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
愿我的生命如河,静静流淌,流入大海。
——题记
“刘所长,哦,你看我这嘴,应该叫小叔子了,是吧?弟媳。”朱晓都快将嘴巴咧到耳根子了,眼巴巴地看着张慧娟的脸,张慧娟轻轻撇开一边嘴角微微点了点头,朱晓就像打满气的药管子一样,一仰头就喝下了刘军敬的酒,酒水顺着双下巴一直淌到她那皱巴巴、黑乎乎的大衬衫上,紧紧地贴在她的胸脯上。
张慧娟搀着刘军从东到西给每一桌敬酒。她今天穿着一件红艳艳的长呢子大衣,短发干净利落,嘴上抹得血红,看着非常刺目。到苏小曼的时候,张慧娟用手戳了戳刘军。“这是李大哥的媳妇,长得标致吧?可惜今天李大哥没来,不知道他啥时候回来,到时候咱们的喜酒一定得给他补上!”苏小曼听得出张慧娟言语里的炫耀。刘军的那双眼睛看着苏小曼直放光,苏小曼抢下他手里的酒,闭上那双杏仁眼,又黑又长的眼睫毛一抖一抖的,咕噜几声就将那杯酒吞下肚。
苏小曼上次见刘军,是两年前在镇派出所,她去给儿子上户口时,刘军就晃着腿靠在椅子上,用那双色眯眯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苏小曼。“妹子要办啥事?”厚重的嘴唇下包裹着被烟熏黄的大板牙一上一下。“给孩子上户口。”苏小曼忍着快要呕吐迹象,淡淡地说。“哦,这个比较麻烦!”说着,刘军站起来,脸往苏小曼跟前伸,鼻腔里喷出的气息让苏小曼再也忍不住了,苏小曼捂着鼻子和嘴巴,转过身子就跑开了。最后婆婆跑到派出所对着刘军不知说了什么话,很快,儿子李海的户口就办下来了。
苏小曼给儿子取名叫李海,一是因为她自己对海的那种深切向往,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在苏小曼心里,儿子的亲爹就像海一样,包容一切,让她心潮澎湃。
苏小曼看着乡亲们那些张灿烂的笑脸,听着夹杂着朱晓一声声聒噪的“小叔子”的声音,心里撕裂似的难受。“快叫爹呀!看这俩傻娃!”张慧娟的两个孩子站在矮出自己半头的陌生男人面前,看着娘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似乎合不上,忸怩了半天,扬起头,“爹!”刘军一直低着头,脸上一块儿灰一块儿白,紧闭着嘴巴不吭声。张慧娟使劲戳了他几下,刘军半晌才极不情愿地闷哼了一声,“哎!”苏小曼知道他在叹气。这一幕让席上开始了一阵骚动,苏小曼在混乱中起身离开了。
苏小曼第一次来三红家,是两年前吃三红和张慧娟的喜酒,那时候三红与张慧娟的新房还是破旧的土坯房。时间过得真快!苏小曼感慨道。她坐在坡头的那块大石头上,上面似乎还有三红留下来的温度,苏小曼看着这条无尽的土坡,呆呆的盯着从土坡尽头缓缓走上来的人,不自觉的又想起了那个海一样的男人。
“三红又娶老婆了,这下子有人管了,以后不是野汉子了!”李老娘从摇椅上吃力的直起身子,用手来回摇着那台大收音机生了锈的天线,那天线是两条粗粗的铁丝,长长的竖起来,伴着“嗞嗞”的刺耳声,那原本的大嗓门此刻更是洪亮。
苏小曼正站在门边在用印着大红牡丹的洋瓷脸盆洗脸,听见婆婆的女高音,她悄悄将门帘拉开一条缝,一边用毛巾擦脸上的水,一边来回转着眼珠子往外瞅。
“李大妈,以后就有人给我洗衣服做饭了,以后来你家挑水就干干净净的,绝对让你闻不见难闻的农药味儿。”这个村子座落在土塬上,见水太深了,要打一口井可不容易,李家是这个村子极少有井中的一家,附近的乡党都来这里挑水吃。苏小曼看见男人骨骼分明的笑脸一丝丝穿梭,一下子就酸到了她的心里。她呆呆的望着这个高大挺拔的汉子在婆婆的话里一点点红了脸,竟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曼曼,是三红吧?”床上的男人在翻来覆去后终于睁开了眼睛。一个月零七天以前苏小曼在娘和哥哥姐姐的威逼下见了一个瘦骨嶙峋、高高大大的男人,第一眼看去时苏小曼有点发憷,但是在一个月前,娘就哭哭啼啼的牵着苏小曼的手,将她交到了坐着拖拉机来的男人手里。就是这个男人,李家宝,李家的独苗,一个被娘宠着,被爹捧着的男人。李家宝见苏小曼没吭声,又接着说,“这小子,咱们办喜事那天,他一直忙前忙后,你估计没见到,他是我从小到大带的兵呀,一口一个李哥叫着我。小时候,我每次都把吃不完的白馒头给他,要他夜里去塬上给老猫抓蛐蛐吃,他最听我话了!”苏小曼看着自家男人扬起眉毛讲的得意洋洋,不时咂咂嘴,若有所思的笑。李家宝是个骄傲的男人,那些优越感全是李老爹给的。
