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世英
深秋的太阳岛,风仍然和煦而不凄凉,树上和地上洒满了金黄的颜色,只有那天空是湛蓝的,蓝得像水一样清澈。在金黄的颜色中,最诱人的是那金黄的叶子,它跟雪片似的,一片片地挂在枝头上,伴着阳光格外鲜亮,微风拂过时它忽闪着耀眼的光芒。它在枝头上没有因为变老而低沉,它似乎还在澎湃着激情,那种生命的律动好像是在述说着它昨天青春的记忆。
那地面上的景色也很诱人。长长的道路两旁,还有那起起伏伏的油黑土地上,落满了金黄的叶子,仿佛这大地上镀上了一层金黄色,老远看去金灿灿的。那种油画般的曼妙点缀,让你觉不出秋意的萧瑟,反倒觉得生命中有着一种新的蓬勃,它那暖暖的颜色能够温暖人的心怀。引人注目的是老树底下,铺满了厚厚的叶子,有金黄色的,有淡黄色的,有深黄色的,还有铁红色的,它们来自同一个怀抱,能看出它们都有着一种眷恋的情结,它们就像一组铿锵的生命交响曲,唱出了自己落叶归根的歌。
一向是俏丽迷人的芦苇荡,这时变得更加楚楚动人。它修长的身姿在轻风吹拂中变得婀娜多姿,纤细的苇穗忽而变成了一缕银白,如同童话中那位老翁的眉须白得可爱,飘荡中那一缕缕银白若隐若现迷离多幻。踏向深处发现岛子里面的那片芦苇荡生出了铁红一般的颜色,离远瞅去就是一片红纱帐。它红得出奇,红得耀眼,红得可爱。然而,在那铁红色的视野中,迎风飘舞的银白色苇穗却异常醒目,这一红一白的强烈反差令人称奇,感觉它像古战场上千军万马中擎起的一杆杆旌旗,看着它容易走进古老的回忆,想起旌旗下那些悲怆的故事。
被绿地簇拥的水阁云天变得异常平静,偶尔见得几个垂钓者,怡然自得,并不见他们孤独,瞧那端坐的背影像尊雕像。对面的欧式环廊是这秋色中温馨的一景,也是那挽臂情侣徜徉的乐园。在金黄的树丛中它显得愈加优雅,它的样子随着金色的漫染显得优美而别致,谁漫步这里都会多瞅它几眼,倏忽之间,那金色中的罗马式曲线轮廓给人们带来了几分畅想,送来了些许浪漫。站在湖的这一边,看出了那里晃动的不息人影,他们像是来赏秋,也像是来踱步,能想像到他们的心情肯定是欢愉的,走进这旖旎的秋色中谁人的激情能不会荡漾?!
其实,让人心情舒畅而激荡的是踏在那一片片柔软而翠绿的草地上。那是湖边的草地,是树丛的草地,是路旁的草地,它没有因节气而改变自己的颜色,它的生命仍然蓬勃。远远望去还像夏日中那样茂盛,像春日中那样绿意盎然。正是有了这种绿的衬托,这岛上的秋色像换了一种恬淡的景色,从而不再枯萎不再萧瑟,它给人们的心灵吹来了一缕缕春风,送来了一阵阵快活,瞧着它步履变得轻松而不复沉重。
穿越金黄色的树林,那一幢幢风情万种的俄罗斯别墅让你眼前鲜亮起来,亦红亦黄亦蓝亦绿亦白,可谓五彩纷呈难得佳境。这时,站在树趟里视它而去,它就是一幅浓彩的画,就是一道别样的景。黄黄的叶子飘落在它的周围,显得这里恬适而幽静,温馨而祥和,典雅而别致,如去细加品味会觉得它像普希金流淌诗篇的那个地方。它真的能让你驰骋很多美丽的遐想,脑海里幻化着不尽的浪漫情景。走在这里,真的是感觉有一种特别的放松和轻松,吸上一口带有清香味道的空气心里会格外地惬意尽兴。
岛子的周围是宽阔恢宏的江道和曲折有致的江湾,还有那不见边际的野生湿地。它们都失去了往日的喧嚣,留下的全是一片沉静,而且静得几乎不见水上有一点涟漪。那默默东逝的江水显得比以往更清澈,还有些许的墨绿淡绿,树影、桥身、塔楼映在里面,就像水里浮动着一幅幅秀美的画,使这秋色如同春姑一样媚气动人,秀气诱人。听惯了在太阳岛上的那首歌,似乎只觉得岛上的夏日是美丽的,其实不然,我觉得它的秋色更美丽更自然,因为那是大自然赋予它的清婉面容。
