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险的旅程

2014-07-11 08:59马明治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4年5期
关键词:阿力强子箱子

马明治

两万块能干什么?两万块,是住在别墅区的王老板一顿饭的消遣,也是小区门口保安小王近一年的收入,然而,对强子来说,两万块,等于一只手。

强子在台球厅上班,薪水实在难以糊口,但他有一个更赚钱的方法——赌球。然而他今天的对手极为阴险,直到赌注加到两万块的时候才显出实力,完胜。这个人是人称“豹哥”的黑社会大哥,是强子得罪不起的人物。强子平时根本没攒下什么钱,他知道自己这回算是栽了,一个星期凑齐两万块,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在强子慌慌张张地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收拾好东西准备跑路的时候,电话响了,是豹哥。

“强子,钱准备得怎么样了?”

“哦,差不多了。”

“城北胡同4号,你家有点潮,多回去看看你妈,老人家挺想你的。”

“离我妈远点,老子会还钱的!”

“放心吧,还没到期限呢。记着,没钱我就要手,至于你们娘儿俩谁的手,我不在乎。”

挂了电话,强子瘫软在地上。

七天转瞬即逝,蓬头垢面的强子走进了豹哥的夜总会。

豹哥悠闲地坐在办公桌后的座椅上抽着烟,后面站着一个秃头壮汉。

“钱带来了吧?”豹哥语气很和蔼。

“我没钱!”

“痛快,那就是来送手了。老三,去把账收了。”

秃头男人抄起刀,把强子的右手按到桌子上。

“强子,没手可就再也打不了台球了。”豹哥悠闲地说。

“也不会再输钱了!”强子每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

秃头男人举起刀,强子猛吸一口气,闭紧了双眼。随着秃头男人手起刀落,强子惨叫了一声,睁开了眼睛。刀深深地钉在桌子上,手,安然无恙。

“好小子,挺仗义,我出来闯这么多年,就欣赏孝子。”豹哥严肃了起来,“给你个机会,帮我做件事,账就免了。”

“我……我不杀人。”

“和人命比我更喜欢钱。有个一直跟着我的兄弟,为我挡了两刀,没挺过来,去了。老娘想见儿子最后一面,这点要求我都满足不了,我他妈还是人吗?强子,帮我跑趟路送我兄弟回家。”

“就这事?”强子不知道豹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手下的弟兄身上都背着案子,不能露面,所以我想让你送他回南方老家。当然这事是秘密的,要是我兄弟被政府弄去,到家就剩骨灰了,我怎么跟他老娘交代?”

强子犹豫了,这事听起来不太合法。

“当然你可以拒绝,那咱们就继续算账。”

软刀子更有杀伤力。

“好,我去!”

“仗义!”

午夜,强子按照约定来到了城郊。远远地看见一辆大面包车,旁边站着三个人,豹哥、秃头男人,还有一个很瘦的男人。

豹哥走上前来拍拍强子的肩膀:“拜托了,这是阿力。”

强子这才仔细打量这个阿力,他皮肤惨白,头发稀少,非常瘦,两只眼睛好像马上就要凹进脑袋里面去了。大面包车后面的座椅全都被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上了锁的金属箱子,里面就是豹哥的兄弟。前半夜强子开车,他先上了车,坐到了司机的位置上,随着阿力上车,强子闻到一股浓重的臭味,像是腐烂的气味。之前豹哥说过,尸体已经做好冷冻处理了,那这气味……强子偷瞄了一眼阿力,确信这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强子把车窗开了条缝,发动了汽车。

按照豹哥的交代,本次旅程只能在晚上走,而且要绕开繁华路段,具体路线听阿力安排。

偏僻的土路上荒无人烟,方圆几十里仅有的亮光就是前面的两个车灯。随着汽车的颠簸,后面的箱子发出“咚咚”的声音。像是躺在里面的人在敲,想出来透口气似的。旁边的阿力始终一言不发,像个假人。强子有点发毛,想找一个话题缓解一下气氛。

“力哥是哪里人?”

“南方人。”阿力说话没什么感情色彩。

“跟豹哥很久了吧?”

“嗯。”

“豹哥人还不错吧?”