李家老爹是镇上信用社的主任,是有文化的能人,双手在算盘上飞舞那可是一绝。所以,在村里,李家老爹声望很高,谁家有个啥事,不管是结婚、孩子满月,还是老人过寿、去世,只要能请到李老爹去说道说道,就是有面子的象征。而李家宝仗着自己的老爹,不仅在信用社做着一份闲职,而且在村里被讲成是优秀的小伙子。所以,苏小曼的娘家人苦口婆心的告诉她,跟着李家宝不愁吃穿,不用受累,得好好抓住,不敢错过了。
“这小子,又娶老婆了,上次娶了个长得还行,谁知道是个精神病,我就说呢,他哪里有那么大的福气!那个疯子在村里发疯惹人笑话,他们娘家人都当甩开了烫手红芋,只有三红那傻子,不仅给治病,还照顾吃喝拉撒。最后还是三红娘硬是瞒着他给送回家去的,这小子,人太傻,还因此怪了他娘好一阵子,说什么,做人要厚道!”苏小曼还是没有说话,而且表情凝重了一些,她在想,刚才那张健康得让人看着舒服的脸,为何自己会为他有点儿心疼,她觉得他一点都不傻。李家宝见苏小曼三几声都碰不响,他那股子火上来又被自己硬生生的压下去。李家宝想不通,苏小曼在自己家里头不愁吃,不愁穿,而且自己爱她,对她百依百顺的,可是苏小曼对自己总是冷冷淡淡的,每天晚上睡在一张床上,他都觉得苏小曼离自己很远,他觉得自己的媳妇总会离开。李家宝好像是为了证明苏小曼是自己一辈子的媳妇,他要苏小曼给自己每天端水洗脚,他想尽快让苏小曼给自己生个孩子。
三红来了好几回,都被李老娘给噎了回去。最后三红就悄悄背着药管子将李家自留地两亩多地的药给打了。
三红的婚礼上,李老爹坐在最东边的上席,他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乡党们,大家静一静!”席上的女人立刻都停下了叽叽喳喳的嘴,哄着旁边的孩子不要吵闹,围着李家宝划拳的男人们也都停止了吆喝,李家宝被灌得满脸通红,眼睛眯成一条线对着旁边说“我爹要讲话了,我爹要讲话了。静一静!”苏小曼看着公公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向前抻了抻,露出那双因常年打算盘而细白的大手。
“今天,是咱们王家第三次请我来吃喜酒!”公公讲了一句又停下来,像学校领导的国旗下讲话,一本正经的,苏小曼心里觉得。三红笑着搀着新媳妇从屋里走出来,席上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长得挺端正的,看那条长辫子,黑的呀!”“听说他上个丈夫是被她克死的,印堂发黑,克夫命!”……苏小曼不去听,转过头去看着那个女人,穿一件短呢子,是大红色却有些发黑,下摆突兀的翘起来,僵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两只眼睛似乎是空洞洞的,那条又长又黑的辫子耷拉在背上。三红站在旁边,一直在笑,黝黑的脸上笑得通红,像天快黑时最后的那抹晚霞,很迷人。
苏小曼嫁进来这个村子,娘给她的家,小曼一直都接受不了这个丈夫,这些家人,总觉得陌生。她一直记得的王家新的一句诗“在山的那边,是海!”她觉得自己的路会很长,她的人生不会在这里停下。
苏小曼看见公公轻飘飘的捻起一杯酒,动作都快要浮起来了,像秋天飘忽不定的云,像院墙上的草,喝没喝,苏小曼看不清楚,只是公公的表情很矛盾,好像很享受,却又紧紧皱着眉头。
“嗯!”场面又恢复了安静。李老爹才又继续往下说,“三红的上个老婆骗得大家好辛苦,有病咱就是有病,诚实很重要,不能祸害人呐!慧娟!”李老爹摆手示意新媳妇向前走来。张慧娟扒开三红搀着自己的手,径直走到一桌席前,一手拉一个孩子走到李老爹面前。张慧娟拉了拉有点抽得变形的呢子下摆,又用手捋好那条粗辫子放在肩膀上。“李叔,我会和三红好好把孩子拉扯大的!”席上又开始了更激烈的一阵哗然,有的人甚至直接指着张慧娟,一脸的愤怒。直到现在苏小曼都在思考,为什么听见这样的话,三红的脸依旧像平静的大海,一点涟漪也没有起。
“三红答应我,会把这两个娃当成自己的养。也是,我跟三红结了婚,我的娃也要叫三红爹的,这两个娃也会是随着王家姓王的……”张慧娟的声音透着哀求。可苏小曼一点儿也不想听她说什么,她找到三红的脸,只见三红站在角落里,那么安静地看着自己所谓的媳妇,苏小曼看得出,三红的眉头有一些皱,只有一点点皱,别人看不出来的。
“你要是敢骗我兄弟,我他妈不弄死你!”突然爆发的男人粗吼声打断了张慧娟的话。苏小曼听李家宝讲,说三红挺可怜的,刚出生爹生病死了,上头本来两个哥哥,大红小时候贪耍,小小的跑到火车道上玩被火车捣碎连骨头都找不到,王大娘一个女人拉扯两个男娃。三红老实懂事,十几岁就开始背着药管子给人家打药养家里,可是他哥二红,长得人模人样,整天只知道耍嘴皮子,懒得都出名了。苏小曼想,这就是三红的二哥吧!
