发展和能源消费多元化，石油价格也随之下跌。

俄罗斯的天然气出口也是如此，普京频频举起天然管道的武器，或者断气或者单方面提高价格，看起来很有杀伤力，但也让天然气的进口方感到恐惧。未雨绸缪，欧洲已经在为实现天然气进口多元化而努力，减少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比如增加来自里海和地中海地区的天然气进口，中亚与欧洲并不遥远，越过高加索和黑海就到了欧洲大陆。欧洲已经成功地将从乌克兰过境的天然气比例从80%降到50%。另外欧洲的天然气需求量几乎没有增长，欧洲经济也在进行新一轮的调整与变革，智能经济将大大减少对化石能源的依赖。

若欧洲进口量减少，俄罗斯需要为自己的天然气寻找新的市场，中国、印度等亚洲国家是增长速度最快的能源消费市场。从欧洲转向亚洲也是俄罗斯未来必然做出的调整。美国的页岩气革命无疑增加了俄罗斯调整出口战略的紧迫感，另外日本安倍政府呈现出越来越强的民族主义倾向，加入到欧美制裁俄罗斯的行列之中，日俄关系短时间内难以回暖。凡此种种，普京的“吐血”甩卖也成为理性的选择了。

货币合作之路启动

中国能源消费结构非常不合理，天然气消费仅占6%，远低于世界平均水平24%，在全球排名中位于末位。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能源需求呈现刚性增长的态势。由于煤炭消费所占比例过大，中国最近几年面临着严重的雾霾污染，增加清洁能源的消费比例是缓解雾霾污染的重要手段。中国拥有巨额外汇储备，如何有效利用这些积累起来的财富增加国民福利，也是中国亟待破解的一个难题。4000亿美元的大单虽然在中国未来天然气消费中只占10%左右，但中俄能源合作本身也是货币与资本的合作，铺设天然气管道需要数百亿美元的投资，俄方需要借助中国资本。endprint

在军事与政治层面，全球秩序已经是多极，但是在货币金融领域依然是美元独大。美元是全球的计价、结算与储备货币，除了欧元分担了1/3左右的份额之外，美元依然是无可置疑的霸权性货币。越来越多的国家卷入全球市场的时候，美国的霸权就更加凸显。以美元为核心的全球经济秩序中，中国和俄罗斯已经是密不可分的组成部分。中国以全球制造大国的身份成为工业产品组装与加工基地，俄罗斯是能源供应国，而欧美则是品牌与技术的创新中心，美元就是这一体系运转的润滑剂。货币不仅是交换的媒介，也是财富的符号和传送带，全球市场的稳定性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美元的稳定性。

无论是中国这样的贸易国家，还是俄罗斯这样的能源国家都依赖美元获取财富，而且美元就是财富的载体。正基于此，中俄经济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美元。乌克兰危机之后，美国对俄罗斯采取了三轮制裁，虽然没有动了俄罗斯的筋骨，但是戳到了俄罗斯经济的软肋，俄罗斯的能源出口需要依靠欧美的结算系统。欧美对伊朗实施严厉的金融制裁，迫使伊朗不得不做以货易货贸易，最终伊朗新政府重启伊核谈判，作出不小的让步。对伊朗的制裁也折射出能源出口国在美元霸权面前的脆弱性，伊朗的遭遇也让俄罗斯感到不安。无论普京以及俄外长拉夫罗夫如何“淡定”，主管经济的高官都坐立不安，不断宣布俄罗斯经济遇到危机，而美国的评级机构也不断下调俄罗斯主权信用等级，与垃圾级别只有一步之遥。

这次制裁让普京深感金融的重要性，推动建立俄罗斯支付体系，而问题的关键是建立这种体系要比修一条天然气管道还要难。霸权性货币是国家意志和市场选择共同作用的结果，单靠领袖个人的意志并不能使卢布变成国际货币，更不要说取代美元了。俄罗斯持有美国1000多亿美元国债，即便全部抛售也不能引发市场的震荡，因为有人接盘，美国国债依然是安全的金融资产。

要规避美元霸权的陷阱，只能创建另一个货币流通区，在这一点上，中俄合作的空间和潜力非常巨大。虽然两国的GDP总量还不能改变世界格局，但是中俄两国的领土面积以及地理位置足以改变货币格局。普京此次访华，除了签下天然气大单之外，两国还同意建立联合投资委员会，以提高两国的资本使用率。俄罗斯经济的孱弱与投资率偏低有关，中国的投资比重逼近50%，而俄罗斯只有25%，俄罗斯政府多次承诺改善营商环境，吸引外资，而目前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三大投资国家。

中俄借助金砖国家的平台转嫁金砖国家银行以及外汇储备库，向发展中国家提供信贷，同时也为彼此提供金融保护。中俄早已签署货币互换协议，中国在黑龙省绥芬河市设立卢布流通特区。只有频繁的交易活动才能形成市场接受的货币，货币互换、本币结算等举措都是摆脱美元霸权的重要一步。

中俄双方都将对方视为外交的优先选项，但政热经冷一直是中俄关系需要破解的难题，在一个经济主义时代，经贸合作是双边关系的物质基础和牢固纽带。相比中国与美国、欧洲的贸易额，中俄贸易着实太小了。经贸领域的合作也是政治信任的一部分，可能要比言辞上的亲密更值得依赖。俄罗斯经济亟待再振兴，摆脱对能源出口的过度依赖，而中国处于经济转型的关键时期，经贸合作将是中俄关系的重中之重。中俄分别提出了丝绸之路经济带和欧亚经济联盟的战略构想，而彼此又默认了对方计划的合理性，寻求两大计划的可行契合点意味着欧亚大陆心脏地带将出现一个更加紧密的贸易与货币区。若这一理想实现，世界格局将为之一变。

（作者为理论经济学博士后、供职于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文章不代表本刊观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