“嗯。”

最终,强子放弃了,他继续蔫蔫地开着车,而阿力仍然一言不发。强子的思想不受控制般地又跑到了箱子上。豹哥的兄弟长的什么样?现在是什么姿势?也许他正翻着白眼隔着箱子对强子笑,也许那“咚咚”的声音真的是在敲箱子……强子打了个冷战。旁边的阿力靠在座椅上睡着了。他睡得非常安静,不打呼噜,不磨牙,不换姿势,甚至感觉不到他在呼吸。苍白的脸随着汽车的颠簸晃来晃去,枯瘦的胳膊根本看不出有血色,看上去完全不像活人。强子想,一刀捅过去阿力甚至不会流血。胡思乱想中的强子忽略了路上的一个大坑,面包车猛地颠簸了一下,阿力的身体软绵绵地倒在强子的腿上,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力哥!力哥!”强子慌张地用力推阿力,想把他弄醒,阿力却毫无反应,形同死尸。

强子赶紧把面包车停下来,伸出颤抖的手想试探—下阿力的鼻息。阿力突然睁开双眼,猛地坐了起来:“你停车干什么?”

“刚才……你躺到我腿上了。”

“睡着了?”

“你……你睡得真死。”

“嗯,我还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捅了我一刀,我却没出血。”

强子愣了愣,尴尬地笑:“挨刀子怎么能不出血呢?”

阿力伸出了自己的胳膊,带起一股臭气:“你看我像有血吗?”说完他怪笑起来。强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强子和阿力换了座位,后半夜阿力开车。惊魂未定的强子睡不着,也不敢睡。

开车的阿力一言不发,车里沉闷的环境总是让强子的神经落到后面的尸体上,让他浑身不舒服。他开始偷偷观察阿力,他注意到阿力脖颈上有一条伤疤,像一条丑陋的大蜈蚣。他记得豹哥说过他兄弟是被砍死的,要把尸体送回南方老家。阿力说过,他是南方人……endprint

强子顿时紧张了起来,他见到箱子的时候就是上锁的,谁家的棺材是上锁的?上了锁,他就没法打开,也就没法知道里面有没有尸体。也许里面什么都没有,而他真正要送的货物是……强子看一眼正在开车的阿力:脸色苍白,面容枯槁,一身腐烂的气味。强子开始后悔了,送什么货物能一来一回净赚两万,肯定不是普通的货物。豹哥交代只能在晚上上路,仅仅只是为了行动的隐秘性吗?如果不是,那车上又有什么东西是惧怕阳光的?

强子一夜没合眼,疲惫不堪,天亮之前,他们终于到达一个小镇。凌晨的街道一片漆黑,阿力轻车熟路地把车停在唯一亮着灯的建筑前。一座二层小楼被围在高高的院墙内,坐落在小镇的一角。

“力哥,咱们这是……”

“住店。”

整个建筑没有任何一点提示说明这里是家旅店。阿力开始敲黑色的大铁门,声音很空洞。

“谁?”里面传出了声音。

“住店的。”

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多时,门开了,后面站着一个披着老款军大衣的男人,大衣看起来很脏。

“进来吧。”

面包车缓缓驶入院子,停在了院子一角的仓库内。强子和阿力下车走进小楼内,穿军大衣的男人已经在等他们了,手里拿着两把钥匙。

“201,202。”

阿力接过钥匙就跟着上了楼,强子赶忙跟上他的脚步。

“好好睡觉,晚上上路。”说完阿力进入201,“嘭”的一声把强子关在了门外。

强子推门走进了202,里面只有一张床。他疲惫地一头栽在了床上。被褥很潮,散发出一股霉味,弄得强子睡意全无。

这家旅店不问顾客住多久,不需要登记,甚至不需要交押金,好像是专门为了等他们的一样。强子忽然想起一种特殊的旅店,或者应该叫客栈。在湘西一带,有人客死他乡的时候,亲人会委托赶尸匠把死者送回老家。赶尸匠会用法术操纵尸体,晚上赶路,天亮之前住进专门接待他们的客栈里。除了不会法术,强子觉得自己和赶尸匠没什么区别。胡思乱想间,天蒙蒙亮了,强子也有点饿了,便起身准备去吃点早餐。

楼下的值班室黑黑的,穿军大衣的男人应该是睡下了。强子快步走了出去,转过几条街,周围开始逐渐热闹起来。光天化日,卖菜的、卖肉的、卖早点的争相吆喝着。强子这才感觉世界真实了起来,全身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他就近找了个摊子要点吃的。坐到了摊子旁边的小桌子前,紧张地左顾右盼了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才掏出手机拨通了豹哥的号码。

“有事吗?”豹哥好像还没睡醒。

“没啥事,豹哥,你兄弟是怎么死的?”