春风伴着细雨掠过,几近消融的那点残余冰雪,最后将灰暗的身影消失在了黑土里。大地苏醒了,还没等朦胧中的那些百花睁开惺忪的睡眼,这时丁香却已露出了它灿烂的笑脸。
那是一张荷花似的笑脸。四片小小的花瓣,向外使劲地张开着,修长的花茎托举着那个正在孕育的花蕾傲立在花蕊的中间,花瓣拥抱着花茎,很像亭亭玉立的荷花在怒放。定睛去看,它长得小巧玲珑,那动人的仪态有点像稚气未脱的少女面容。打眼的是它那身伴装,白白的,紫紫的,蓝蓝的颜色,是那么雅致而鲜亮,于是它便显出了一种卓尔不群的气质--- 那便是清雅而妩媚,艳绝而不妖。
这时,不管离它有多远,它送给你的准是那馥郁的芬芳。那可是一股股香气袭人的芬芳,它浓浓烈烈,清清爽爽,扑鼻而来,顿时让你好个沉醉。这般沉醉,似乎花族中没有过的一种沉醉。它醉得你浮想联翩,心旷神怡,兴奋难抑,惬意无比,仿佛那刻间沉睡在了梦乡里。嗅着它,你能看到绿的律动,找到生命的蓬勃,感受到春回大地的温馨。
循着那张清秀的笑脸,再往它那不太高大的躯干上瞥去,那里像花海一样,荡漾着云朵般的花絮。那满天星辰似的小花瓣,一朵朵,一团团,一串串,一束束,密密匝匝,层层叠叠,连成了片,格外灿烂。从远瞧去,它们绽开在这绿丛中就跟那桃花盛开在西子湖畔,它们无疑是点染这早春三月的最先使者,是它们最早把美丽送给了春天。
当然,在这丁香丛中,我最喜欢的还是那藕荷色的暴马丁香花。我愿意看它那身颜色,色深若紫,色浅若粉,紫的胜似那个张开喇叭口的牵牛花,仰着头吸吮着春天的阳
光雨露。仔细瞅它,我总觉得它像那个梦境中的花仙子,亦真亦幻,有种柔和,有种温情,给人的感觉淡定而不张扬,清爽而又清雅。看着它,我想起了戴望舒《雨巷》中写的那些丁香花,它是那样清丽而迷离,给人不尽遐想,它让我更多地领悟到了眼前这丁香的美蕴和这早春的美妙。
胡世英1985年7月在哈尔滨市委办公厅工作时留影
我的目光不知不觉地落在了它的脚下。我看到了那一片片黑土,带着湿润的光泽泛出了嫩绿的萌芽,像是给这黑土着上了一层薄薄的绿纱。轻风拂过,它们悄悄地萌动着,似乎在告诉人们,它们也在迎接春天的到来。
春天真的是来了。鸟在欢唱,江在欢唱,人在欢唱。年轻的妈妈们,抱着孩子站在丁香花前,告诉她们的宝宝,那些好看的好闻的是丁香花,它们是春天最早盛开的花,它们开了春天就到了。一群群激情奔放的年轻人,迎着芬芳欢欣雀跃地跑到了丁香花前,他们洋溢着笑脸,面对着艳阳,随着3G快门的咔嚓声和一阵欢呼声,留下了俊俏的青春倩影。这时我抬眼望去,那丁香丛中,那绿树丛中,涌起了络绎不绝的人流,人们迈出了家门,走向了丁香花开的绿野,感受着澎湃的春天气息。
我家楼旁的那个广场就是这澎湃春天欢歌的一景。那片广场的绿丛中,摇曳着一行行婆娑的丁香树影。它们花枝招展,花香四溢,白绿相间,紫绿相间,犹如层层波浪翻滚,给这广场送来了耀眼的风景。不到傍晚时分,那广场上就涌满了休闲的人流,人们来这分享着春光带来的温馨。让人兴奋的是那节奏分明的快乐舞步,音乐响起,跳动舞步的那些老老少少们陶醉不已。只见手舞足蹈的那个方阵越来越大,蔓延到了丁香树下,人们还在不断加入这个沸腾的行列,广场彻底变成了欢乐的海洋。这就是春天花开带给人们的欢欣喜悦。
