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南方
小编的话
20世纪初,在社会动荡的时代背景下,华夏大地涌现出了一批杰出的中医学家。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逐渐形成了名医荟萃的局面。萧龙友(1870~1960年)、施今墨(1881~1969年)、汪逢春(1882~1948年)、孔伯华(1884~1955年)四位名医即悬壶于自民国至新中国建国初期的北京。1934年,国民政府颁布中医条例,规定对所有中医实行考核立案,并任命医术精湛、负有盛名的这四位医家作为主考官,负责命题与阅卷,“京城四大名医”之称便由此产生。这四位医家不仅医术高超,而且对近百年来中医界风云变幻的历史进程产生了举足轻重的影响。他们的人生道路,恰是一部中医百年兴衰史的缩影。
萧龙友
生平
萧龙友(1870~1960年),名方骏,字龙友,别号息翁,解放后,改为不息翁,祖籍江西吉安,出生于四川雅安一个书香世家。其祖父萧鸿吉是道光乙酉拔贡,其父萧端澍是同治十二年拔贡,历任湖北大冶、藻阳等地知县。
萧龙友自幼濡染家教,垂髫之年即熟读经史子集,诗赋帖括,书法亦严受垂训。岁至弱冠,萧龙友赴成都尊经书院读词章科,那时的两位大儒廖季平先生与王树人先生是他的老师,他跟随大师,受益匪浅,并开始涉猎中医书籍。1892年,萧龙友同陈蕴生用中草药救治川中霍乱,疗效很好,声誉雀起。1897年,萧龙友考中光绪丁酉科拔贡,后出任济阳、淄川知县。辛亥革命后,移居济南任闲职。1914年,萧龙友奉调入京,历任财政、农商两部秘书及财政部经济调查局参事、农商部有奖实业债券局总办等职。虽公事繁忙,仍每日积习医学研究,并常在公务之余悬壶济世,辄见成效。
当时北京很多人找他看病。如部兵统领(相当于公安部长)开敞篷车请他给袁世凯看病。斯时政局动荡,国弱民贫,萧龙友觉沉浮宦海,无济国事,遂动医隐之念。1928年,民国政府迁往南京后,萧龙友毅然辞官,在北京西城兵马胡同寓所,开始了行医生涯。他行医诊病之余,坚持练习书法、诗文、书画。其求医者多,求大作者更多。有人高价向病家买他的脉案方书,裱起来当艺术品欣赏。他亲手为嫡孙女萧承悰做了一把扇子,一面写李太白宫中行乐词,一面画梅花,寥寥数笔,却志趣清远。
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萧老正逢80大寿。是年8月,萧老参加了由叶剑英市长主持的北平市各界代表会议。1951年,萧老被人民政府聘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1953年,中华医学会成立中西医学术交流委员会,名老中医萧龙友、孔伯华、施今墨等任副主任委员。从1954年至1960年,他历任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届、第二届代表。在第一届全国人大会上,萧老首次提案创办中医大学及中医学院,后被人民政府采纳。他还担任中国科学院生物学地学部委员(院士)。
作为中医学家,担任中央文史馆馆员及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萧龙友是第一人。萧龙友先生一生历经战乱,慨叹民生凋敝,有感于共产党拯救了中国,拯救了传统医学事业,他精神焕发,改别号“息翁”为“不息翁”。 虽年事已高,仍坚持医疗工作,并被多次邀至中南海为党和国家领导人咨病诊治。他心系黎民,担任人民代表后,益殚精竭虑,勤求民意。1960年10月20日,萧龙友先生病逝于北京,一代大师长庚陨落,京华痛哀。施今墨先生闻之,题言“硕果不存”。人民政府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遵照萧龙友先生的遗愿,他生前珍藏的珍贵文物古玩约140余件无偿捐献给故宫博物院。他崇高的医德,高明的医术,将永远垂范于天下。