“让人砍死的。你问这干吗?”

“没事,就问问。那他被砍了几刀?”

“两刀。”

“哦,都砍在什么地方?”

“你发神经了吧,把我兄弟好好地送到地方,有什么闪失小心你妈的手!”

“不是,豹哥,我……我就觉得你兄弟挺仗义的,就打听打听。”

“一刀脖子,一刀肚子。别瞎打听了,把活干好,要不就小心手!”

豹哥挂断了电话。

回到了旅店,男人已经起来了,仍然披着军大衣,阴着脸问他:“干什么去了?”

“买早饭。”

“要吃的,我给你做,不用出去。”

“哦,知道了。”

强子不愿和他多说,快步上了楼,停在了201门口。里面静悄悄的,阿力应该是睡着了。强子犹豫了一下敲响了201的门,里面没什么反应,强子加大力量,又敲了一次,门突然被猛地拉开一条缝,吓得强子后退了一大步。里面漆黑一片,应该是挡着窗帘,门口的阿力只露出半个身子。

“干吗?”

“哦,力哥,吃点早餐吧。”强子提了提手里的早餐。

强子真正的目的是想进去,然后找机会看看他的肚子。

“我不饿。”说完就把强子关在门外。

从昨晚开始,阿力就没吃过东西,他好像根本就不需要吃饭。从认识他到现在,强子还从没见过阳光下的阿力。他身上仿佛永远萦绕着一股腐烂的气味。豹哥说,一刀在脖子上,一刀在肚子上,阿力的脖子上就有一道伤疤,看来关键的问题就在于阿力的肚子上有没有另一道……一夜的疲惫,让强子的思想开始迟滞起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里,强子孤独地走在一条路灯昏黄的公路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疲惫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一个人。强子走近后才看真切了,路灯下站着身着清朝官服的阿力。强子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力哥,你这是干吗?”

“等你。”

“等我?等我干吗?”

“等你送我回家。”阿力边说边怪笑起来。

“我……我还有点事,要不,要不力哥你自己回去吧。”强子边说边胆怯地后退。

阿力突然愤怒了:“过来背我回家!”说着他伸直了胳膊,一跳一跳追了过来。

强子迈开了步子转身就跑。后面的阿力越跳越快,强子已经闻到他身上腐烂的气味。强子回头发现阿力那苍白的脸几乎快贴到自己的脸上了……

梦就是梦,再恐怖的梦一睁开眼就过去了。强子被惊醒了,可他睁开眼睛,看见的仍然是阿力的脸。阿力仿佛一直在端详睡着的强子,脸贴得很近。

“力哥,你干吗?”强子被惊得一下就坐了起来。

“起来,该上路了。”他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前半夜还是强子开车,阿力坐在旁边仍然一言不发。

荒芜的路上依然不见人烟,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强子、一具尸体和一个怪物。强子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阿力的身上,生怕阿力突然怪笑着说上一句:“强子,背我回家……”强子突然感觉自己很窝囊,连日的疲惫和惊吓让他愤怒了起来。强子决定和他摊牌。endprint

“力哥,问你个事。”

“嗯?”

“你是南方人对吧?”

“嗯。”

“后面躺着的也是南方人吧?”

“嗯。”

“这么巧,我猜你们两个老家是同一个地方吧?”

阿力有点不耐烦:“不该问的别问,开你的车。”

“你脖子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被人砍的。”

“伤口很深吧?”

“嗯。”

“砍到脖子上,还砍得挺深,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强子一直观察着阿力。

阿力突然怪笑了起来,让强子很不舒服。

“想知道?你要不要试试?”他盯着强子,目露凶光。

强子一下就软了,下面的问题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甚至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的鲁莽把阿力激怒,又有点庆幸自己的适可而止。

整个前半夜,开车的强子都是在恐惧中度过的,他必须一心二用:开车,提防阿力。到了后半夜,换阿力开车,坐在旁边的强子倍感乏力。最终,他没撑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的强子听见阿力在说话,絮絮叨叨的,像是很有兴趣地聊着什么内容。强子睡着了,车里就剩下阿力和一具尸体,他在和谁说话?