忽然,那片晃动的树荫下,一对白发夫妇吸引了我的眼球。他们步履矫健,彼牵此手,正沿着丁香树下的那条甬道行走。他们边走边欣赏着那一簇簇丁香花朵,似乎在嗅着花香,寻找着一种感觉,品味着一种境界。他们相视无语,目光温情,面容写满了笑意。从那笑意中,从那深沉的目光中,我觉察到了,他们好像是在追逐春天,渴望春天,留恋春光。
有了丁香花开的春天,才是美丽的春天、蓬勃的春天。怪不得,我们这座城市很久以前就把它命名为了市花,它成了一个令人喜爱的市花。从此,它和我们这座城市同在,它和春天同在,因为它是真正的春天使者,是美化我们这座城市的使者,它一直默默地把美丽和芬芳送给了人间。
我来过圣彼得堡两次,每次来都给我留下了异样的感觉。它真的不同于俄罗斯的其他地方,它有着一股真正的欧洲血统。走在这个城市里会觉得它到处都弥漫着那种只有在欧洲城市里才有的诱人气息,气息里固然含着温馨,含着优雅,含着一种古老而又经典的品位。
但见那洋洋洒洒满街的巴洛克式建筑都是这些品位的影子,放眼看去,大气洋气极了。纵横交织的涅瓦河,如同棋格子似的横亘在市区之中,给这圣彼得堡带来了灵气。蓬蓬勃勃的绿荫和绿地,映衬着尖尖的塔楼和圆圆的房顶,留下了油画般的色彩和格调。那些俄罗斯的国宝级文物,很多都凝固在了这里,印证着彼得堡是一个真正了不起的城市。
说它了不起,真的一点也不错,它在俄国的历史上确实有着突出的地位和影响。三百多年前,它不仅是俄罗斯最早的一个著名城市,而且是俄罗斯的真正首都,其国都历史就达二百多年。正是因为它发端不凡,所以才有了那么多了不起的历史积淀。走近它,才觉得如
此不凡。
胡世英1979年冬在工厂工作时留影
巴洛克、拜占廷风格的这些古老而又经典的建筑,在我看来是这座城市街头上最有视觉冲击力的美丽化身。但见这些美丽的身躯,个个都显得宽博厚重,样子诱人。在它们身上透溢着文艺复兴时代遗留下来的那些浪漫而经典的传承,能看出它们都是久经了历史沧桑的。他们说,这些老建筑至少都在几百年左右,而且经历了多个时代。可想而知,它们都是这个城市极为辉煌而又悠久的见证。
当然,最好的见证莫过于冬宫和夏宫了。这两个十八世纪建造的皇家寝宫,一个是坐落于沙鸥翔集的涅瓦河畔,一个是坐落于风光旖旎的郊外。坐落在涅瓦河畔的冬宫,实质上是圣彼得堡的一个象征。它是十八世纪中叶俄罗斯巴洛克式建筑的真正典范,在那时它就已赫赫有名了。这个昔日的沙皇官邸,建造得特别豪华,宫内到处是屋顶壁画,还有屋顶花园,不少大厅都是用孔雀石、碧玉、玛瑙来装饰的,极为奢华,走进去满眼金碧辉煌。
让人眼熟的是宫前的那片大广场,满地都是石头铺起来的深色路面。对面长长一排弧型的米黄色大楼,楼体中间的那个拱型门又高又大,威风凛凛,格外醒目,显示着俄罗斯建筑的典雅风格。看到它,不由想起《列宁在十月》和《列宁在一九一八》里的那些电影画面。那时列宁领导的布尔什维克武装起义大军,便是洪流般地涌出这个拱形大门,沸沸腾腾地兴师于这个广场之上。如今看到它,觉得电影里的那些镜头还依然令人留恋。
其实,圣彼得堡是真正的十月革命发源地。整个武装起义的过程,完全是列宁在这里孕育发动的,最后从资产阶级临时政府那里夺取了政权,建立了世界上第三个真正意义上的苏维埃,开创了无产阶级政权的新纪元。应该说,表现列宁的那几部电影,从内容到场景上的确是真实的,至今它还有着很强的感染力和震撼力。
坐落在郊外的夏宫,可是不同凡响。它完全被树木和花园包围了起来,大面积的花园绿地看不到边际,走近它能够想象到当年那些沙皇贵族们疯狂嬉戏和奔骑狩猎的情景。这座宫殿的造型多了不少浪漫,似乎像是巴洛克与俄罗斯风格的结合,看去风采独特。