医学贡献
萧龙友诊病施治很重视“标本”,医案上常注明“法当标本兼治”、“仍当从本治”等意见。他曾说“治病必求本”是根本的,根本就是气化阴阳,“急则治标,缓则治本“是治疗原则。他主张辨证立法施药,认为组方首在立法,法者不定之方,方者一定之法。他虽推崇《伤寒论》、《金匮要略》,但强调要学其法,曰:“以镜鉴人,不如以人鉴人。”萧氏用药精良,处方多十味药上下,很少超过二十味。他还很重视炮制,处方中常有酒炒元胡索、醋香附、盐杜仲、土炒白术等,均按药物归经炮制,可见其用药之讲究、用心。他常告诫后人“人命至重,有贵千金”,“用药如用刑,一有所误,人命系焉”。
萧龙友常注意小方小药之运用,如夏季令人常服六一散加鲜藿香叶泡水代茶饮,预防并治疗中暑。他的小验方“佛金散”(炒鸡内金、佛手片等量共研细末,每于饭后服一小匙)治疗胃脘痛有良效。他用药不拘于剂型,除内服汤药外,外用的膏药、药露等也较常用。如外伤瘀血,常用黄酒调服七厘散并外敷患处,倡导夏季常备银花露、生地露、玄参露等清热解毒之剂,对于小儿慢性腹泻,常用暖脐膏贴敷脐部治疗。他治病如同做人般朴实,不弃土法土方,甚至食疗之方也常用于临床。如桑寄生煮鸡蛋用于安胎;贝母蒸梨治疗咳嗽;蒸山药及萝卜健脾补血治疗产后伤血;芡实、苡米煮粥以补脾止泻;母鸡去内脏,肚中纳入当归、川芎、黄芪蒸食用于催生及产后补益气血;将米饭炒煳或馒头炒黄黑,用水煮食,治疗小儿伤食。他认为药补不如食补,寓药于食,可谓善补。
萧龙友一生从事医学事业,呕心沥血,孜孜不倦,在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学术思想。他擅长内科、妇科及小儿疾患,尤其对疑难杂症有心得。他生前忙于诊务,很少著述,仅留有《现代医案选》、《整理中国医药学意见书》、《息园医隐记》、《天病论》等文,但未将几十年的临床经验及学术思想进行系统整理。然而从其侄子、孙女和学生所发表的文章及医案整理,可窥见萧龙友先生的部分学术思想。
施今墨
生平
施今墨(1881~1969年),浙江萧山人,原名毓黔,字奖生,是我国近代著名的中医学家、教育家、改革家。由于出生于贵州,故取名为“黔”。因母亲多病,施今墨年幼时便立下了学医的志向。他的舅父李可亭是河南安阳名医,在施今墨13岁的时候,便教他学习中医。舅父常教导他:“良田千亩,不如薄技在身。”然而父亲施小航认为仕途才是正道。1902年,施今墨被送入山西大学堂读书。受进步思潮的影响,他反对大学堂西斋主持人、传教士的专制,因而被校方开除。后转入山西法政学堂,因成绩优秀被保送至京师法政学堂。
此间,他认识了黄兴,并加入同盟会,自此开始了革命生涯。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施今墨作为山西代表参加了孙中山的就职典礼。袁世凯篡权后,施今墨应湖南督军之邀,出任湖南省教育厅长。后又担任北京香山慈幼院副院长之职。由于军阀混战,社会腐败,壮志难酬,他于1912年改名“今墨”,决心弃政从医。1925年,孙中山在京卧病,施今墨应邀会诊,提出用中药调理的建议。1930年,他出诊西安,为杨虎城将军诊治,药到病除。