强子一下就精神了,猛地睁开眼睛。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旁边驾驶的座位空无一人,外面起了大雾,声音还在继续,是从后面传来的。强子的心一下就凉了,颤抖着回过了头。后面,阿力脸朝着箱子躺着,正在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中间还夹杂了呻吟声。

“我挺好,嗯,他也挺好的,啊,都挺好的,嗯,嘿嘿……”最后他竟然怪笑了起来。

强子的冷汗噌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力……力哥,你跟谁说话呢?”强子带着哭腔问阿力。

阿力好像突然受了什么刺激,猛地坐了起来,紧紧抓住强子的手,语无伦次地说:“他们来了,他们来了!”说着,他紧张地东张西望,好像周围有什么恐怖的东西。

“谁……谁来了?”强子也东张西望。浓雾中,他什么也没看到。

“来了,来了!”阿力说着说着竟呜呜哭了起来。

“力哥,你……你可别吓我,到……到底谁来了?”

“都来了,嘿嘿……”阿力哭着哭着突然又笑了起来。

“你……你说清楚了,到底谁……谁来了?”强子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阿力忽然又沉默了,双眼无神地望着前面,强子也跟随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前面仍然只有深邃的雾,至于雾的后面是什么,强子看不见。阿力呆呆望了一会儿,好像回过了神,松开了强子的手。

“到底谁来了,你倒是说呀!”强子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了。

“什么谁来了?”阿力一脸疑惑地问强子。

“你刚才说谁来了?”强子被问得有点不知所措。

“哦,刚才我困了,停车到后面睡了一会儿。”阿力语气很平淡。

“可是刚才你说……”

“那是我说梦话了。”阿力打断了强子。

说完,阿力爬回驾驶室,发动了汽车。

惊魂未定的强子一直在观察着阿力。他沉默地开着车,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说他在睡觉,躺在一具尸体旁边睡觉。他说他说的都是梦话,强子从来没见过如此声情并茂的梦话。到底是谁来了?强子一刻也不敢再睡了,始终绷紧神经。

天亮前,他们到达一个人烟稀少的村庄,阿力把车停在一个独门独院的平房前,敲响了门,看来又是要住店了。

同样没有什么烦琐的程序,老板直接拿出钥匙说:“西屋。”

“你们这里……只有一个房间?”强子问。

“又不是星级宾馆,你想要几个房间?”老板很不友好。

房间里面有两张床,霉味比昨天还浓。阿力什么都没说,连衣服都没脱就躺在了靠门的床上。强子躺在了靠窗的床上丝毫没有困意。阿力躺在床上,和尸体别无两样。隔着窗帘,天色终于大亮了,强子的底气也足了很多。

“力哥,力哥?”强子试探着叫了两声,阿力毫无反应。强子蹑手蹑脚下了地,踮着脚走到阿力床前。

“力哥,力哥?”强子又叫了两声,阿力仍然没反应。强子这才颤颤巍巍伸出了手,慢慢扒开了阿力的衣服。阿力穿得很单薄,强子没费太大劲便掀起了阿力的衣服,在阿力枯瘦的肚子左侧,一条醒目、丑陋的伤疤愕然而立。就在强子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阿力突然睁开了眼睛。

“你干吗?”

“你……你肚子上的伤疤!”强子惊恐地指着阿力的肚子。

阿力仿佛被揭了短,沉默了,空气变得凝重起来。

寂静中,阿力开口了:“阑尾炎手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强子没跟他多废话,转过身猛地拉开了窗帘,凶猛的阳光直射到阿力身上,然而,阿力并没有像强子想象的那样灰飞烟灭,他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冲着强子吼道:“你他妈疯啦!赶紧给老子睡觉!”

“我想上厕所。”强子蔫蔫地说完,逃一般地跑了出去。

以前,强子有个同学做过阑尾炎手术,强子见过,顶多拇指长的伤疤。像阿力肚子上那么霸道的伤疤绝不是切除阑尾造成的。强子蹲在院子的角落里,拨通了豹哥的电话。

“干吗?”

“那个阿力到底是谁?”强子冲着电话吼道,好像要把两天来积攒的恐惧全部吼出去。

“阿力怎么了?他是我一个兄弟。”

“少他妈哄孩子了,我不干了!”

豹哥沉默了一会儿:“连你妈也不要了?”

“你动我妈一下试试!”

“没什么是我不敢试的,想好了再说,你还要不要你妈?”