他们说,现在的夏宫是复制后的夏宫,原来的夏宫在二次世界大战中被德军炸毁,后来战败的德国出资赔偿四亿多美金又在这原址上重建了夏宫。复建的夏宫和原来的夏宫一模一样,完好地还原了它的历史风貌。如果不说,无论如何想不到它是一个如此完美的复制品。
听了这个介绍,我觉得它说明了正义战胜邪恶是任何力量所不可抗拒的,看出了俄罗斯民族寸步不让的秉性。显然,这个索赔之举让人称叹。俄罗斯人说起它也有几分豪情。
冬宫和夏宫作为彪炳俄罗斯史册的两件珍品,它的文物价值确实无限。就说它的宫内展品吧,多为世间稀有,特别是那些油画艺术品是少有的珍藏。走进那一个又一个大厅,迎面闯入眼帘的几乎都是这些大小不一的油画。有达芬奇的,有凡高的,有莫奈的,有伦勃朗的,还有许许多多无法叫上名字的那些大家,他们都是文艺复兴时期前后的各种流派画家。尽管宗教题材居多,人物肖像居多,意境沉郁的居多,但画作的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则是无与伦比,看后绝对是一种难得的艺术享受。
正是因为这样,冬宫把这些名作做成了印刷品,卖给参观者,价格不算贵,但也不算低,买一张也得是几百元人民币。那天参观完,我是挑走了好几张,我觉得装裱一下值得去欣赏。
圣彼得堡真的如同一座浩大的博物馆。它不仅荟萃了像冬宫、夏宫这样一些颇负盛名的展地,也荟萃了不少像起义大广场这样一类的红色遗址。像斯莫尔尼宫,它就是当年列宁领导苏维埃起义的一个指挥部,电影里多次演过这个地方。那一年,我来彼得堡还曾参观过这里,这次来听说早已不让参观了,那天晚上我
又好奇地跑到了这里,一看果真变成了一个机关,深黄色的小楼显得格外寂静,地面的射灯打上去多了几分亮堂,紧闭的铁门却把人挡在了外面。
《甘甜》,1996年9月摄于新疆喀什
像阿芙乐尔号巡洋舰,它是当年攻打冬宫的一支水上劲旅,在电影里多次出现过,如今它还静静地躺在涅瓦河畔。那一次来我曾上去参观过,它还是个纪念馆。这次我仔细地浏览着它的舰首舰尾,依然觉得它的战绩不凡,耳畔回响起了那句掷地有声的名言:“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为中国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然而,眼前的世象却让人再也找不到那种动人心魄的感觉了。
我觉得让人心头一颤的是,银行大柱子上的那一排排散在的弹孔。他们说,那是二战德军空袭彼得堡留下的罪证。为了记住那场不义的战争,记住侵略带给彼得堡的重创,彼得堡决定不去修复它,在弹孔旁设上了标示牌,目的是让所有的人去铭记它。这个举动,让人看出了这座城市拥有的英雄灵魂,是那样的无畏而不朽,是那样的坚强而可敬。因为它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英雄城市,在那场伟大的卫国战争中,她倒下数百万儿女的身躯,谱写了人类历史上最惨烈的壮歌。
当我徜徉在那些立有卫国战争纪念碑的公园里时,透过一簇簇祭奠的鲜花,仿佛看到了那些不朽的魂灵。我蓦然觉得这个城市的英雄品位与它的历史品位、文化品位、建筑品位同在。
说起小时候过大年,我总也忘不了那种盼过年的感觉。那是一种只有孩子才去翘首以待的感觉。
