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在乌克兰的金融逻辑

孙兴杰

虽然俄罗斯军队兵不血刃地将克里米亚收入囊下，创下了不战而胜的好成绩，但是在金融战场，俄罗斯支付的成本可能不亚于一场真正的战争。

乌克兰危机并没有随着克里米亚入俄而结束，相反愈演愈烈，已经烧到东乌克兰地区，乌克兰特种部队与占领哈尔科夫、顿涅茨克等城市的武装分子交火，打破了几个月来的沉静。两个月前仓皇出逃的“前”总统亚努科维奇认为乌克兰的一只脚已经迈入了内战的泥潭，而临时政府总统图尔奇诺夫则要求联合国出兵维和。

东乌克兰的一些民众认为克里米亚的一幕会继续上演，而普京也不会对乌克兰的局势袖手旁观。对普京而言，东乌克兰的局势未尝不是烫手山芋，在地缘政治上普京有机会将乌克兰一分为二，将第聂伯河左岸的领土都纳入到俄罗斯统治之下，这也符合俄罗斯自立国以来的领土逻辑；问题的关键是这不是攻城略地的时代，而是一个全球经济一体化的时代，普京也承认这是个相互依赖的时代，对抗只能两败俱伤，而欧美国家正在打造针对俄罗斯的制裁网络，虽然力度不能与对伊朗、朝鲜媲美，但是已经让俄罗斯经济进入了“黑暗”隧道。

地缘上的扩张为普京带来了超高的人气，就像2008年出兵格鲁吉亚一样，85%的俄罗斯受访者“喜欢”普京。有人说民族主义是一剂兴奋剂，能让一个民族处于兴奋之中，但是太多的兴奋会让经济的心脏难以承受，心力衰竭也是不可避免的。如果克里米亚是俄罗斯“理所当然”要取回的领土，那么东乌克兰这个山芋让普京面临着过度扩张的双重制约，一是乌克兰本身的抵制，二是来自欧美国家经济制裁的压力。普京面临的难题也是地缘逻辑与金融逻辑难以相容带来的悖论与挑战。

普京也要算经济帐

4月14日，普京主动与奥巴马通电话讨论乌克兰局势问题，虽然双方并没有辩出是非，但普京也改变了此前的沉默，软化了强硬的立场。

具有帝国心态的普京更看重地缘利益，就像他几年前说的，苏联解体是20世纪的地缘政治灾难。就全球市场的发育而言，苏联解体意味着两个平行市场的终结，也让市场逻辑抵达苏联东欧地区，在传统的地缘政治逻辑之外有了另外一套运转的逻辑，也就是经济与金融的逻辑。

已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俄罗斯，准备在WTO框架之下反击西方的经济制裁，经济制裁的前提是经济相互依赖，如果像以前那样两个市场并行发展，经济制裁的效力是难以改变一个国家的行为的，因此，那个时代主要是军事上的对峙。从俄罗斯的行为方式转变可以窥探到这个时代的转变。

普京统治下的俄罗斯有一个很大的转变，那就是“腰包”鼓起来了，进入21世纪之后，俄罗斯迎来一个大宗商品周期，油气价格涨了好几倍，而俄罗斯是世界上名列前茅的的油气出口国，油气出口占政府财政收入的一半以上。有了几千亿美元的收入，普京可以更新俄罗斯军队的装备，补发拖欠已久的养老金和福利开支。

克里米亚入俄之后，马上可以享受到与俄罗斯公民一样的福利待遇，为此俄联邦要追加10亿美元的开支。普京当然知道俄罗斯的经济实力来自于国际能源市场，如果外部需求减少或者价格下调，俄罗斯的财政就难以平衡，更不用说有大量的财政盈余了。其实这才是普京地缘政治行为的内在约束，也是市场给普京画下的“红线”。

俄罗斯的经济依赖于能源出口，这是俄罗斯的短板，要弥补这一短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经济转型并不是说说就能实现的。梅德韦杰夫在任期间推行“现代化”的政策，准备在莫斯科郊外建立俄罗斯的硅谷，但是没有资本的聚拢、没有良好的法治环境、没有创新机制，经济转型就是空谈。

时至今日，俄罗斯对能源的依赖没有丝毫减少，而且可能患上了“资源诅咒”的病。“资源诅咒”是什么意思呢？按照常理而言，一个国家有资源当然是好事，为什么还被诅咒呢？原因在于如果一个国家拥有丰富的资源，就可以“躺着”把钱赚了，国民福利、政府官员都寄生于这种资源之上，也无需发展企业这种盈利的方式，市场结构非常单一，失业率高企。这样的景象在世界各地比比皆是，海湾产油国是如此，一些资源型城市很难进行转型亦是如此。反观挪威等国在发现了大油田之后，把能源收入单独存入主权基金中，避免“躺着”赚钱带来的“养懒汉”问题。

俄罗斯虽然跻身于世界十大经济体的行列，但是经济结构和经济质量与发达国家相比还有相当大的差距，很多国际关系学家并不认为俄罗斯有多大的发展潜力，“资源诅咒”是个问题。俄罗斯继承了前苏联时代的工业生产结构，这些闲置的产能已经难以嵌入到全球化市场体系之中。

俄罗斯的基础设施建设也没有跟上经济发展的需求，更重要的是俄罗斯人口结构以及人口数量都难以支撑经济的快速发展。虽然是金砖国家，但是俄罗斯除了能源之外并没有显示出“新兴”国家的迹象。就经济增长的一般规律而言，经济增长需要资本、劳动力和资源的投入，资本要么来自国内储蓄，要么来自海外资本，投资还是经济增长的核心动力，没有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增加消费必然带来通胀。

