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菲
在摄影界里,王小慧的名字世人皆知。这个内在能量充沛的女子,经历了好友为她殉情身亡,挚爱的丈夫车祸丧生,出于本能,她拿起相机拍下自己最凄惨时期的情形,她只想记录,拍出了被认为是摄影史上最真实的自拍像。之后的七年,她沉浸在悲伤的世界里与自己对话,同时意识到有一种东西比生命更强大——艺术。此后她背起沉重的器材,不停地出走,走出了悲剧,也领悟生命的奥秘。
现在的王小慧写作、拍照片、拍电影、写剧本、做雕塑、做装置、做设计、做新媒体艺术,还做许多大型艺术活动。表面上毫不相关的系列作品,仍能总结出气质上的可识别性——仅从题材来说,她拍了各种关于生命的主题,从《关于死亡的联想》、《花之灵》到《九生》等,虽形式各异,但都是一步步地使生、死、爱的主题深化。她希望大家称自己为跨界艺术家的王小慧,在我们的镜头下,依旧带着朴素、淡雅、别致的东方韵味,静静叙述她的艺术世界。
九生而自由
王小慧相信自己和花是有缘分的,情有独钟于繁花中的莲,《九生》的莲花装置艺术还有她的艺术珠宝,讲的都是莲的故事。
那年夏天,王小慧喝咖啡时突然想到“九生”这个名字,九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大的阳数,历史上许多重要的建筑都是用九或者九的倍数设计,如天坛;而莲,除了自身高贵典雅的气质,还象征了生命的轮回涅槃。莲花对她来说也有多重意义:花期来临时缓慢绽放,衰落时花芯长熟,待到熟透时它会落到水里,又长成另一支莲花——每一次的死亡都会带来新的生命,生与死是没有边界的。主题定下来时已是9月,荷花已经败落,她曾想用别的花替代,但不管是视觉形象还是寓意都不够完整。在正发愁时,有个朋友说浙江有个地方叫建德,盛产莲子,用来做月饼的莲蓉,有莲子必有莲蓬。于是她们到了建德,果然那里有一大片莲池。在展出期间,王小慧每小时都拍一张莲花的状态,然后把这些单张图片用电脑合成动态影像。在整整10天10夜的拍摄之后,她已经精疲力竭,正式展出的开幕式上,她憔悴得不行,但心里却开心得不得了。她还特别将整个装置的配光做成逆光,灯光透着绿油油的玻璃瓶,有种夜晚的感觉,这个装置有15米×18米大小,在展览快结束时,莲蓬已经变成黑色。
王小慧的工作室里至今仍保留着那5000支莲蓬,问及原因,她笑着说:“花开花谢很是无常,结了果实的莲蓬,是蕴藏了此等生命的力量。这过程缓慢而残酷,优美而坚强,将生命的绽放和凝结再次铺陈。我想展现的是一个生命的过程。”
十年过去,正如莲的轮回涅槃,王小慧与爱芙哲珠宝(国际)有限公司合作推出了她的艺术珠宝——莲叶三件套“慧”系列“九生”。创作理念出自北宋秦观的《鹊桥仙》中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当时王小慧偶然路过一个荷花塘,看到被虫咬噬后的荷叶,不禁感叹,那经络呈现的一种残缺的美感。继而有了她的珠宝系列。当然她也保留来那片残缺的荷叶,因那凋落的生命更有力量。
王小慧常常在夜里拍花。夜深人静之时,她说自己真的能感受到花的灵魂,它们用特有的语言讲述自己的存在。 “轻和重”在王小慧的作品里很均衡,既有花、风景这样美好轻盈的主题,也有生死这样沉重的主题——生与死本来就是事物的两个阶段,新生意味着死亡,而死亡也预告了诞生。
有命如莲般九生,九生而自由,说的就是像王小慧这样的女子。
死亡是生命形式的转换
梵高说,艺术家靠痛苦滋养灵魂。很多人很难说清楚他们爱的是王小慧的艺术作品,还是被她的个人魅力所吸引。她的一生大喜过,也大悲过。她的生命历程就是艺术作品。曾经很多人问她,如果你不出这些事,你会这样优秀吗?