那时候,我已经完全懂事了。记得刚过新年没几天,我就开始惦记着过大年。没事的时候,我跪在椅子上,翻着墙上的日历牌,一页一页地数着,看看还有多长时间过大年,心里有着一种望眼欲穿的渴盼。那时的心灵世界里,觉得过年是最美的,能穿新衣服,能吃好东西,能看新电影,能买烟花爆竹放,能美美地玩上它几天。那种孩子盼年的情结浓极了。
在我的印象里,好像没到腊月二十三,母亲就张罗着买年货,扫房子,整天地洗洗涮涮。母亲说快要过大年了,赶紧把家收拾得干净点儿,把那些年货快点办回来,好迎大年过大年。
那天,母亲上街回来,冻得丝丝哈哈,头巾上挂着冰霜,手冻得冰凉僵硬,脸冻得彤红发紫,脚冻得木然不知。她一进家门,二话没说便脱下那双薄棉鞋,用手使劲地捂着脚,她难受得双眉拧到了一起,嘴唇儿紧紧地被牙咬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母亲说缓脚的滋味更难受。我见她那样子,心疼得不得了。
随后,母亲使劲地搓着僵硬的手,摘下了头巾,把我和弟弟、妹妹叫到了一起。她笑呵呵地从大三角兜里拿出了那些买回来的东西,让我们看。东西真不少,有鸡鱼,有糖果,有鞭炮,有头绫子,还有新衣服。母亲先拿出那些鞭炮让我们瞧,还都是二百响的小鞭呢,买了一大包,我和弟弟乐得合不上嘴。母亲说,你们哥俩谁也别抢,一人一半,等到过年放。接着,母亲拿出了那个颜色鲜艳的头绫子给妹妹看。妹妹扎在头上喜滋滋的,她一个劲儿地在镜子前来回看。最后,母亲又拿出了新衣服让我们试,我们兄妹仨一人一件,穿上了很合身,很漂亮,高兴得我们几乎要蹦了起来。母亲说,这也是留着过年穿的,让我们都别急。看着这些东西,我们高兴坏了,恨不得明天就过年。那些日子,我们成天看日历,盼着时间快点过,盼着大年快点到。
大年三十终于迎来了。那是一个瑞雪纷
飞的日子,大雪下得没完没了。犹如松针状的雪花,软软绵绵,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漫天飞舞。这时,房上、树上、地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使这除夕显露出隆冬的寒意,也显露出这大年的圣洁。
《水墨丹青又一村》2013年5月摄于江西婺源
平时一向喧嚣的院子,这时显得格外沉寂。因为人们都在家里七手八脚地忙活着过大年。其实,过年最忙的就是三十这一天。大清早,母亲把我们都喊了起来,一个劲儿地给我们下达着“任务”,让我们一起跟着收拾屋子,换床单换桌布,洗碗筷洗茶具,摆糖果摆烟卷,上瓜籽上花生,擦屋地擦厕所,忙个不亦乐乎。只见屋子焕然一新,桌上摆着大盘小碟,五颜六色,香气袭人。母亲催着我们几个抓紧换上新衣棠,我们连蹦带跳地高兴极了。父亲还把他买来的那两张“年年有余”的画和几个福字贴到了墙上和门上,屋子里立时多了不少喜庆,年味变得更浓了。
家里最忙的是母亲,最累的也是母亲。她从早忙到晚,一点儿没闲着。只见她扎着围裙,一会儿跑到屋里,让我们干干这个,再干干那个,一会儿她又跑到厨房里,摘菜、洗菜、切菜,掂对着晚上的那些饭菜。母亲围着锅台一直转个不停,连炸带炒带烹带蒸,这些厨房的活儿,都她一个人包了。没多长时间,十来个菜就做完了,香喷喷的,样数不少,味道挺好。在我的记忆中,一年到头顶数三十晚上的这顿年夜饭,算是最美最香的,是一年里最像样的一顿佳肴。
