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正在远离中国？

尹鸿伟

自2014年5月初以来，由于中国将海洋石油981钻井平台搬到南海西沙群岛海域继续作业，并出动上百艘舰船和数架飞机为其护航，引发了越南方面的不满及对抗。而随后爆发的“5·13越南排华事件”，更是让中越关系陷入1991年恢复外交关系以来的历史最低谷。

截至2014年6月末，西沙群岛海域局势依然紧张。由此，上千年来恩怨复杂的中越关系又会出现什么样的新动向，持续成为国际社会关注的话题。

现阶段谈判不顺利

“解决海上划界问题，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现实问题，随着中国海上力量的增加，这样的问题还会更为凸显。”全球海军史中国研究学者章骞说，“事实上，越南国内也存在地区大国主义情绪和民族主义情绪，认为南海问题关系自身利益，因此展开争夺被认为是一个政府的正常行为。”

6月18日，分管外交事务的中国国务委员杨洁篪出访越南，分别与越南副总理兼外交部长范平明、总理阮晋勇和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会谈。不过，双方仍然各持己见。路透社称，杨洁篪与范平明面对记者握手时并未展露笑容，也未发表任何谈话。另外，会场建筑物外没有悬挂中国或越南国旗。而按照惯例，外国高官在河内参加会议期间，越南政府都会悬挂东道主和到访贵宾的国旗。

对于以往发生的事件，以及正在产生的冲突，中越两国政府的舆论处理也大相径庭。中国方面对此报道不多，只是偶尔提及；而越南方面却连篇累牍，日日不息，且有大量记者深入一线进行采访。

在2014年6月举行的越南第13届国会第七次会议期间，越南国会代表、学者、经济专家多次提到要减少依附中国经济的方案，如在目前两国紧张局势加剧的情况下，要采取的应对经济措施。越南工贸部部长武辉煌称，目前越南每年从中国进口约100亿美元，相当于2013年越南出口商品总金额的9%；其中，越南进口商品的23%来自中国，可以看出越南对中国的贸易逆差规模相当大。

越南总理阮晋勇表示，2015年，越南经济增长计划达到6%-6.2%，将通货膨胀控制在7%，征收税费占GDP的18%-19%。他要求采取各种办法，大力发展国内市场，使进出口市场多样化，开拓和发展新市场，避免过度依赖中国或其他任何经济。其提出的指导文件还称，“加强宣传、广告工作，加强市场调研，提高国内产品的地位和威信，取代进口产品，减少对外依附。”

阮晋勇承认，越南与中国的关系将影响到2015年越南经济和国家财政预算。他强调要大力发展海洋经济，并与保卫海岛主权联系起来，要采取措施保卫渔场，创造条件让渔民安心出海捕鱼并为保卫祖国做出贡献。对于2015年的工作目标，阮晋勇提出“要加强经济的独立自主，避免过度依附于一个市场，要将此视为目前南海演变环境之中的中心任务”。

新加坡《联合早报》称，越南经济非常仰赖中国，但在海域主权争端上却顽固对峙，越南手里握有多少谈判筹码让人存疑。越南经济学者认为，中国是全球大企业、大集团汇聚以及与全球市场对接的节点，越南要把中国看作一个巨大的市场而非竞争对手，从而争取中国企业投资以谋取经贸合作，比如说，充分利用中国以及区域内其他国家的产业转移，吸收纺织服装、电子产品及农产品加工等产业投资，改善提高越南本国的劳动力素质，形成国内外企业的有效连接。

不过，所有这些美好的愿景在2014年5月以来的冲突中正在慢慢化成泡影。曾经热闹非凡的中越边境已经变得门可罗雀，中国人热衷的“越南边境游”也暂时停办，当地边民都认为“一切都与南海上的争执有关，与5月份发生的排华暴乱有关”。

值得注意的是，中越腹地的民众彼此都表现出严重不满，甚至不断要求政府“武力教训对方”，而边境两侧的边民都不希望两国有什么军事冲突，“战争吃亏的总是老百姓”。究其原因，自然有来往多与少的因素。

