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1日《诗刊》社将年度诗歌奖颁给了云南诗人雷平阳的组诗《诗无邪》。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雷平阳是当下最具活力的诗人之一。终评评委吴思敬、张清华等认为,“雷平阳的诗歌沉着坚实,有着深厚的文化源流和独特的地域特征。他的诗,有如云南土地上的植物,茂密、蓬勃,根系发达,直抵生命和大地的内部。”组诗《诗无邪》包含9首诗,“情怀诚挚悲悯,笔力遒劲沉郁,视野开阔辽远,语言决绝锋利。”[1]本文选取其中4首来评说。
组诗第一首《养虎》化用“佛祖舍身饲虎”的佛教典故(参见《大正藏》第4册第352页)。诗歌开头“天空中有人在赶路”是诗人的想象,也是世俗社会人们对欲望的无尽追逐。“养虎的和尚”为实现自己的佛性修行,满怀罪孽之心,多年来以面牛面狗饲养老虎,使之勿食人类。“老虎”却只想食肉吃人,兽性难改。和尚以身饲虎便可双重解脱,但双方“斗争着,绝望着”。诗人暗示,现代人欲望无边,身体与欲念的矛盾由来已久,将永远持续难以救赎。
《山西饮酒后》以历史的豪迈与歌舞来反衬当代人生的虚无。相对于古人的豪气,今天的人们正“走投无路”,人生苦短,灵魂漂泊,“大槐树”的后代只能靠民族悠久的文化支撑现实的自我。与生俱来的历史感使“每一次独酌”都变成与古人对饮。“河东的歌舞场”与“河西”战死的亡灵,让空虚迷茫的我们警醒,“把堆到脖颈的落叶一一清走”。醉生梦死之间我们已无颜面对历史先祖,后代子民人性堕落,“鲜活的人几近绝迹”。“第三杯,东方欲晓,我敬落日/只盼它一夜之间,脱胎换骨”,这是诗人的希望,期盼现代人的觉醒与振奋:文化悠久与先辈壮烈不是后人前行的包袱,而应是动力源泉。
《访隐者不遇》抒写诗人对传统乡村家园的矛盾心态,斥其保守落后,怀念其历史记忆。“像埋在泥土里的石头,他不在乎/文明的毒素,只关心/用什么东西可以填饱肚腹”,这是一个旧式乡村农民对传统农业的依赖,他不关心外部的变化,保守而顽固。为了寻找离去的妻子和女儿,“要卖出多少粮食?”“我”以对山外“文明的毒素”来劝诫“他”不要离去,以免无家可别,将来无家可归。雷平阳在这里引用了王维的《山中与秀才裴迪书》和杜甫的《无家别》。王维在信中约好友明年春试后来自己的山中别墅一游,劝诫裴迪不要热衷功名留恋仕途,希望他在仕隐的抉择上保持清醒认识和超脱态度。杜甫诗中,离乡背井已觉心酸,无家可别将何以堪?一个老兵,因邺城溃败回到故里,结果家破人亡今不如昔,老家只剩杂草一片狐狸怒啼,可是官府还要他再去服役。于是无家可归、无家可别的老兵怨愤之极,一声呐喊惊天动地,“人生无家别,何以为蒸黎。”诗人接着写道,“几个月后,他已经/身在异乡,回不来了”,他终于背离家园找寻妻女:传统农村已变成死去的历史记忆。诗人“泪如泉涌”,正是对打工潮下乡村凋敝现实的省思与哀叹。《在安边镇,一愣》写下十三楞,写尽了乡村现实的沦落,充满忧思。
《哀牢山行》以红河的草木、石头、山歌、土地的淡定超然与安宁启示“我”,去发掘其中的真挚情义和美丽神性。而在现实中,大地的神性却因所谓“无神论”而被人们弃之不理,人们终于陷于道德信仰的虚无。《在蒙自》用“我假装没有……”领起12个排比句,否定性假设写出了另一种真实,蒙自山水的洁净崇高反衬了现代人的污秽、虚伪、空虚、拜物教和贪婪,诗人在痛心中呼唤生态良知和终极关怀。
雷平阳这组诗大气深沉,浑然一体,“解剖人间世事,让人在痛楚中获得安慰。直面生活,让人在绝望中拾取希望。”[2]诗人以他的红河歌调记录转型时代,追索精神向度,为人类的生存和命运,寻找着灵魂的证据。
注释:
[1][2]张希敏:《诗刊》揭年度诗词和新诗大奖,中国新闻网2014年3月1日21:13.http://www.chinanews.com/cul/2014/
03-01/5898836.shtml
任毅,诗评家,闽南师范大学副教授,武汉大学文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