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亭道访古

朱红旺

“赤亭道”是唐朝伊吾至西州的主要通道。

有关“赤亭道”的记载不多。《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记载：“出流沙，到伊吾。法师意欲取可汗浮图过；既为高昌所请，辞不获免，于是遂行南碛，经六日至高昌界白力城”。可汗浮图城，突厥所建，在今吉木萨尔北，唐庭州与北庭都护府治所在地。白力城在今鄯善县辟展乡。《旧唐书·侯君集传》：“及军至碛口，而文泰卒，其子智盛袭位。君集率兵至柳谷。”柳谷是今天的鲁克沁。《王延德使高昌记》：“次历纳职城，城在大患鬼魅碛之东，南望玉门关甚近。地无水草，载粮以行。凡三日至鬼谷口避风驿……凡八日至泽田寺……”

今有著书者多是引用以上这些史料，未见有实地考察者或更详尽的资料。不难看出，这条唐朝的赤亭道：它东起唐朝伊州纳职县城（今哈密四堡拉布楚克古城），沿烽燧线（今仍然有烽燧遗址）西行，穿越大患鬼魅碛（又称南碛，即今南湖戈壁），经碛口（今三间房东南一带雅丹群）、唐泉到达赤亭城（今七克台古城遗址）。

我对这条古道感兴趣已久，几年前曾考察过一段。从五堡艾斯克霞尔遗址开始，沿古河道北岸到十三间房南面的雅丹，终因种种原因未能完成全线考察。

寻路“赤亭道”

2013年8月，与友人相约去“大沙河”，宏伟瑰丽的雅丹地貌又一次点燃了我探索的激情。

择日与好友6人相约去考察。先到四堡的拉布楚克古城。古城遗迹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从残留的土墙依稀可以看出，古城被一条小河分成南北两城，残垣大都笼罩绿荫中。南城修建在一个土坎上，城墙沿边缘修建，保存基本完好。依稀可见墙内有人居住。

据同行的老杨说，知青农场水库一带有几个烽燧，于是驱车去找水库。一路打听，路人皆说往南有一个路牌，然而直到魔鬼城收费站门口也没遇到，只好下戈壁往西方前进。远远地看见一个烽燧。绕过一个窑厂，冲上红色的小山包就到了烽燧跟前。烽燧已经被修补完整，反而失去了历史沧桑感，也不知这种保护，是妥还是不妥？

站在山冈上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烽燧线，决定沿西北方向搜索前进。途中遇到一些砂石路。有一条很像古路，大致方向正确，且串起了一些水草地。但这条路不久以后消失了，在疑虑中我们又向北边的一条绿色台地靠近。

在台地下的沟壑中遇到两个维吾尔族巴郎子。他们骑着两辆山地摩托，其中一辆车有了毛病，正在修理。问他们要到哪里去，他们说的是“县上”还是“山上”，我们始终没有搞明白。说了一个地名更是听得人云里雾里的。打听去老瞭墩火车站的路，他们比划了半天，我们也没搞明白。

戈壁滩上车辙不少，就是没有像样的路。屋漏偏逢连夜雨，前方又被正在焊接的西气东输三线挡住了去路。沿管线向西行进愈发艰难。当我们正冲上一座沙山的时候，一辆摩托拖着浓浓的尘土飞奔而来，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原以为是那两个巴郎子之一，却是个牧羊人。牧羊人过来询问一下情况就走了。他应该是这一带的“兼职哨兵”。

放羊人走后，再十多公里，终于有可通过的口子。继续向天山靠拢，在高铁的涵洞口，又遇上那两个巴郎子，高兴地过去打招呼，发现他们又在修车。再次询问距老瞭墩的路程，旁边站着的巴郎子说还有25公里。我们忽然想起第一次问的时候，他回答的也是25公里，朋友开玩笑说：“前面就说25公里，走了几十公里，现在还说25公里，哎，你说的是啥子公里吗？”巴郎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告别了巴郎子，很快到了铁路线上。在铁路涵洞下草草地吃点干粮。不远处有一个火车站，打听后得知是鸭子泉火车站，这里距瞭墩车站29公里，距哈密的直线距离并没有多远。

