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前妻

2014-07-09 11:07张慧萍
齐鲁周刊 2014年20期
关键词:老兄前妻大夫

开栏语

这里是贡院墙根街2号,《齐鲁周刊》编辑部。

短短的一条小街,因位于贡院东墙根而得名。小街南端是“状元墙”,北端即《齐鲁周刊》。周刊不老,将将15周年,周刊也不大,奈何东邻文庙,西邻省府,背靠遐园、历下亭、奎虚书藏。士子情怀,文人气象,是地缘,也是血脉。编辑部同仁每每俯瞰大明湖,挥斥方遒,激扬文字,拍碎酒瓶。身体丈量千山万水、灵魂对话三教九流之余,一干人等血战平庸、枪挑泡沫、针挖深井,如堂吉诃德,不负醉一生。

■张慧萍专栏

四年前的夏天,要下班了,女儿从北京打来电话:“妈,你快去医院吧,我爸爸快不行了,在急救室,脑干出血,要赶快手术”。我心里一惊,顿感意外又无措。意外的是,他才五十出头,怎么会突然不行?无措的是,我和他已经分手十年多,在这抢救生命的时刻,需要面临许多选择和决定,这些选择和决定,得有适合的角色来担当,比如夫妻和儿女,我是什么呢?“孩子,我去不合适啊,他老婆呢?”“什么合适不合适,救人要紧,他和老婆分居了,你快去吧,到这时候了,都。”

在女儿的吩咐下,我立马打电话找到医院的朋友,一是让她先到急诊室,二是请她帮忙找到最好的大夫,我随后赶到现场。

多年不见,在急救室里,和这位老熟人见面了。平生第一次,我见到了七窍出血,面目可憎。值班大夫说,你是他什么人?我说,朋友。我羞于说出“前妻”二字。

“朋友不行,手术不能签字。”大夫看了我一眼又说:“这个人没救了,百分之九十九下不来手术台,即使下来了,也是植物人一个,劳民又伤财,还治什么。”

这些话,不容置疑地抛出来,如同宣读了死亡判决书。我打量了一下这个站在眼前的“上帝”,三十岁左右,戴眼镜,冷漠糟蹋了一张好看的娃娃脸。我心里骂了一声:草泥马。

我拨通了女儿电话,让她和“娃娃脸”直接对话,“上帝”又把他的死亡判决书向女儿复读了一遍,女儿很坚决,即使植物人,也治!

于是,女儿委托她的婶婶签署了手术文件。剩下的缴费、办理住院手续,找主刀大夫等等就由我操办了。

整整九个小时的手术,回到家已经半夜三点多了。

十多年来,在那个深夜里,我第一次想,前妻是什么?前妻是曾经的口水舌战拉开的序幕下锅碗瓢盆齐飞、电视机遥控器水瓶杯子遍地乱滚的不堪回首,前妻是家庭伦理下的孩子老人七大姑八大姨纠缠在一起的斩不断理还乱,前妻是一纸婚书撕成两半时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无奈,前妻是因孩子存在生发出的现实和关乎活着的有理无理、有过无过,前妻是当岁月猛然回首时上天安排的再次相遇——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回避还是不回避,喜也罢,悲也罢,难也罢,烦也罢,躲无可躲,逃无可逃。

手术意外的成功。女儿和女婿请了长假,端屎擦尿,轮流守护,在重症监护室待到第22天,被判了死刑的“植物人”醒来了,然后是迅速的恢复,40天后痊愈出院了。出院时,这位老兄感谢了医生护士,当遇到打扫卫生的大妈时,人家吓得跑到一边:“啊,你怎么活了?”

出院后,老兄又去感谢陪护他的朋友们,当然还感谢了单位的领导们。唯一没感谢的就是他的前妻。大年三十的晚上,我的手机响了,老兄第一次给我拜年。我说,你打错电话了。他说,没错。我说,你好好活着吧,少喝猫尿,少给孩子添乱。他又拜了年,说了一通废话,我大概一句也没听,却忽然想起,这哥们住院时我代交的住院费、医药费好几万块钱,却从来只字不提。

前妻是什么呢?前妻就是你上辈子欠的账和你后会有期。

今年春节刚过,这老兄又惹了一堆麻烦,先是房产官司,后又查出重症,这一切灾难,冲击女儿,波及前妻。

本来,这是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比如,对一个走出围城再进入围城的男人来说,更应该认识到婚姻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情。诸如财产问题是任何一个有孩子的再婚男人首先要掰扯清楚的事情,掰扯不清就会造成一群伤害,不管是对死去的婚姻还是活着的婚姻,弄不好,前妻的方阵就会不断扩大,善恶交手,阵营转换,在所难免。再比如,作为一个活在当下即将进入老龄的独生子女的父亲,应该想到,当社会不能给你养老,孩子也未必给你养老的情况下,自己的活着就不仅仅是自己的活着,活着的时候你永远感觉不到你是自己的,病死的时候,你更是自己说了不算。

女儿的年轻自然无法承受这些乱七八糟的“之重”之类。每个晚上,长长的电话经常打得手机没电。如何打官司,如何给父亲治疗,选择什么样的治疗方案,接到北京租房子,剩在家里的奶奶怎么办,自己两岁的孩子怎么办等等。

女儿烦闷的时候会说,老娘啊,你啥眼神儿啊,怎么给俺选的爹啊?我自然有话给她,是俺眼神不好,可四年前上帝给你机会了,你可以选择不要他,可你怎么还救他?说是说,我心里清楚女儿的孝顺,为了不给她的小家造成更多的负担,为了眼神儿不好继续付出的代价是——我提出,他爹在北京的所有费用我来承担。

前不久,因官司问题女儿带着他爹回来了,哪去呢?女儿把他爹带到俺家。以前,我从不正眼看他,因为他的喝酒,喝酒,还是喝酒,喝到快死了还是喝!这是个神马男人啊?

这老兄坐在俺家的沙发上,喝着茶,吃着葡萄干,磕着瓜子,等着吃饭。我蒸的韭菜大包子居然吃了两个还不够,临走又带走了五个。我的小外孙跑来跑去和他逗着玩儿,看着小外孙和他外公一样大大的额头,我惊讶这奇妙的遗传。我突然想象着在遥远的大森林里,生活着成群结队的猴子猩猩们,人们很少再去想象这些人类的远祖和自己还有什么关系,但,作为生命,或远或近,他就在那里。

(本文作者为齐鲁周刊社社长、总编辑)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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