“二红,喝高了也不要在这撒疯。赶紧回去!”
酒席开始混乱起来。李老爹推着突然冲向张慧娟的二红,平时出了名的妻管严今天却异常固执。二红老婆朱晓刚上去拉了一把就被二红一扭身使劲甩到了地上,朱晓趴在地上,惊恐的看着平时绵羊一样的丈夫,自己也不敢再继续纠缠,很快从地上爬起来,像嗷嗷待哺不认理儿的毛孩子,憋着涨红的脸,冲着二红喊了一句“有种了啊!回去先让你死!”说完便灰溜溜的跑了。其实,婚宴第二天,苏小曼在坡头看见二红时,满脸都是深深浅浅被挖出来的血印子。
可二红借着酒劲,接着刚才的威风劲,伸出手指头对着张慧娟的鼻尖,“我的亲弟弟呀,我这个做哥的没有啥本事,靠着兄弟一药管子一药管子的拼命才娶到了婆娘,不是我兄弟,我二红都得被逼死了!”二红说着,竟嚎啕大哭起来。
二红是个没出息的懒东西,可偏偏看上了邻村有钱人朱家的女儿朱晓。凭着自己耍嘴皮子和那张小白脸,朱晓不到一个礼拜就以身相许了。朱家瞧不上王家的穷酸样儿,不同意这门亲事,可是碍于不争气的女儿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提出,只要王家给朱家送上一台电视机就嫁女儿。眼看着一下子二哥白了头发,娘嘴里也老哆嗦着“电视机呀!要命呐!”那段时间,王家一大家子人都为了二红的电视机吃不下,睡不着。二红跪在他娘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王大娘只有干着急,陪着儿子哭。最后,消失了几天的三红回来了,二红老远就闻见浓浓的药味儿。几天不见,自己的弟弟原本健康的脸此刻却黄得发黑,肩膀上磨破了两个洞,鞋尖儿的大拇指裹着泥土露在外边。三红摊开满是血泡的手掌,是一张张大大小小的人民币。“哥,我这几年偷偷存起来娶媳妇的钱,还有我这几天在塬上打药挣的钱,一共这么多,你先用吧!”二红颤抖着手从弟弟手上接过了钱。最后,二红如自己所愿的娶了貌美的朱晓。在二红办完喜事后,三红似乎是沾着了喜气。有人竟然带着女儿亲自上门给三红说媳妇。三红娘看着那女的长得挺俊俏,而且个儿高胳膊粗,是块过日子的好料。三红娘眼瞅着开心,但是老二刚结婚,这彩礼钱拿不出呀!谁知道那女的她爹说看着三红老实勤劳,家里能给得起啥就给啥吧!三红娘被这天上掉馅饼的事砸得满心欢喜,可女人的爹比三红娘都急。村里人都说这事太便宜了,怕是靠不住,可三红娘那时候哪管得了这些呀!结果,三红就用半袋子玉米面换来了一个带瘴的媳妇。从同一席的女人嘴里,苏小曼知道了这些。这就是李家宝嘴里的傻子,苏小曼觉得三红一点都不傻,烟囱里的烟被风卷进了空气中,呛得苏小曼喉咙涩涩的。
“哥,快别这么说,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三红几步跨到张慧娟旁边,掰下二红竖起来的手指头,“现在你弟我也娶到媳妇了,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苏小曼看着这个男人拼命保护女人的样子,她的心有些激动,有些向往!这样奋不顾身的三红,让苏小曼想到了张爱玲小说里的大海,就是带给人一种包容一切,融化万物的感觉。
“弟媳妇,呵呵,我就是操心我这个傻弟弟别再叫人给骗了,一根筋的老是为人家着想。上次娶的媳妇,刚开始倒挺正常,谁知道后来病犯了,折腾得三红要死了。可三红最后还嫌娘悄悄送走了那女人,说什么不厚道。哎!你叫我说啥好呢!”