一路走来，第一个想找的就是资料中提到的“鬼谷口避风驿”。顾名思义，应该是古人避风的地方，西行的人们要在此等待风停了，才敢匆匆赶路。由于没有详细资料，沿途也没法找，继而猜测会不会就在瞭墩附近呢？于是去瞭墩站里询问。铁路工人说他在这里工作了七八年了，没听说这里有古遗址或烽火台什么的。

唐泉之路

继续沿铁路线西行，去寻找资料上提到的另一个地点---唐泉。据资料记载，唐泉在现今的小草湖火车站附近，现今还叫唐泉，只是已经干枯。这个唐泉应该就是因唐朝而得名的吧？

当夕阳下落时，光线变得柔和起来，此时我们恰好来到路北的一大片雅丹前。雅丹不是很高大，但比较集中，颜色艳丽。此时阳光洒在雅丹上，更涂上了一层红色。突然发现，路边有一只黄羊正优哉游哉地朝雅丹里走，看见了车也并不害怕。我灵机一动，径直驾车追了过去。黄羊慢悠悠地跑着，似乎有意逗我玩，并不急着往山梁或沟壑里跑，一直沿着一条沙石路慢跑。我一直追，跑出四五公里，直到小路消失。

伴行线时而挨着铁路，时而远离铁路，令我担心错过小草湖。看见一个车站赶忙奔过去。几个民工蹲在铁路旁聊天，过去打问，他们说这里就是小草湖车站，但不知道有唐泉。看看周围没有一丁点像小草湖或者唐泉的样子。我也纳闷了。再去问正在铁路上施工的工人。原来这个是新修的车站，铁路北边还有一个老车站。我长长地松了口气。老车站在北边的一个低洼子里，从南边的伴行路经过根本看不见。有八九个铁路工人在院子中间正围着桌子吃饭。他们也没听说过唐泉，但给我们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线索，就是前面3公里有一个草滩，就是所谓的小草湖。

绕到草滩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只能看见有一个大水坑，感觉周围还有一大片草地。

我们决定找一个离铁路有一定距离、没有蚊虫和垃圾的地方扎营，于是来到先前路过的一座雅丹前。烧水、做饭、安营、摄影、围着篝火喝酒聊天，自不必多说。值得一提的是，那晚的月光很亮，天上没一丝云，地上没有一丝风。

翌日早晨，再来到草滩，发现它比想象的要大许多。除了那个大水坑，四周还有几个干涸的水坑和废弃房子，看来这些都是施工汲水用的。连接草滩和水坑的是几个奇怪的土堆，走进细看原来是几个坎儿井，大多已坍塌废弃。从种种迹象表明，这正是唐朝的唐泉所在地。

离开唐泉，夹在铁路线与三线之间西行。到铁路与高速公路相交的时候，已经距七克台不远了。找到一个穿越三线的口子，然后随缓坡朝西南飞奔而去。猛一抬头，只见到一片茂密的树林就在前方。林中有清泉缓缓淌过，树木高大茂密，我估计着古树的年龄得有一两百年。林中之人皆不知地名，有人猜测叫“咸泉子”。

赤亭怀古

接着沿老国道西行数公里至镇上。再折南行数公里。先见茂密的草丛中有一个较大的土堆遗址，以为就是史料记载的 “泽田寺”。走近，见一碑写着“盘营古城”，是民国时的，颇有些失望。再南行一段，便见一个红褐色的山头。山头上有些残垣，知道赤亭古城到了。以前路过几次，均没有停车细看。下车细观，感觉又不一样。

赤亭古城严格说不是城，是唐朝设于此地的军事单位，叫守捉城。《新唐书·兵志》：“唐初，兵之戍边者，大曰军，小曰守捉、曰城、曰镇，而总之者曰道。”守捉驻兵300至7000多人不等。赤亭是唐朝汉人的叫法。清朝末年《谢彬游记》中称之为“七克藤木”。所以“七克藤木”以及“七克台”都是“赤亭”的维吾尔语音译。那么“赤亭”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其实，当我置身于赤亭跟前，看着赤红色的山体以及周围的残垣断壁的时候，就完全明白了。

