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干部老马的再婚生活（连载四）

王炬

四、此情可待成追忆

老马骑着自己的自行车朝宋书丹家驶去。

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七年前，沸腾的血液使他觉得格外燥热，他觉得自己没老，是啊，怎么就说老了呢？才五十五岁。该死的制度，怎么就让人内退呢？这个年龄，正是经验、知识、精力的旺盛期，退休了，难道不是浪费吗？要调整，千千万万不要自己因“退休”两个字就觉得真老了。要打好人生下半场，是的，为什么不努力？老马你的生活不能够终止，要重新开始。如果你能活75岁，那么至少还有20年要活，难道人生的20年就要在煎熬中过下去吗？不可以有快乐，有幸福，有追求吗？

老马，跑吧！没错！你是对的。

老马这样默念着，敲开了宋书丹的家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20多岁的大小伙子，他用警惕冷漠的态度开了门，有一只胳膊半掩着门，问：“你是？”

听得黑牡丹在里屋说：“找我的，让他进来。”

如同煮沸了的饺子锅加了一碗凉水，老马心中刚才那汹涌的激情一下子平息了不少。他原本以为和当年一样，黑牡丹会穿着丝质的睡衣，半隐半现身体的柔软和体香扑到他的怀里，含有青苹果涩甜涩香的舌尖堵住他的嘴巴，然后是迫不及待地引他滚到散发着女性芳香的床上。然而，她却让她的儿子来给他开门，这让他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他想起来，她曾经告诉自己和儿子住在一起，让儿子来开门就再正常不过。但老马还是觉得不舒服。

来不及想太多，老马已经进了里屋。

没有拥抱，没有亲吻，甚至连手都没能握在一起。虽然老马的肢体语言透露出冷却后反弹出的热切，但她凝固的礼节式的微笑却使二人止于礼貌。

“儿子，给我们沏点茶。”她招呼着外屋的儿子说。

她的儿子一次又一次进来倒茶、添水，老马的激情一点点冷却，后来，他都搞不懂，宋书丹到底要干什么？去他家，来她家，难道她没有旧梦重拾的意思？

终于屋子里静了。

宋书丹又一次礼貌地让他喝茶。

老马说：“喝得够多了。”伸出目光去捉黑牡丹。

她说：“老马，我今天去你家以前还挺浪漫，去了你家之后，没什么想法了。”

老马叹了口气，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别说对不起，咱俩不用说这句话。”她说：“又叫你来，是想把以前的事了一了，有些事，我不说，咱这一辈子都是念头，有些念头，压在心里，很不爽。本来，以为今生再没机会说了，不料天有眼，又让咱们相见。”

老马说：“那你说，我听。”

她又一次用了一个温柔而媚情的目光看了他，这一个目光又一次使老马的心升起了温暖。只听她说：“老马，咱俩那件事，你知道是谁害了咱们吗？”

老马陡然一惊，问：“谁害了咱们？”

她叹了口气，说：“这就是我为什么又把你叫来的原因。去你家，你女儿那么闹，我本来不想再见你了，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16年前的事，也许你现在还不知道，是你老婆一手策划的。”

如果说此刻有个天体撞击地球，那份震动也不会比此刻对老马的撞击更剧烈，老马以前曾感激老婆在此事上的宽容，此时，老马简直不敢相信黑牡丹的话是真的。

只见她拿出一张纸，一张已经发黄的旧纸。

这是当年他们工会的工作信笺，老马他们一直拿回家，当家里的用纸，甚至女儿的练习簿也是用的这些纸。

那上面的字体是老马最熟悉不过的，是亡妻那种笔体上斜的钢笔字。这一封信，信的抬头是写给宋书丹的丈夫的。

小余同志：

我是马德宽的爱人，我叫杨杏芬。如果不是痛苦到了极限，我也不会给你写这封信。我相信这件事你肯定不知道，否则任何一个男人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当王八……我希望你看住你那风流的老婆，有必要的话，咱俩见一面，商量一下怎么办？但同时也需要你冷静，不要声张，因为这毕竟是咱们两个家庭的荣誉，你们有孩子，我们也有孩子，我不想让他们成为大家的笑话……

信没有多长，只是一张纸，大约有几百个字。但这几百个字，一下子让老马掉进了一个黑暗的无底洞里，失去了力气。这件事已经过去好久了，写这张纸的人已经亡故了。在见到这张纸以前，老伴儿在自己心中一直是圣洁不可侵犯的，自己一直是有疚愧于她。而现在，她竟然是那个毁灭他的人，如果不是这张纸，老马的前景会怎样，生活会怎样，黑牡丹的生活会怎样，前途会怎样？

一行热泪不知不觉地流出来。

“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她曾经领着班上的男孩子打过我，还有你女儿，她们打我，还去单位门口堵着我，喊我大破鞋。”

“什么时候的事？”

“你发配到水源地以后，这也是我为什么辞职的原因。”

“对不起！”老马赎罪般地说。

“不存在。以往的那份激情我不后悔。但我一见你女儿，我怕了，我不想失去目前平静的生活。我想，我们之间留下一份记忆吧。本来，我不想告诉你这点事，我想重续和你的旧情，但今天一见你女儿，我决定了，要告诉你这件事的真相，同时也宣布这份情的结束。我现在变了，这十几年的风风雨雨使我变得会保护自己，也变得更自私更自利。不过，我愿意帮助你，让你的生活改变。”

“还改变啥？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指望什么呢？”

“难道就这样老下去，快乐呢，幸福呢，生活呢？就这样耗下去，老下去，等着死吗？”

“那还想咋样呢？还想咋样呢？”老马喃喃而无力地问。

“咋样？生活还要继续。不要放弃，真的不要放弃，我不许你放弃。”

黑牡丹热切地说，她抓住了老马的肩，目光盯着他的目光，说：“真的，我和你不可能了，但你不可以放弃，我身边有好多姐妹，她们都遭遇过这样或那样的不幸，但她们在寻找，你这样的男人，一定是她们最喜欢的那种，我把她们介绍给你，帮你建立一份新的生活，新的日子，甚至新的爱情。”

正在这时，老马的手机响了，是女儿的：“爸，你在哪里？”女儿问。

“在朋友家。”

“在哪个朋友家？是不是黑牡丹家？”女儿的声音尖利而严肃。

“不是。”老马本能地撒谎。

“行，老爸，你回来吧，我有重要事和你说。”

“好好好，我马上回去。”老马边说边站了起来。

在告别的时候，黑牡丹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说：“看你，什么时候怯懦成这样了？这还是你吗？”

回家的路上，老马感慨交加。他觉得原来内心深处对老伴儿的歉疚之情忽然间消散了。和老伴儿已经是阴阳两隔了。老马对她怎样的谅解或怨恨已经没有了实际意义。细细推究这件事，错误当然是老马的，但是无论如何你杨杏芬也不该那样做，你为什么不直接说，老马如果不改，你再采取措施也行呀，你表面上若无其事，不肯撕破面皮，背后却使出这样手段来。唉，罢了！从今天起，老马跟以前的生活一刀两断，老马谁的也不欠了，老马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活给自己看了。

老马欠谁的吗？老马你还有什么可牵挂的呢？女兒有自己的生活，她从来也不在乎你这个当爹的，你变成了她们的奴仆，为什么呢？老马想了一会儿，又坐在马路边上吸了一支烟。心里鼓着劲儿，反正也是不踏实。但拿定主意，明天抽个空儿，告诉女儿，自己要重新开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