1928年,国民党政府扬言取消中医。1929年,余云岫提出取消中医议案,政府拟正式决议。消息传出,举国哗然。施今墨团结同业,奔走南北,成立中医工会,组织华北中医情愿团,数次赴南京请愿。适值汪精卫的岳母患痢疾,西医用尽未见奏效,无奈之下,请施今墨诊治。施今墨诊后,开出处方,说:“安心服药,一诊可愈,不必复诊。”众人对此皆感怀疑。然而最终确如他言,药后病竟痊愈。汪精卫这才相信中医之神验,题匾“美意延年”,自此不再提取消中医。
1932年,施今墨筹办了华北国医学院,培养了大批中西医皆能的医学人才。1954年,他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向总理建议成立中医科学研究院、中医医院、中医医学院,开展中西医结合事业,提高中医地位等。1969年,施今墨病重时,还一再叮嘱:“我虽今后不能再看病,而我的这些经验,对人民是有用的,一定要整理出来,让它继续为人民服务。”
医学贡献
辨证论治,是中医的特长。施今墨在实践中感到:“八纲辨证并不完善,气血是人体的物质基础,十分重要,应该补充到八纲之中”。因此,提出十纲辨证,即“以阴阳为总纲,表里虚实寒热气血为八纲”。施今墨讲过这样一个医案:“曾于天津治一妇人血崩,血出不止,在医院里止血药、止血针无济于事,将其倒悬、堵塞,血亦渗出,人皆束手,求治于我。中医理论,‘气为血帅,血随气行,急当固气。故我亦用老山参浓煎频灌,终得血止人活。有人以为人参可以止血,就把人参当止血药用,再遇崩漏,必用人参,结果不但不止血,反生他症而不自知。所以人参用之得当可以‘起死回生,用之不当亦可伤生。当与不当,在于辨证。”施今墨之认证准,施治确,由此可见一斑。
施今墨强调,“有是证,用是药”,用药施治不应以医生个人所好与习惯分为“寒凉派”、“温补派”。应根据病情,该用寒性药物就用寒性药物,该用热性药物就用热性药物,并兼采中西医理和各家之长,旁及民间疗法和单方草药,敢于创立新法、新方。
对于理、法、方、药的关系,施今墨认为:“临床如临阵,用药如用兵,必须明辨症候,详慎组方,灵活用药。不知医理,即难辨证,辨证不明,无从立法,遂致堆砌药味,杂乱无章。”他强调无论病情轻重,用药多少,必须有法度。
曾有清代一蒙王族夫人患关节痛发热,屡进“羌活胜湿汤”、”独活寄生汤”治疗,却愈发疼痛发热。施今墨初诊时发现患者面色红赤、唇舌焦裂、目睛血丝、脉象洪数,他辨为“热痹”,料是前医不识热痹之理,屡予辛燥祛风之药,致使火势日盛。于是开处方:紫雪散一钱顿服。患者服后少顷疼痛稍止。再次处方:紫雪散一钱,每日两次服用。两天后患者发热渐退。此时患者家属听说痹证为风寒湿三气杂合而病,紫雪散为寒性,再服恐病加重,于是停服紫雪散而服他药。不料患者病情又明显加重,只得再次请施今墨来诊。施今墨仍予处方:紫雪散一钱,每天两次服用,以后每次增加一钱。渐渐地,患者的疼痛发热锐减,待数日服用紫雪散达二两之多时,患者基本恢复。施今墨继以活血理气之药来调养善后。施今墨认为,如果仅知痹从风、寒、湿而来,不知其化热之理,此病岂能治愈?
施今墨医德高尚,对病人充满爱心。在他因病卧床时,还常对学生们说:“不要将远来的病人拒之门外,实在病重领进来我给看看。”他对同道非常敬重宽厚,从不贬谪他人。有患者拿前医处方请其评论,他则说:“方开得不错,各人有各人的路数,你也可以服我的药试一试。”他常对学生们说:“人家说我是名医,其实我这一辈子还是没见过的病多,看不好的病多”,“我的经验都是从为病人治病中得来的,我要还给病人才对得起他们,才觉心安。”在79岁高龄时,施今墨写下:“我老而未死,还能在医务工作岗位上为人民服务,便是我的幸福,亦不虚度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