站在古城墙上，放眼望去，眼前水草丰美一马平川，不由得人浮想联翩。

公元640 年，高昌国的国王叫鞠文泰。因为鞠文泰依附西突厥，与强大的唐朝作对，在丝绸之路上拦截商人和使者，唐太宗大怒，命吏部尚书侯君集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进军高昌。当唐军到达碛口时，鞠文泰竟然“忧惧不知所为，发疾卒”，活活给吓死了！鞠文泰死后，他的儿子继位。本指望西突厥能够前来救助，结果西突厥听说唐军已至，“惧而远走千里”。没有办法，鞠文泰的儿子鞠智盛只好开城出降。站在城墙上，仿佛看见远处旌旗猎猎，侯君集的大军正从唐泉滚滚而来……

其实，鞠文泰这个人虽然政治上比较糊涂，但历史上因为玄奘而被后人津津乐道。他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据说玄奘西天取经路过高昌时，他苦苦想留作国师。《西游记》里说唐僧与唐王李世民结拜为兄弟，其实没有这事，玄奘与高昌王结拜倒是实事。玄奘答应在高昌国讲经1个月，西天取经回来后到高昌国当国师。每次玄奘讲经，鞠文泰都亲自执香炉接玄奘入堂，并当众跪在地上，请玄奘踏着他的背坐到法座上去。当玄奘18年后回来，高昌国已经被侯君集所灭。从此，只要谈到玄奘到西域，就一定绕不开鞠文泰。

看着古城下的残垣，“岑参”这个以“雄奇”著称的唐代著名边塞诗人的名字蹦出我的记忆。他两次出塞佐幕，金戈铁马的生活和西域边塞风光令他激动，尤其是火焰山的热烈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天宝八年岑参第一次出塞路经此地，写下了《经火山》：“火山今始见，突兀蒲昌东。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不知阴阳炭，何独烧此中？我来严冬时，山下多炎风。人马尽汗流，孰知造化工！” 第二次出塞又写下了《火山云歌送别》：“火山突兀赤亭口，火山五月火云厚。火云满山凝未开，飞鸟千里不敢来。平明乍逐胡风断，薄暮浑随塞雨回。缭绕斜吞铁关树，氛氲半掩交河戍。迢迢征路火山东，山上孤云随马去。”脚下那些残垣中哪间是当年岑参居住的房间？岑参在此住了多久？

古人的背影早远去，今人的脚步更匆匆。我们对车辆进行了简单地修理，又匆匆上路。沿萨尔湖方向去贺莫延碛，行至萨尔湖至哈密公路51公里处，下路基向北，不久来到一座矿山前，得知叫红山铜矿。铜矿规模不小，污染触目惊心，山后的几条沟里都流淌着红绿色的水。

翻过山是一条宽阔的谷地，偶遇一片被挖掘后散落地表的硅化木。由于天色渐晚，我们放弃捡石头念头，朝北方的雅丹驶去。我还是不死心，继续寻找“鬼魅碛口”。但万万没有想到，汽车在雅丹地貌中行进非常艰难，天黑以后还没有找到我们理想的宿营地，只好乘着暮色返回到谷口。刚吃过晚饭就刮起了沙尘暴，直到第3天早上离开时都没有停。虽然没有找到唐代的“鬼魅碛口”，切实感受了一回鬼魅之风。我们顶着飞沙走石逃回家。途中偶尔停车，人可以以70度的角度站立，风的力度可想而知。

回想3天的行程，还有许多地点需要往后继续考察。第3天拂晓，在狂风肆虐的漫长等待中，曾作打油诗一首《赤亭怀古》，苦思冥想古人在赤亭道上慢慢前行的种种境遇，如今这样被困在谷口宿地的日子恐怕也是常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