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人据以对抗连篇累牍的传统典章和现代社会教条的,是他们的“感性政治”。政客的面貌和花边新闻、足球队的运动健将引起的欢呼、未来派艺术家们的运动画,都涌动着他们的感性之水、之火,顺从着感性的力量冲击眼球。
第三次到意大利游历,感触的是,城池还是那些城池,人却与之前相比要灰调子,打折店多了,流浪汉多了,讨钱的街头艺术家也多了。相比之下,在奢侈品店浏览购物的众多中国人就显眼。
这或许就是所谓全球化的再平衡的一部分,老欧洲的福利体制和经济竞争力江河日下,但是民众和政客还挣扎着放不下那些已拥有的眼前肉,暂且将就着,不顾这样只能迎来漫长的下降通道。至少,我看不出意大利在目前的基本制度——欧盟体制和意大利式福利体系——下有再次崛起的可能。这30年来,随着经济全球化,中国等新兴国家崛起,让意大利的大部分轻工业、机械制造业失去了优势,接下来,还要失去更多。可要进行更为根本的改革,比如退出欧盟、废除多数福利照顾、实现全境自由港等等,在我看来更有效的措施,却受制于主流观念和票选体制的限制,遥遥无期。吊诡的是,在经济不景气的大环境下,意大利人勉力维持着的意大利生活方式,蓝天白云慢生活,正是许多中国游客羡慕的。这就是所谓围城内外的对照吧,都占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也奇怪,虽然对意大利的艺术、设计有向往和推崇,可对意大利总是没亲近感,总觉得他们是太早就成熟过的文明,有种精明而计较的气质,而我喜欢西班牙那样有着质朴的野味的地方,或者印度那般乱哄哄土渣渣的地方性。当然,意大利南部其实颇和西班牙接近,也有野味,中北部则受到文艺复兴和工业化训练,要规整些。意大利人据以对抗连篇累牍的传统典章和现代社会教条的,是他们的“感性政治”。政客的面貌和花边新闻、足球队的运动健将引起的欢呼、未来派艺术家们的运动画,都涌动着他们的感性之水、之火,顺从着感性的力量冲击眼球。
这“感性政治”并非是激情的一次性猛然冲击,而是纠结于细节和尺度,关联着面孔和姿势,在个人和家庭关系中打转,断断续续的关联片段在议论中、翻阅中、交往中不断蔓延,侵蚀着任何大规模的、集中的“社会规划和规模生产”,让意大利无法构筑有力的整体力量。即便是墨索里尼那样能制服黑手党的枭雄,也对此无能无力,在全球性的竞争中落败了事。
有意思的是,喜欢大是张扬形式的墨索里尼——对衣着、仪仗、宣传格外重视——曾从未来派艺术运动中吸取一些思想和象征形象。未来主义者张扬一种快速运动、激情的艺术,强调运动、力量、速度和机械结构之力。这次在罗马的国立现代艺术画廊,也看到了未来派艺术家赫拉尔多·托里(Gerardo Dottori)绘制的大幅意大利法西斯党宣传油画,战舰、战机、大桥、农业机械这些工业化强力机器横行在意大利的土地、天空、海洋,与法西斯党的旗帜、队伍相伴。可惜,他们实际的工业基础、军事实力没有意大利式的“感性政治”呈现的那样强大,只能残存在博物馆中,记录曾有的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