二红转过头看看三红,摇摇头,拿起一盅酒,“不管咋说,跟了我弟,你是占了便宜的,好好跟他过日子!”说完,一仰头咽下了酒。
三红喜事办完的那天晚上,苏小曼给日记本上写了这样一段话:“我被周围的人打碎了对白流苏与范柳原浪漫的幻想,但是今天这个男人让我相信,范柳原在黑夜的浅水湾给白流苏看的‘野火花真的很红!”
婚后,三红到李家来挑水比以前频繁了,苏小曼再也没听到婆婆大声喊叫有酸臭的农药味儿。对于穿戴整齐的三红,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开始对张慧娟赞不绝口。可是,苏小曼觉得,三红这样的男人应该被照顾得更好。
李家的门口是通向村子里的唯一一条土坡坡头,回村子的人都得经过这里,苏小曼每到黄昏,就准时站在坡头。天灰蒙蒙的,干涩的黄土随着晚风从土坡上卷起来,跳着扭曲鬼魅的舞蹈。“人家三红结婚了不要孩子,那有张慧娟给带的现成的,一儿一女都半大不小了,这几天三红正在忙着给两个孩子转户口,到时候这两个孩子可都姓王!咱们家遇不上这样的好事。你看你可是什么都不干,就在家看你的那些个破书靠家宝养着,这多好的,小曼,家宝可是李家的独苗,就算娘求求你了,上上心吧!”婆婆的话一遍遍在苏小曼脑子里翻腾。自己没有不要孩子呀!李家宝也很努力……苏小曼想得有些烦躁。望着东边是海的方向,苏小曼看见土坡尽头,三红背着药管子往上走,一步一步,向苏小曼涌来,此刻所有从云层里挤出来的光都被男人所收集,一束一束投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刺得苏小曼张不开眼睛。
“妹子。又在这里吸黄土呢!”三红小李家宝三岁,总是叫李家宝李哥,所以那次去挑水,看见了正在院子里看书的苏小曼,直接冲着喊了声李大嫂,苏小曼听了,气呼呼的合了书,一边往房间走一边说:“叫什么嫂子,我比你还小几岁呢!”从那以后,三红在没人的地方,就喊苏小曼为妹子。苏小曼听着三红叫自己妹子,有种被捧起来的感觉,听着让人开心。
苏小曼想到刚才婆婆提到的事情,“听说你在给两个孩子上户口,咋样了?”
“哎!那个所长刘军说啥迁户口比较麻烦,让等等再看。”三红低下去的头突然抬起来,“妹子,不说这个了。你上次给我讲到了白流苏独守空房,范柳原不知音信,后来呢,那男人不会再也没回来吧!那可真不够爷们!”三红说到这里有些气愤,一只手握拳在另一个手掌心捶打着。苏小曼看着,觉得海浪翻涌就是这样的,带着些巨响,让人心情奔放。
“后来,范柳原冒着战乱救出了身处危险与恐惧中的白流苏,他们共度了生死,最后……幸福的在一起了,对,我想是幸福的!”苏小曼说着有些情不自禁,眼睛红红的看着三红。为什么自己如此激动,为什么在他面前这样重复白流苏与范柳原的结局。苏小曼想着更乱了,转过身惊慌失措的跑开了,留下了惊愕的三红,眼巴巴瞅着这个颤抖的背影颠着远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苏小曼与三红的交集因为那个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结局变得少之又少。她不敢面对三红,她怕自己会情不由己。苏小曼每天的日记除了对海的期盼就是对那个男人的渴望。她拿起张爱玲的《倾城之恋》重新开始看,就像婆婆说的那样,她不会挣钱,不会种庄稼,不会,不会生孩子,只会读书,不该吃饭该去吃书。苏小曼又何尝不想这样,也只有这样,苏小曼会觉得的梦想还在,才能体会人性美好的温情。
医院的走廊里。李老娘拉着医生的胳膊,嘶哑的声音还在挣扎着苦苦哀求着。这是李老爹第二次因为脑溢血被送进医院。医生试图拉开婆婆死死不放的手,声音淡淡的、慢慢的,像在宣判什么,“这个病一复发就很麻烦了!老爷子这半个月一直是药养着呢,现在就让他高兴点,你们一方面也准备好后事吧!”