出国留学刚一年,在德国认识的朋友安斯佳因为对她无望的爱而自杀。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王小慧住在郊外湖边的小镇上,花很多时间思考,这突发的事件让她开始认真审视人生道路。而在丈夫俞霖去世后那几年,她才真正感到孤独。德国人说,人生的不幸会把一个人像旧抹布一样用烂了。那几年的王小慧没有办展览,像一只紧紧关闭起来的贝壳,很少跟外界联系。
《关于死亡的联想》就是创作于那几年。那时王小慧只跟自己的内心对话,日记本用得最快。她把它们编了号,大约有一百多本。“现在回想起来这种机会很难得,好像是去修道院冥想了几年。”那段时间她常常听贝里尼的歌剧,一听就是一整天,那是一种悲怆但让人感到神圣的脱离尘世的感觉。领悟大悲而后的生存,胜于跟那些小哀小愁日日讨价还价的境界。
其实哪有谁喜欢消极的孤独,关键在于它能否转变为积极的孤独,这取决于个人的心性。在病床上不能工作的那六个月,是王小慧一生中对自己反省最多的一段时光。问她如果只为艺术的深度受这么多苦,有必要吗?她笑着说,不能让苦难白受了,艺术家的本事是能够消化和加工这些苦难。
1995年她去到意大利南部,虽然只有几天时间,但却对她影响深远。她看到人们在贫穷之中由衷地快乐生活,无论是村妇还是小贩,都可以轻松地享受爱情、友谊和简单的生活。他们一起在阳光下聊着天喝着苦咖啡,日子过得悠哉游哉,没谁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忽然觉得原先的生活太沉重了,老是在痛苦的漩涡中打转。中国人的性格中或许有种亲近痛苦的倾向。”
她深深地被当地人的乐观情绪所感染,意识到旅行能带来巨大的乐趣。随后5年,她全世界没有目的地跑,自由,非常开心。有时候坐火车,高兴就住两天,不喜欢就走。走得久了,王小慧慢慢地明白,死亡也许只是生存形式的一种转换和重塑,就像沙漏,一边完结,另一边重新开始。她愿意相信所谓的死亡,其实是到来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不一定可怕,只是未知。
爱的能量
爱可以给人力量和勇气,王小慧如是说。对于艺术的爱让她每日通宵达旦在灯下工作,创作出了一批又一批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
2012年的8月份,她第一次去了苏州的丁宅,对它一见钟情。丁宅最早的主人已无从考证。大儒巷附近居住的老人也只知道,民国时期丁宅的主人叫丁春之,清末曾任山西定襄县知事。中国旧式的大院一概的灰墙黑瓦,不杂其他色。好看之外,灰色的墙比大理石更具亲近感,而黑瓦带着青灰,阳光映照之下给人现世安稳之感。往里则有明代风格的扁作梁、三进与四进之间的荷花池。门前的巷子也是风景,看着行人散步消遣,动静皆宜。岸边躺在藤椅里的老伯总拿着一个旧式收音机,趁着骄阳,婆婆们拿着竹竿挑晒着冬衣,还有人走到河埠头洗洗涮涮……
之前曾有其它城市的机构邀请王小慧,说想为她盖艺术馆,但始终没有定下来,她需要找到吸引自己的东西。选址丁宅签约当日,王小慧特地给92岁高龄的母亲发了传真——母亲是苏州人。
艺术馆的设计师由王小慧亲自操刀,这对原本就是室内设计和建筑师专业出身的她没太大难处。在同济大学读书时,中国古典园林研究专家陈从周教授给她讲过一堂与园林建筑无关的课,叫做内美。“他把这两个字写在黑板上,大大的,我印象很深。说内在的美才是真正的美,不会消失的美。我喜欢传统的东西,更乐于将它们和当代艺术结合,交汇出一种无关乎时间、空间的唯美。而建筑和园林的完美结合,更被称为带着书卷气的高雅建筑,雅洁明净,得清新之致。”
房屋原来的结构是坐南朝北,正门对着南面,后来因为人流方向等考量,才将北门做成了正面,正对着大儒巷和平江路。这样一来,原本的后花园变成了进门穿过客堂就能到达的前花园。荷花池塘里,王小慧经典的不锈钢荷花装置矗立在中央。到了夜晚,白色墙面上能投射出荷塘月色,配上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莲,成为视觉中心和标识符号,贯穿于四进古宅与庭院花园中。
“很多艺术家都面临生存的问题。如果屈服于市场,那就会不断重复自己。十年前我比较好卖的作品是人体照片,但如果依赖这个市场,我不可能发展。很多年我都没有拍人体,因为尝试不同的东西让才能有新的超越和愉悦。虽然刚开始拍抽象时根本就没有人感兴趣,没人买,但我是拒绝平庸的。艺术需要骨气。”
“我准备要在我的艺术馆里面设计一个很特别的晚宴,可以说是一个艺术体验,像一场秀。我们暂且叫它——莲花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