忘不了吃饭前要放的那阵鞭炮。大人们说,放鞭炮是为了把一年的邪气全嘣走,图个吉利。父亲点燃了一支烟,让我们拿起鞭来跟着他出去放。我和弟弟不由分说跑出了家门。可要知道,为了这一天和这一刻,我们朝思暮想期待了不知有多久。其实过大年,过的就是三十,要的就是这种喜气洋洋的年味儿。
这时,人们都从屋里跑了出来,外面简直成了鞭炮的世界。就听那鞭炮声劈劈啪啪地响成了一片,不大一会儿,大院儿里和大街上,烟雾缭绕,烟尘骤起,火星四溅,火花迸射,那声音震耳欲聋,那气味呛鼻难忍,那碎屑漫天飞扬。人们都捂着耳朵,躲在栋门口里听炮声。只觉鞭炮消失的那些地方,留下了一片片粉碎的红色纸屑,地面上的冰雪也都被炽热的烟火融化了,露出了一块块黑土。人们放得过瘾,听得更过瘾,喜庆的鞭炮让人们脸上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数那顿年夜饭,吃的最高兴也最香。
一般说,过三十都要熬个通宵。大人们也没有我们这些小尕的精神头足,我们个个都那么欢实,一熬就是一夜。三十那一宿,我和那些小伙伴谁也没闭眼。大人们在那玩麻将玩扑克,我们却打着小灯笼,在楼道里和院子里没完没了地跑。一会儿放鞭炮,一会儿扔摔炮,一会儿拽拉炮,玩得那个高兴劲儿,大人们都拦不住。三十的夜晚,完全变成了我们孩子的夜晚,数这个夜晚最让我们乐呵。
然而,让我难忘的是,从初一的早晨到初五的晚上,那一拨又一拨来自四面八方络绎不绝的拜年人群。那是一道少见的景观。
从大清早开始,一直到晚上,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客盈满门。亲属间互相拜,邻里间互相拜,同事间互相拜,友朋间互相拜。特别是下拜上、少拜老、弟子拜师长,拜的那个热烈劲儿,简直是无以言表。那个时候拜年,基本都是骑着自行车或者是加步量,有的是十几个人或几个人结伴而行,光自行车就排了一大溜儿,好壮观。
我家住的是工厂的职工宿舍,前后有两个大院儿,五六栋百十来米长的大楼把大院围了起来,院子里还有几趟平房夹在中间,整个大院得有千余户人家。过年的那几天,院子里像是沸腾了一样,拜年的人流络绎不
绝。最有趣的是,那不太宽余的楼道里塞满了人,前面拜年的刚进去,后面拜年的又跟着走进来,前后几拨都熟悉,于是在栋口里就互相拜起来。有些索性汇成了一拨,形成了一支几十人的拜年大队伍,长长一列,从楼上都能排到楼下,热闹异常。这时,只见他们进到谁家喊一声“过年好”,然后转身就走。有意思的是,还有不少见主人不在家便在本子上留个名,证明自己到此已经拜过,心到佛知。
胡世英书于2011年6月
后来,我渐渐明白了,拜年作为一种传统习俗,它不仅是一种新春的祝福与问候,它也是一种崇德向善的礼节,表达着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尊重与敬重,这里还真的蕴含着不少礼尚文化和哲学。
那时的过年,也等于是跑来跑去地拜年。我看到了父亲骑着车子早出晚归,累得身心疲惫。晚上,我听见他对母亲说,他这么使劲地跑才跑了二十来家,还有不少家没跑完。他想明天早吃饭,早一点从家走,免得来人出不去。他说初五上班前争取把这些家都跑完。
我虽小但能理解父亲的心思,知道他在车间里当主任,想要借春节的机会多看望一些老同事。父亲的举动,对我影响很大。后来我大了,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和同学或同事们骑着自行车,排成了一列长队去拜年。