对普京来说，强国之梦的根基在于经济增长，而东乌克兰本身就是俄罗斯经济体系的一部分，前苏联时期的东乌克兰是重工业中心，现在俄罗斯的军工生产零部件供应商也有不少来自东乌克兰。从地缘上说，将东乌克兰并入俄罗斯是很英雄的举动，但经济上的收益并不大，东乌克兰并入俄罗斯之后，俄罗斯要为新入的乌克兰劳动力支付与俄罗斯公民一样的福利待遇，显然这是不合算的买卖。

金融小国俄罗斯

从这次乌克兰危机中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一件事情，有大国之志的俄罗斯其实是个金融小国，全球金融市场中的老大依然是美国，俄罗斯要在全球经济一体化时代生存与发展下去就必须与美元共处。

奥巴马不友好，美国政府很强硬，但普京必须接受美元霸权这一事实。美国对俄罗斯采取的制裁措施中包括切断对俄罗斯银行的支付系统，虽然现在系统基本已经恢复，但是这一招的确是“见血”了。要不然，普京也不会痛心地要求，俄罗斯也要建立自己的支付系统，也有俄罗斯高官提出要用中国的银联作为替代选择。而将中国银联推上前台，除了“阻击”欧美之外，也暴露出中俄两国共同面临的挑战。endprint

全球化，已然成为时代的标签，细究起来，全球化的动力来源于20世纪70年代以来金融“解禁”。美元这一主权货币变成了全球货币，无论在计价、支付和结算上都拥有无可撼动的优势。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被认为是美元霸权膨胀的后果，现在国际金融危机已经慢慢过去，但是全球的货币格局依然故我，美元的货币于危机之前并没有根本性改变。

苏联解体为美元的扩张消除了障碍，俄罗斯经过10多年的努力也积累了上千亿美元的外汇储备，持有1000多亿美元的美国国债。在美俄斗法的过程中，美国国债在短时间内遭到抛售，这与俄罗斯央行的行动不无关系，但是俄罗斯持有的美国国债只占美国国债总额的2%左右，即便全部抛售也未必引起全球性的抛售潮，其他国家的央行反倒增持了美国国债，俄罗斯的“努力”付诸东流。

普京并没有撼动美元霸权，反倒是卢布一路下跌，俄罗斯遭遇近年来最严重的资本外流挑战，第一季度资本外流超过600亿美元，比上一年度外流的总量都要多。为了捍卫卢布，俄罗斯央行抛出美元，买入卢布，第一次出手就是150亿美元。

虽然并不清楚俄罗斯为了这场卢布保卫战付出了多少成本，但是有一点是很清楚的，虽然俄罗斯军队兵不血刃地将克里米亚收入囊中，创下了不战而胜的好成绩，但是在金融战场，俄罗斯支付的成本可能不亚于应对一场真正的战争。

这只是在金融市场上的短兵相接，再看看金融结构，俄罗斯的劣势更明显。俄罗斯出口油气的收入需要用美元计价，以美国的结算系统完成结算，同时还要持有美元的外汇储备。对伊朗的金融制裁让美国尝到了甜头，美国财政部也成为美国安全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美国财政部不仅搜集全球的资本流向的信息，还参与美国安全决策。自“9·11”之后，金融已经成为美国对外政策的战略性工具。

在当今国际金融市场，一国货币已经成为本国综合实力的指标。自2013年下半年来新兴国家货币集体暴跌，普京之前将责任归咎于美联储退出量化宽松政策引起全球资本流向逆转。美联储政策变脸只是新兴市场国家货币暴跌的诱因，普京在指责美联储的同时也感受到了美联储带来的压力。资本的全球流动能够托起一个国家的资本市场，也能“袭击”一国经济，各国政府其实是在本国利益与全球资本市场之间维系一种平衡。

为了捍卫本国货币，乌克兰和俄罗斯都提高了基准利率，尤其是乌克兰将利率提高了1倍。提高利率固然可以捍卫货币信誉，但是也让本国经济进入紧缩通道，美元霸权挤压了俄罗斯和乌克兰的货币政策空间。

俄罗斯的困境以及之前的金融危机都让拥有大国之志的新兴国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没有金融主导权的崛起是脆弱的。

自冷战结束以来，全球经济格局的结构性调整已经到了一个关键的节点，即金融权力的调整。英国《金融时报》认为亚洲将主导全球金融秩序。这一变局能够实现的关键在于中国，人民币的国际化进程与水平决定了中国银联能否为俄罗斯提供替代的结算系统。任何一次货币秩序的变革都伴随着地缘政治的震荡，从2008年的国际金融危机到现在乌克兰危机，昭示着国际秩序正在经历一轮深刻的洗牌过程。

普京以个人的政治意志力展现了俄罗斯作为地缘政治大国的姿态，但是强硬的外表背后是虚弱的经济，尤其是依附型的金融。地缘政治逻辑与金融逻辑的冲突限制了普京的步伐，难怪美国专栏作家弗里德曼认为，打败普京的杀手锏就是经济。

的确，全球化给各国带来了日渐紧密的依赖关系，同时也给这些国家带来了经济的“硬约束”，对于地缘政治冲突形成了一定的制衡。为了地缘政治收益而与金融逻辑角斗，普京很难成为最后的赢家。

（作者为理论经济学博士后、供职于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文章不代表本刊观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