李老娘突然就停止了哭泣,松开了手瘫在地上,低着头,额头前的头发一缕一缕散下来遮住了脸。苏小曼提着熬好的面糊糊走进医院时,看见了异常安静的婆婆,就像经历了暴风雨后的杂草,毫无生气,苏小曼看不清婆婆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这个大嗓门的老太太再也不会闹火了。
“爹,我们马上要孩子,一定让您抱上大孙子!呜呜……”李家宝抽噎的说不出话来。病房里,这对父子的生离死别让整个病房都充满了悲凉。公公躺在惨白的病床上,那些繁杂的仪器被撤走了,空旷的可怕,没有乡亲们围捧的主任显得分外孤独,像一朵无人观赏的花,伤心的凋零着。这还是那个在人群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骄傲老人吗?
“爹,我以后一定争气,再也不胡作非为了……”苏小曼走到丈夫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减轻这个男人的颤抖。李家宝一把抱住了苏小曼的腰,“小曼,我们马上就给爹生个大胖孙子,是吧?”“爹,会的!会的……”苏小曼呜咽着声音重复着,因为除了这个,她不知道说什么。床上的老人颤抖着松垮下来的眼皮,嘴巴张开一条缝后又很快合住了。
李老爹下葬的那天,村子里几乎所有的乡党都来送了。村里男人一人一锨土,一个村里响当当的能人很快就消失在高高的土堆里。李家宝跪在坟前,任苏小曼怎么拉都不肯起来。李家宝是爱自己的爹的,是敬佩更是依赖。苏小曼曾经听他讲过,小时候有一次调皮去塬上抓黄鼠狼,结果一不小心就跌进了一个废弃的砖瓦窑里,天黑了他一个人吓得哭晕过去,一醒来,就躺在自家的床上,娘在旁边哭肿了眼睛。爹头上缠着一圈一圈的纱布,胳膊上尽是血口子,就站在床边上看着自己。最后知道,是爹找遍了村子,最后在砖瓦窑才找到的,背着自己往上爬,一次次摔下去,就拼命跑护着背上的儿子,结果头破血流的仍然不肯去医院,死死地守在家里要看儿子醒过来。苏小曼明白了,李家宝对父亲的爱,不仅是浓厚的亲情,更多的还有感恩。
婆婆那台刺耳的收音机再也没有响过了,她将熬好的的一些不知名的补汤放在苏小曼房间的窗台上,然后就早出晚归忙活着那些菜地,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那装药的碗是不是空了。可是苏小曼的肚子依然没有一点大起来的迹象。婆婆开始在饭桌上总是冷不丁的来一句“小曼,你咋回事呀!你不会跟三红以前娶的那位一样,有病瞒着我们吧?”苏小曼将饭在嘴里反复嚼着,就是咽不下去。李家宝以前对苏小曼总是充满热情,不管苏小曼多么冷,他从来都是火热的,面对这个他爱的女人。可整天看着公公立在家里的牌位,听着婆婆语重心长的哀求,李家宝除了在床上表现出异常的火热,其他时候看见苏小曼都是冷冷的,多一句话都没有。苏小曼明白这个家的沉重,她安安静静的,脸上没有喜怒哀乐。
李家宝这阵子总是一觉睡到日落西山,起来就盯着乱糟糟的头发,拿一把弹弓出去。其实,在李老爹去世没多久,李家宝在信用社的闲职也被找理由撤掉了,以前求李家宝办事的那伙人老爱来家里拉着李家宝喝茶喝酒,现在也没有了。他走在路上就感觉大家看他的眼神带着嘲讽,特别是抱着小孩的,他都是躲着走。走着走着就去李老爹的坟上站着。
今年的雨水格外多,土坡被来来去去的人蹚得泥泞不堪,三红每次从土坡上来,黑布鞋底下都带了厚厚一层泥。苏小曼站着,三红就坐在她身边的石头上,脱下鞋子“啪啪”往地上摔,泥块儿往四周溅得很远,像大树茂密的树冠。
今天,婆婆逼着她和李家宝去医院看了检查结果,医生告诉他们说是李家宝没有生育功能。苏小曼当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也许是被婆婆和李家宝逼得太紧,自己终于得以清白了。可身边的男人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了。苏小曼责怪自己太自私,回到家,面对婆婆的追问,苏小曼什么也没说。
“啪啪……”三红一下一下有力的将鞋子拍在地上,一下一下有力的撞击着苏小曼的心。
“给孩子把户口上好了?”苏小曼想起来三红给两个孩子办户口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就随口问问。
“没呢!我媳妇去找了,说刘所长得往上报,上头得批,不急,慢慢来。”三红语调轻轻地,苏小曼还想着,三红娘一直闹得厉害,说要赶紧给孩子上户口,以为三红会很苦闷,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苏小曼合上日记本躺在床上看书,李家宝醉醺醺的踢开门进来,抢下苏小曼手里的书往旁边一扔。“小曼,呵呵,我不是男人,我们李家要绝后了!”男人红着眼睛盯着她,苏小曼不知道说什么,用一只手拉着李家宝在床边靠着自己坐下。“曼曼,我对你多好呀!是吧?”苏小曼点点头。“不!不好!我没有办法让你生孩子。你后悔了吧?”苏小曼摇摇头。苏小曼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这个男人已经不堪一击了。突然,李家宝顺着床滑下去跪在苏小曼面前,苏小曼懵了,使劲将男人往起来拉,可李家宝挣开她的手,死死地、沉沉地跪着,一动不动。
“小曼,我求求你,替我们李家生个孩子吧,我求求你了!”李家宝此时已经泣不成声。“你的病可以治好的,我们会有孩子的。”苏小曼以为这个男人现在已经思想混乱了,只是安慰道。苏小曼也知道,李家宝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她还是苍白无力的安慰着。