越南与中国地缘相近、交通便利，贸易上的优势非常明显。中越边境线长1450公里，有8个国际口岸、13个主要口岸及多个附属口岸和边贸市场。越南工贸部认为，陆地边境贸易额为越中双边贸易发展做出了积极贡献。云南省河口口岸的一名中国商人说：“虽然两国偶尔会有一些冲突，但我始终看好中越贸易发展的前景，尤其两国边民都直接受惠。”

2014年6月末，有越南媒体指出：越南不会恐惧于中国的“经济打击”，越南共产党也不怕因失去中国而陷意识形态上的孤独。

剪不断与理还乱

事实上，中越南海摩擦由来已久，甚至可以说已成常态，而两国政府的默契就在于让事件在可控范围内发生，总是经历一段斗争高潮之后便迅速打压，2009年、2012年及2014年5月，越南国内不断发生的抗议或暴力活动就是明显例证；而在中国国内，官方基本还没有任何鼓动反越的情况出现，一些不满与非议仍然停留在民间。

越南河内的一名商人说：“越南政府十分清楚中国作为贸易伙伴以及冲突升级后的后果，那样越南老百姓上哪儿买日常生活用品都会成为问题。”他认为，虽然越南在南海上与中国强硬对峙，但那是国内政治和民族利益所需的姿态，并非真正想与中国武力冲突，因为越南不具备足够的经济与军事实力。

越南海关的统计数据表明，越南每年从中国进口的货物结构相对比较稳定，上亿美元的产品有30个种类，其中机械设备、电脑、电子产品及零部件、布匹、钢铁和汽油6个种类超过10亿美元。近年来，中国企业在越南重大工程招标中不断中标，由于越南市场上严重缺乏各种建设设备，因此只能从中国出口过去，这些中标项目主要包括热电厂、氮肥厂、水泥厂、铝矿场和铁路设施等。

当然，这些中国产品出口到越南后，不但是中国投资企业在使用，越南的企业也纷纷使用。越南工贸部的官员解释是，越南乐意接受中国机械设备产品的主要原因在于，“中国产品的价格不太高，比较适应越南本地的购买力”。

另外，不仅仅是中国的各种商品对越南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事实上越南的荔枝、火龙果等水果也已销往中国各地，为广大中国消费者所熟悉。部分倡导中越友好的越南媒体表示，越南与中国的风俗习惯和文化传统方面有许多相似之处，政治制度和经济发展模式也基本相同，其实很容易沟通。越南的亲中学者也认为：中国的稳定与快速发展，对越南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机遇，而良好的越中合作关系，对越南与国际经济接轨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endprint

2013年4月，越中经济贸易合作委员会第八次会议在越南河内召开，越南媒体当时称，越南要千方百计创造必要条件，吸引信誉好、有实力的中国企业到越南合资联营，生产“越南有潜力，中国有需求”，且附加值高的产品，在增加出口的同时也稳定国内消费市场。

中国驻越南大使馆经济商务参赞处的数据表明：中越双边贸易额1991年为3200万美元，2013年已达到654.8亿美元，增长了2000多倍。中国已经连续多年成为越南第一大贸易伙伴，提前达到并超过此前两国领导人“力争到2015年将双边贸易额提高到600亿美元”的目标。

不过，越南对美国一直是贸易顺差，对中国却一直逆差，2011年越南全年贸易逆差全部来自中国，甚至还贴进了与其他经济体若干亿美元的顺差。当年，越南对中国贸易逆差为116亿美元，2012年则升至164亿美元。越南在出口原油、橡胶、海产品等大宗商品的同时，继续从中国进口机械设备、化工品和电子产品等制成品，显示出越南对中国商品的依赖度始终很高。

越南官方数据显示，中国截至2014年3月底总共在越南投资了1008个项目，总注册资本为76亿美元，在101个国家和地区当中排名第九。不过，越南一些媒体对中国企业始终抱有偏见，经常制造中国工人争抢越南工人饭碗的舆论，以及中国企业将在环保和国家安全方面威胁越南等。

似乎可以发现，在中国与越南的双边关系中，越南需要中国的程度远远高于中国需要越南。渴望快速发展的越南需要大量的外来投资毋庸置疑，而与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为邻却没有获得理想的收益，也一直为越南的心病。与此同时，越南对于中国的重要性似乎正在变弱，因为中国企业可以选择的投资目的地还有很多，并且能够为当地经济发展带来贡献。截至2013年，中国对非洲投资总量已突破250亿美元，2500多家中国企业为非洲当地创造了10多万个就业岗位，几乎所有非洲国家都有来自中国企业的投资项目，而非洲也已成为继亚洲之后全球发展速度最快的地区之一。

