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贾平凹
一轮明月照九州
◎ 贾平凹
脑袋上的毛如竹鞭乱窜,不是往上长就是往下长,所以秃顶的必然胡须旺。
自从新中国的领袖不留胡须后,数十年间再不时兴美髯公,剃须刀业和牙膏业开始发达,香烟业更发达。但秃顶的人越来越多,那些治沙治荒的专家,可以使荒山野滩有了植被,偏偏无法在自己的秃顶上栽活一根头发。头发和胡子的矛盾,是该长的不长,不该长的疯长,简直如“四人帮”时期社会主义的苗和资本主义的草。
我四年前是满头乌发,并没体会到头发对于人的重要,甚至感到麻烦。朋友常常要把手插进我的头发里,说摸一摸有没有鸟蛋。但那个夏天,我的头发开始脱落,早晨起来枕头上总要软软地粘着那么几根,还打趣说:“昨儿夜里有女人到我枕上来了?”直到后来洗头,水面上一漂一层,我紧张了,忙着去看医生,忙着抹生发膏,不济事的。愈是紧张地忙着治,愈是脱落得厉害,终于有一天,我感到自己秃顶了。
我的秃顶不属于空前,也不属于绝后,是中间秃,秃到如一块溜冰场了,四周的头发就发干发皱,像一圈铁丝网。而同时,胡须又黑又密又硬,一日不刮就面目全非,头成了脸,脸成了头。
一秃顶,脑袋上的风水就变了,别人看我不是先前的我,我也怯了交际活动,把它的世界日趋沙漠化,沙漠化到我的头上了,我感到非常自卑。
从那时起,我喜欢起了帽子。但夏天戴帽子,欲盖弥彰,别人原本不注意到我的头偏就让人知道了我是秃顶,那些爱戏谑的朋友往往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年轻美貌的姑娘面前,说:“还有几根?能否送我一根,日后好拍卖啊!”脑袋不是屁股,可以有衣服包裹,可以有隐私,我索性丑陋就丑陋吧,出门露着秃顶。没想无奈变成了率真和可爱,而人往往是因可爱才美丽起来,如此半年过去,我的秃顶已不成新闻,外人司空见惯,似乎觉得我原本就是秃了顶的,是理所当然该秃顶的。我呢,竟然又发现了秃顶还有秃顶的来由,秃顶还有秃顶的好处哩。
现在,我常哼着的是一曲秃顶歌:秃,肉瘤,光溜溜,葫芦上釉,一根发没有,西瓜灯泡绣球,一轮明月照九州。我这么唱的时候,心里就想,天下事什么不可以干呢,哼,只要天上有月亮,我便能发出我的光来!
3 月15日,我和我的一大批秃顶朋友结队光头上街,街上美女如云,差不多都惊羡起我们作为男人的成熟、自信,纷纷过来合影。合影是可以的,但秃顶男人的高贵在于这颗头是只许看而不许摸的!
(摘自《文苑·经典美文》2013年第3期 图/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