“小曼。今天我在爹坟前想,这样下去没办法抬头呀。我不能让别人笑我们李家断子绝孙,我不能丢爹的人,不能叫爹失望,你帮帮我吧!你是我李家宝的媳妇,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苏小曼越听越觉得心里没底,她摇着李家宝的手,“什么意思?”苏小曼经不起李家宝这样的烟雾弹。
李家宝听见苏小曼说话,赶紧抹干了脸上的眼泪,抬起头看着眼巴巴看着苏小曼的眼睛,“我都想好了,你悄悄和三红生个孩子,三红老实,最听我的话,我求他,他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苏小曼看着李家宝,想说什么,又不想说。她为这个男人心痛,心酸。她身体无力的缓缓溜进被窝,用被子蒙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水涌出来,还是顺着脸颊灌进了脖子里。李家宝用头磕在床沿,狠狠地,不停地……
天气有些燥热,院子里的枣树被时不时吹起来的风摇晃着,那些干掉的,腐烂掉的枣子“咚咚”几声砸在地上,无声无息的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夏天的夜晚黑下来的过程特别漫长。月亮才刚刚挂起来,又大又圆,像一双好奇的眼睛。
“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被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苏小曼读到这里停下来,在微黄色的灯光下抬起头,月光像一条柔软的河流泻进房间,映在地上,像一汪清澈的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她突然想起了这首诗,她想到她梦想的那片海此刻也被月光印染,她心里的那个人此刻与他共赏一轮明月。
门,突然被推开了,苏小曼梦里的人披着月光轻轻走进来,苏小曼抬起头,看着男人柔和的轮廓,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妹子,是李哥跪在我跟前求我的,头都磕破了,直流血,他说我不答应他就不起来……”三红慌乱的解释着,两只手在空中换了好几个地方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流苏,如果我们在那个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苏小曼打断了三红的话,低下头,接着刚才的地方读完。
“妹子,我三红不是那种人,如果你说一句不同意,我三红就走!”苏小曼盯着三红开始微笑,她多么愿意呀!为这样海一样的男人付出,生儿育女,在她内心最深处,她很向往。
房间里唯一的那点微弱的光亮都灭了,李家宝躲在黑夜里,望着自己的婚房,自己的媳妇,此刻属于另一个男人,他的呼吸似乎都停了,像死了一样。
院子里的枣子“吧嗒吧嗒”撒欢儿的往下掉,苏小曼打开灯,身边的人已经离开,旁边有男人高大的身子留下的凹陷处,苏小曼用手抚摸着,努力的吸气享受着他们留下的甜蜜的芳香。心里说不出的安详。翻开日记本,她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愿我的生命如河,静静流淌,流入大海。”她只想平静的活着,追求平静的梦想,这些,在她看来,只有三红懂自己所维持的那份珍贵。哗啦啦的大雨再也忍不住,顷刻间万物声息都埋没在铺天盖地的雨声里。苏小曼躺在留有余温的被窝里,那个男人就又钻进了她的思绪。她甘愿沉在三红这片深不见底的海里。
苏小曼喜欢这样的爱做梦的自己,就像长不大的孩子,永远停留在学生时代。永远梳着两个整齐的麻花辫,穿白色的棉衬衫,黑色的棉布裤子,脚上是黑绒系带布鞋。再加上天生又圆又肉的脸,活脱脱就一个学生妹。苏小曼讨厌那些结了婚的女人就变得邋遢,穿宽大的的确良汗衫,一走路就看见圆鼓鼓的胸部晃动,头发随意盘在脑袋上,就像朱晓,都说二红娶了个美丽的媳妇,可苏小曼对着朱晓那双黑乎乎的花布鞋怎么也不肯相信。苏小曼可绝不允许自己沦落成那样。
有一天,三红看见苏小曼穿着婆婆的大蓝外套,蹬着一双大胶鞋,头发用毛巾绑在脑勺上向下耷拉着,婆婆要苏小曼打扫猪圈,苏小曼怕弄脏自己的衣服。她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拿着锨围着睡死的老母猪划来划去。 “哈哈,妹子,你赶紧去换衣服吧,还是学生娃的读书样儿看起来好看,这……这个不适合你!”苏小曼被前来挑水的三红指着笑,笑的三红五官都分离了。苏小曼娘家上有三哥哥,两个姐姐,爹妈和哥哥姐姐都惯着这个小妹,什么农活基本上轮不到她。嫁到李家后,家里也没什么重活累活,再加上婆婆勤快,一天到晚闲不下来。所以,苏小曼作为农村妇女,连基本的家务活都干不好。苏小曼以为三红肯定会瞧不起她这个懒女人,笨女人。
苏小曼发现,原来有人喜欢她读书的样子,有人喜欢她不配做女人的样子。这就够了,只要他喜欢,她就愿意坚持。那片海是梦,有时候会冰凉苏小曼的心,可三红却像暖流一样让苏小曼的心血沸腾。
后来,三红按时在每天晚上早早过来,他来的时候,苏小曼总是在读书。之后,三红还是悄悄离开。而到了早晨,苏小曼一睁开眼睛,就会发现李家宝睡在身边,眼睛挤得死死的,不动,也不说一句话,像不存在一样。
“妹子,你跟纸片儿一样,要多吃饭!”