纠纷或将进一步升级

有观点认为，中国对于越南的“反叛”心理一直成竹在胸，倘若中国动用“经济武器”打击越南，越南的损失将无法估量，也不是美国和日本等国家短期能够救急的。2007年1月，越南成为WTO第150个成员国后，美国总统奥巴马便表示将把越南确立为5个新兴市场之一。2014年，美国还积极与越南展开自由贸易谈判，希望越南加入其主导的《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TPP）。目前，越南与美国关系正处于历史最好时期，越南迫切希望从美国获得资金、技术和市场等方面的利好，同时提升其国际影响力。

章骞认为，越南之所以敢与中国叫板，很大原因是背后有俄罗斯支持，俄罗斯最近向越南出售的6艘基洛636VM型柴电动力潜艇，与同样售给中国海军的8艘基洛级636型潜艇相比，在潜望镜、电子侦察装置、消声瓦上都采用了新技术，而且越南海军还获得了俄罗斯提供的最新型3M-14E“俱乐部”潜射弹道导弹。另外，俄罗斯是越南在南海开采石油的最早也是最主要的合作者，俄越石油公司便是南海最大的采油公司。

英国《金融时报》称，投资银行花旗集团的分析师在2012年的一份报告中向客户表示：中越之间的巨大经济利益，可能有助于防止南中国海紧张局势继续升级。但也有不同观点认为，一旦中越矛盾变得严重，奉行实用主义的越南领导层就会把捍卫国家主权放在首位，而不太顾及中国对越南的投资。

2014年6月21日，杨洁篪在北京举行的第三届世界和平论坛开幕式上继续表示，中国将坚定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中国不会拿自己的核心利益做交易，不会吞下损害中国主权、安全、发展利益的苦果”。面对如此尴尬僵局，俄罗斯媒体已经发出《中国和越南能否重归于好？》的疑问，还认为中越双方谈判过程复杂也是可以理解的。

6月18日，中国海事局又发布航行警告称，中国在海南岛附近部署第二座钻井平台——“南海9号”进行三天作业。次日，中国海事局网站再连续发布三则通告，宣布在6月13日至8月12日期间，“南海2号”、“南海4号”和“南海5号”三座钻井平台将在南中国海“相关水域”进行钻井作业，提示各国航船远离各平台一海里以外通过。

这意味着中国继续在南中国海设置四座新的钻井平台，其中“南海2号”和“南海5号”大致部署在广东省和台湾地区控制的东沙群岛之间海域，“南海4号”则在沿岸附近作业，“南海9号”或将部署在北部湾附近。有中国学者评论，981钻井平台引发的国际风波中国都经受得起，新设置的钻井平台不会更严峻，证明中国在维护南海主权问题上不会动摇。由于“南海9号”将部署在北部湾附近，属于中越两国交界的敏感水域，外界担忧中国与越南的海洋主权纠纷或将进一步升级。

对于中国方面的强势，越南也不甘示弱。6月12日，就中国媒体称“政府指导国有企业不参加在越南的新项目投标”事宜，越南副总理黄忠海回应：“若中国承包商不再参加投标，就会有其他承包商参加。这对越南毫无影响。”

黄忠海还表示，对于中方承包商正在越南进行的合同，原则上要依法落实，违反合同的情况将按国际贸易条款来处理；越南和中国均是世贸组织成员国，应遵守世贸组织和其他有关法律的规定，“在按合同展开项目时，双方均持有同等权利，违约方将被处分并受到信誉方面的影响。不过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有任何中国承包商违约”。

不过，越南方面还没有与中国彻底撕破脸面的决心。6月18日，越南总理阮晋勇在与中国国务委员杨洁篪会见时表示，赞成继续保持双边沟通与接触，旨在解决当前紧张局势，共同促进两国现有的合作领域。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在会见杨洁篪时也表示，希望双方继续为缓解紧张局势、解决海上问题而展开磋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