“我他妈当然要!”

“那就把活儿干完。”

电话挂断了。

失魂落魄的强子回到了西屋。阿力已经拉好了窗帘,又死一般睡了过去。强子坐在床上,呆若木鸡。这回他算是栽大发了,这条凶险的旅程他必须陪阿力走下去。从现状来看,阳光是不能毁灭这个不知死活的阿力的。强子想起很久以前,母亲费了不少心思给他求了一个开过光的吊坠,让他戴在脖子上,说有这东西能保佑平安,神鬼不侵。强子嫌这个吊坠太土,早就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此时,强子肠子都悔青了。endprint

晚上,强子醒了过来,屋子里不见了阿力的踪影,外面传来了低低的对话声。强子走出屋子,见老板在和阿力说着什么,见强子出来立刻就止住了交谈。阿力对强子说了句“走吧”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车里,阿力苍白的脸依然那么诡异。强子白天没吃什么东西,他想找块面包胡乱对付一下,却发现包里的食物一点都没少。

“力哥,在旅店吃饭了没?”他在试探阿力。

“没吃。”

强子拿出一袋面包啃了两口,又拿出一袋递了过去:“吃点面包吧。”

“不饿。”阿力说着便发动了汽车。

强子啃着面包味同嚼蜡。两天来,阿力没吃过任何东西。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是活的,就要吃饭。强子已经不再去想阿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求自己能安全地把后面的尸体,或者说把阿力送回家。

忽然,阿力毫无征兆地在一个路口把车停了下来,外面风声大作,荒郊野外,不见一点灯光。阿力回头对强子说:“改变路线了,咱们走水路,能提前两天到。”他下了车,打开后门,把箱子抽出来一半:“过来帮把手。”

强子下车帮着阿力抬起了箱子,瞬间僵住了,之前强子从来没靠近过这个箱子,现在才发现它的重量比起一具尸体轻太多了。强子没出声,抬着箱子随阿力走进了路边的黑暗。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现在强子最想知道阿力抬着自己的棺材要去哪儿。

随着后面的车灯完全消失,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中。强子看不清阿力的脸,他感觉阿力已经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可能他的脸已经腐烂不堪,他没有必要继续隐藏下去了。可能他已经到家了,现在就是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挖个坑,躺进去,然后让强子帮忙把土填上。风停了,周围除了两个人的脚步声,静得没有一丝响声,强子感觉自己已经不在人间了。他送阿力,一直把他送到他的世界,那么自己还回得去吗?强子的神经反而松了下来,该来的总会来。他放下了箱子。

“你干吗?”阿力问强子。

“这里面根本就没有尸体吧?”

阿力干笑了两声:“你觉得呢?”

“你根本没得过阑尾炎吧?”

“聪明。”

“本该躺在箱子里的是你吧?”

“我倒是真想躺在里面。”

强子哭了:“力哥,咱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我把你送回家,把这事了了,然后咱们各走各的你看成吗?”

“送我回家?先谢谢你,不过我得先送你回家。”阿力缓缓逼近强子。

强子软软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力哥,冤有头债有主,我真的没砍你。”

“嗯?”阿力愣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常态,从腰间拔出了手枪。

突然四周亮起无数道光芒,聚焦到阿力的身上。

“不许动,举起手来!”

无数警察从天而降。

半年前,公安部门发现一个以“黑豹”为首的贩毒网络。就在公安机关准备下手时,狡猾的“黑豹”突然销声匿迹,两天前又突然出现在台球厅赌球,引起公安部门的高度重视,立即对强子进行跟踪布控。箱子里根本没有什么尸体,而是一包一包的海洛因,“黑豹”全部的马仔都被公安部门监视着,所以只能找陌生人“出货”,强子不幸被选中。就在阿力准备杀人灭口的时候,埋伏的警员果断出击。

至于阿力的怪异表现,只是吸毒之后的反应,无异于精神病。是的,他是个瘾君子。对他们来说,毒品就是饭。当然他们也不洗澡,身上永远有一股臭气。

现在,强子依然是台球厅的领班,人却今非昔比,坚决不沾赌,甚至连烟都戒了。母亲重新给强子求了平安符,比之前的更土,是一张用红布包裹的符,但强子却一直带着,从不离身。

〔本刊责任编辑 柳婷婷〕

〔原载《故事家·微型经典故事》2013年第11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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