“其实,张慧娟一个人养大两个孩子不容易呀!她想住新房子,一个女人,就为了求安稳。”张慧娟真是个厉害的女人,苏小曼心里说着。
“妹子,你读书的样子真好看!”
“呵呵,身上有酸臭了。房子快好了,慧娟心急,我也就一天没歇着!”虽然这样觉得,不得不承认,张慧娟确实厉害,苏小曼佩服她,但却不赞赏她。
……
三红搂着苏小曼说这些话的时候,苏小曼使劲看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说自己时,声音是轻快地,听起来像是戏谑,而说到张慧娟时,更像在讲一个遥远的、陌生的故事,苏小曼听着,心里暗自窃喜。
三红昨天晚上告诉她,今天要搬进新房子了。苏小曼依旧在灯下读书,这样,在三红起身走后,苏小曼就会梦里将白流苏与范柳原的一切浪漫变成自己跟三红的。
“咚咚……”枣子还是往下砸着,苏小曼都担心枣树是不是都变秃了。月亮隐进云层里,一会会儿又出来,跟苏小曼的心捉迷藏似的。
苏小曼像是融进了大海里,无法自拔,她感觉得到,三红也是轻松愉悦的。两人都有些恋恋不舍,缠绵悱恻,欲罢不能……可是,三红总会离开,即使再幸福,再不舍。
风吹得更猛了,月亮也隐进云层里不肯出来,外边漆黑漆黑的一片。苏小曼在日记本上写着,写着那些她不能言说的话。雷声从远处奔走过来,“轰隆隆”,一阵一阵,闷响声要震得苏小曼的心发慌,顷刻间,雨似乎是倒下来的,又急又大。苏小曼躲进被窝,像是扑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不久,她又沉迷在属于自己的那场“倾城之恋”中。
苏小曼被朱晓的谩骂声吵醒,“那女人真是个祸害,三红说是昨天回去早了给拉电线呢!可是不知什么事情给耽搁得回去晚了!她就是要急死呀!呜呜……”朱晓话说到一半就开始哭。苏小曼似乎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李家宝也直起身子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李大娘,你说昨晚上打雷闪电的,雨下的那么大,那女人就不能等吗?闹着硬是让我家小叔子去房顶拉好电线,可怜三红被逼的不能睡觉,只好就去了……谁知道,这一上去,线拉好了,人却被电死了……”
苏小曼明显感受到李家宝身子一颤就瘫倒下去。苏小曼想直起身子,可是手脚却使不上劲儿,“不会的,怎么会呢?……”苏小曼嘴里一遍一遍重复着,隔着被子在身边的男人身上捶打着,没有哭腔,眼泪却已经糊满了整张脸。苏小曼一直是那么平静的人,可是此刻,这个女人失去了理智,疯了似的。这个男人就是苏小曼的底线,她早已沉沦进三红的那片汪洋中,只有三红才会让她变得不是自己。
“这女人,真是祸害,现在房子给盖好了,可怜三红还没有住上一天,我们家小叔子帮她养孩子,别说是给生个亲的,连那两个娃的户口到现在还没有给过好呢。三红真是拼死拼活给那女人造了福了……”朱晓似乎很气愤,似乎真的很替自家小叔子委屈,一边向李大娘哭诉一边抹眼泪。
老坟堆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新坟旧坟,大家正议论要将三红埋在哪里时,李家宝告诉乡党,已经为好弟兄在自家菜地挖好了一个大坑,说自己兄弟活着没住新房,死了得住得宽展。
苏小曼站在坡头看着三红的棺材被男人们抬着从土坡往下走,人们步子扬起的尘土将棺材裹成金色,渐渐地,苏小曼再也看不见,她觉得,三红是融进海里了,回到他的世界去了,她也会去的。
李家宝膝盖上沾满了泥土。从埋完三红回来,李家宝就只说了一句话。“这个村子太小了,到处都是眼睛!”李家宝面对自己曾口口声声说爱的女人,那些骄傲早就被磨灭了,到现在,脆弱的连苏小曼的眼睛都不敢看。
男人悄悄地转身,关上房门,只留下屋子里沉默的苏小曼。
晚上,苏小曼恶心的难受,都快把肠子吐出来了,李家宝还没回来。婆婆听见动静,跑过来看看状况,拉着苏小曼的手,黯然的眼珠子燃起了火苗,“小曼,有了,老头子可是有孙子了!”
