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琦
羯鼓
◎张 琦
那阵子,水生一直辗转反侧,不知道如何对爹开口。打他懂事起,街坊邻里间就流传着一个说法,说他们老周家有件重器,是正宗的唐代古董,做工精美绝伦,价值不菲。因此常有收藏家找上门来,家里还失窃过几次,但不管是开价慷慨的买主,还是心怀叵测的盗贼,最后都一无所获。所以有关老周家有宝的传言才慢慢冷了下来。
但水生知道,一贫如洗的老周家是真的有宝。那时他还是个娃娃,爷爷也还没去世。有一天爹和爷爷以为他睡着了,蹑手蹑脚地搬出了一件器皿。那件器皿呈哑铃状,黑亮黑亮的,上面还点缀着些许蓝白色斑纹。爹和爷爷一面摩挲着那件器皿,一面窃窃私语。这一切,都被水生看在了眼里。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也许自家真的有宝。
后来水生长大了,并考上了大学历史系。他在学校图书馆里查过资料,家里的那件器皿学名唐钧,又名鲁山窑花釉瓷,且又是唐代流行的羯鼓造型。如果是真品,其价值应当高达六七十万元。水生曾听爹爹说过,老周家祖上就是做窑工的,这样说来,这件器皿十有八九是真品。但水生也疑惑:如果是真品,为什么爹爹不早点拿出来卖掉,贴补一下一贫如洗的家境呢?是不是他想等到关键时刻才出手,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那么,现在应该算关键时刻了吧?水生思谋着。读大学时,水生谈了一个女朋友,名叫曼莉。曼莉生得清秀窈窕,成绩也好,又出生于书香世家,据说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所以水生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偏偏曼莉又是个专情的女孩,两人在一起三年多,感情非常稳固。大学毕业后,两人有了结婚的打算,曼莉便提出带水生回家见父母。水生却总是推三阻四,因为他心中一直犯怵,一来怕未来的岳父母看不上自己的出身,二来他悄悄打听过当地的风俗,娶媳妇至少要支付八万八的彩礼,而水生家根本拿不出这笔钱。虽然曼莉从未提过彩礼的事,但水生心里还是十分犯难,生怕曼莉家人为此嫌弃自己。这时候,他想到了父亲的那只羯鼓。
踌躇再三后,水生还是硬着头皮跟老爹摊了牌。他说爹,我知道你藏着一只唐钧,儿子并不是想惦记什么,只是现在真的遇到了难处。我好不容易才遇上一个好姑娘,实在不想错过她,可儿子真的没钱结婚。我知道您宝贝那东西,儿子只是借它一用,将来赚了钱,一定替您赎回来……
周老爹听了儿子的话,先是一怔,接着沉默了很久。最后才转身去了地窖,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只盒子,默默将它打开。水生这才有机会将那羯鼓细细端详了一番,只见它以黑釉为底色,身上任意涂抹白斑,且白中带蓝、蓝中带白,造型流畅,极具盛唐风韵,看上去美极了。水生很惊喜,正要同老爹商量如何估价,周老爹却缓缓开口了:“这鼓不能卖。”
水生愣了:“为什么?”
“因为六十多年前,你爷爷已经把它卖了。卖给了一个姓胡的军官。对方给了三十块现大洋,因为有军务在身,对方约定三个月后再来取这只鼓,可是此后再无音讯。”周老爹低声说道。
“也许,对方不想要了呢?”水生小心地问道。
“不会不会,胡长官很喜欢这只鼓。再说我们收了钱,签了买卖协议。东西就是人家的。人无信不立啊,这理儿,啥时候都不能改。”周老爹吸着旱烟,摇头晃脑地说道。
想了一整晚,水生终于想通了。虽然隔了这么多年,但人家付了钱,东西就是别人的,自己绝不能丢老周家的脸。但父亲这样等下去,要等到何时呢?他决定帮帮父亲。
于是,水生开始根据那张民国三十三年的买卖协议上所留的名字寻找买家的下落。费了许多周折,还真的找到了那位胡长官的消息。原来对方在解放后去了台湾,现在已经病逝了,他没有子女,只有一个侄子留在大陆,似乎在一所大学任教。
于是水生费尽周折,联系上了对方的侄儿——一位年过半百的胡先生,并转达了归还羯鼓的意愿。约定见面那天,水生远远地看见一位姑娘搀着一位老先生款款而来。再一看:咦,姑娘怎么如此眼熟,那不是曼莉吗?
后来的事,也许你已经猜到了。曼莉和水生结了婚,成为了幸福的一对。而那只美轮美免的羯鼓,就珍藏在二人的书房里。水生爹不时带上自家的土产,去儿子和媳妇家探望,然后钻进书房轻轻抚摸一番那只羯鼓,用河南话说一句:“老美了!”
责任编辑/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