我记得那时谁家里都没有电视,只能听听广播里的戏剧曲艺节目,或者弄几张戏剧票、电影票和节目票去看看。我最期盼的是父亲能给拿回几张电影票,尤其是那些战斗片,不管道有多远,天有多冷,我都愿意跑去一看了之。那一年,让我最高兴的是,父亲从单位工会给我借来了不少小人书和少年画报,都是我过去没有看过的。我如获至宝,一气儿从三十看到了初五,看得那个痴迷呀,到了吃饭的时候都不愿意动地方。后来我喜欢文学,喜欢一些写写画画和拍拍照照,就是从那个时候产生的兴趣。
后来我大了,小时候那种贪玩儿的劲头渐渐地消逝了。
然而,往事并不如烟。我仍然喜欢母亲三十晚上做的那些可口的饭菜,我仍然喜欢三十晚上那种欢嚣不已的氛围,我仍然喜欢小时候过大年那些不尽的乐趣。
五十来年过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今非昔比的变化,竟是越来越大。改革开放了,社会发展了,时代进步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思想观念更新了,大年的过法也完全和过去不同了,只觉得那些老习俗,都在悄然地改变。
现在的三十年夜饭,很多都是在饭店里吃。拜年的方式,都被手机信息和电子贺卡所代替。有些需要登门看望的,也都是节前跑跑看看是了。而今过年就是心无旁骛地去休闲。聚会,也都是家人和友人圈子里去聚会。有的过年,还都跑到了埠外讨清静。现在人们把过大年完全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一种快乐休闲。因此,大年过得好开心,也过得好放松。
尽管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但是我觉得喜庆大年的习俗没有变。那爆竹声好像是比过去更响了,烟花也比过去璀璨了,那三十晚上像是变成了不夜天,比过去还让人迷恋。最吸引眼球的就是那电视里的节目,看啥有啥,让人目不暇接,足不出户,便可一览世界大观。那种感觉惬意极了。
人们都感慨地说,过去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几天是过年,现在三百六十五天像是天天在过年。说来说去,就是生活好了,不缺吃、不缺喝、不缺穿,人们用不着再像过去那样总盼年。
然而,尽管这样,小时候盼大年过大年那种梦幻般的记忆,还依然在我脑海里浮现,因为那是儿时最美的梦,我永远忘却不了。
胡世英2014年6月在老艺术家座谈会上发言
东北军
本期嘉宾: 胡世英
笔名石英。1954年生于哈尔滨。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新闻摄影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自八十年代开始,先后于省内外多种报刊发表散文、随笔等作品二百余篇,出版《牵手》、《摄影散记专辑》、《心海泛舟》、《四月里的小雨》等专集。多年来,积极探索二元叙事新样式,发表摄影散记百余篇。多次参加影展赛事,获文化部摄影艺术百花奖、黑龙江省摄影艺术展览金奖等多个奖项。
胡世英2012年4月在省人大工作时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