李家宝一直没有回家。
苏小曼想知道李家宝知道自己怀孕了会是怎样的心情。婆婆在晚上就对着公公的牌位闷声痛哭,早上起来眯着红肿的眼睛给苏小曼笑,什么也不问,也不说。
苏小曼知道,三红是想让她好好活着,所以派来孩子陪她,她要好好活着,把自己和三红的孩子养大成人。孩子出生了,孩子会叫妈妈了,孩子会跑了,苏小曼常带着李海站在黄昏下的坡头,她指着坡的尽头告诉孩子,那边是海,是世界上最美丽,最辽阔的东西。那片海对于现在的苏小曼来说,是闭口不谈的。
有一次明亮的天突然间就下起了大白雨,苏小曼想着婆婆还在菜地没有回来,就背着儿子赶去给婆婆送伞,谁知道刚走到菜地头,雨就停了。“你看看,这三红才走两年,那女人就不管不顾了,老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张慧娟可真是没良心呀!”苏小曼顺着婆婆的目光看过去,荒草肆意疯长着,不仔细看几乎找不到坟堆。“是呀!三红善良老实,而且勤劳肯吃苦,多好的男人呀!”苏小曼想起那个男人,嘴角就不自觉的上扬。“小曼!”苏小曼回过神来,婆婆的眼神有些诡异。“家宝那样重兄弟情义,三红真是好福分。”苏小曼极力掩饰着,照旧用刚才的语调讲。“娘,你抓疼我的手了!”李海趴在苏小曼的背上喊着,苏小曼感觉到自己手心是湿的。“小海,喊奶奶,咱们回家了!”苏小曼背着儿子一路上好几次都要摔倒。她想,是三红想看看自己的孩子吧?那片海是有牵挂的!
今天婆婆叫苏小曼去吃张慧娟的喜酒时说,苏小曼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小曼呐!我去了张慧娟和刘军都会不舒服的。我不想扰了人家的喜事。”苏小曼不明白,还以为婆婆嫌自己太老了或是穿得出不去门。实际上,自从李老爹死后,儿子不知音信后,婆婆就不太出门,不是在家忙活,就是呆在菜地里一整天。“娘,怎么会呢?谁会嫌弃你呢?”苏小曼撒着娇安慰婆婆。苏小曼现在和婆婆相依为命,看见婆婆宠溺孙子的样子,苏小曼总是不安。婆婆对于她为李家生下孙子,还在儿子走了这么长时间里从没提过离开很感动。所以,婆媳俩关系好的就像母女一样。“小曼,你知道为啥上次我去找刘军他就顺溜把小海的户口办了不,那是因为他跟张慧娟在菜地旁边的茅草屋里,脱得光光的睡在一起让我看见了,他害怕我乱说呗!”苏小曼前几天就听见来挑水的二红跟婆婆抱怨说:“他娘的张慧娟真是狐狸精呀!我那亲弟才走了多长时间,我这当哥的去借个药管子都不给。刘军这会又被他祸害上了,前几天请刘军喝酒,他喝醉了就讲张慧娟太精了,本想偷个腥,却赔上了自己整块儿肉。哈哈,又一个倒霉蛋栽那女人手里了!”苏小曼一直承认,这个女人确实厉害!苏小曼替三红恨,替三红感到不值,这个女人在三红死后不到两年就不忍守寡了。
其实刘军办事是挺折腾人的,但不会那么拖着。三红傻傻的不知道,张慧娟哪是找刘军将孩子的户口过给三红,她也只是为了堵住闲言碎语罢了。现在的张慧娟已经自立门户,不是王家,更不会是刘家,而是张慧娟的“张”,张家!
苏小曼用手抓起一把土摊开,就被风卷向东边飞去。苏小曼说过张慧娟是个厉害的女人。可苏小曼一点也不敬佩他,对于张慧娟现在拥有的完整家庭,苏小曼觉得自己才是个幸福的女人。她懂得那个男人的好,得到了那个男人的好,与那个男人之间的千丝万缕,这些就足够她一辈子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