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战争对美国软实力的影响及其反思

2014-07-05 19:00李翠亭

李翠亭

摘要:小布什执政时期美国单边主义外交政策趋向于过度依赖其硬实力。“9·11”恐怖袭击产生的负面影响促成美国向中东输出愤怒和战争,而不是输出基于民主和人权价值观念的乐观主义和希望。小布什政府对极端分子之挑衅的过度反应损害了美国的形象和影响力,伊拉克战争造成了美国软实力的衰弱。伊拉克的民主、人权以及公民社会的发展并不来自于美国的军事实力。在美国软实力的构成中,其外交政策影响力与政治文化价值观之间存在着分裂现象。

关键词:伊拉克战争;美国国家软实力;小布什政府;单边主义外交政策

中图分类号:D815.5 文献标识码:A

“软实力”一词已问世20余年,它被学术界和政界普遍接受却是近几年的事。软实力研究兴盛的背景就是2003年美国发动的伊拉克战争。那么,伊拉克战争对美国软实力究竟具有怎样的影响呢?小布什以宣扬推进民主是美国外交政策的核心而闻名,而且自威尔逊以来的大多数美国总统都做过类似的鼓吹,为什么奥巴马对外政策的“3D战略”指的是防御(Defense)、外交(Diplomacy)和发展(Development)而不包括民主(Democracy)了呢?

伊拉克战争的影响是广泛而深远的,它带给世人多方位的启示和反思。如今重新审视这场战争,有利于扩大看待当今世界的视角,有利于更深刻地领悟现实的国际社会所面临的战争威胁。本文以伊拉克战争为聚焦点,以约瑟夫·奈的软实力理论为框架,以定性和定量数据为依据,来解析伊拉克战争对美国软实力的影响及其与美国推进民主的关联。

一、软实力概念的渊源与含义

(一)软实力概念的渊源

首先使用“软实力”( soft power)这个术语的是美国哈佛大学教授约瑟夫·奈。他之所以提出这个概念,一是源于对美苏两国竞争结局的反思,二是源于对当时“美国衰败论”的驳斥。

约瑟夫·奈是在1990年提出这个概念的,当时适逢冷战的最后对决时刻,西方阵营已经取得竞争的初步胜利。之前的1989年东欧社会主义阵营发生剧变,之后的1991年苏联解体,标志着冷战的结束。基于对冷战结局的反思,约瑟夫·奈提出了软实力这个概念,他认为东欧剧变与苏联解体并非因为美国的硬实力过于强大,而是因为美国软实力最终主导了东欧苏联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走向[1]。

20世纪90年代,美国思想界描绘了一个正在走向衰弱的美国,各种描述美国衰落的书籍成了畅销书。学者们频频引用保罗·肯尼迪在1987年出版的《大国的兴衰》一书中的观点:“一个帝国为支撑其势力必然要支付巨大的军事开销,这样,帝国所赖以君临天下的财富会因此而消融殆尽,这必然将帝国无可挽回地引向衰落和灭亡。”[2]为了驳斥“美国衰败论”,约瑟夫·奈在1990年出版的《注定领导世界:美国实力变化的本质》一书中以及于同年在《对外政策》杂志上发表的题为《软实力》的文章中,最早提出了“软实力”这个概念,比较清晰地表述了软实力理论的内涵,并说明美国文化具有同化力,美国生活方式具有吸引力,从而强调了美国在硬实力和软实力方面的优势都是首屈一指的,美国思想意识形态在全世界仍然占据统治地位。他后来所发表的相关文章和著作基本上都是在重复1990年提出的观点,但对此也有所补充和扩展。

小布什上台后,尤其是在其主导下发动伊拉克战争后,世人对美国的赞成度呈明显下滑趋势。约瑟夫·奈的笔锋转向了指责美国的政策导致了美国软实力的下降,并通过发展“巧实力”学说努力为美国外交战略寻求扭转局势的途径。

在2002年出版的《美国实力的悖论》一书中,约瑟夫·奈指出了美国软实力面临的困境。在2004年出版的《软实力:世界政治中的成功之道》一书中,约瑟夫·奈进一步发展了“软实力”概念,除了对过去阐述的有关“软实力”思想进行更为清晰的表述之外,还就其他行为体所拥有的软实力作了一些阐述与分析。在发表于2004年的《美国软实力的衰退》一文中,约瑟夫·奈指出了当时反美情绪的高涨和美国软实力的衰退,并批评美国有些高层领导,如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不懂得“9·11”以后世界新秩序中软实力的至关重要性。“当华盛顿忽视软实力的重要性时,美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3]。

基于对软实力的性质和软硬实力的关系的深层思考,并借鉴美国安全与和平研究所苏珊尼·诺瑟研究员的学术见解,约瑟夫·奈发展了“软实力”学说,深入阐释并推广了国际理论中的又一个新概念——“巧实力”(smart power)。他指出,为了维持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美国应当把来自军事、经济的硬性实力和来自文化、价值观及政策的柔性实力结合起来,使之成为巧实力。根据巧实力理论,一国应该根据具体的国际环境,更加灵活地运用本国的硬实力与软实力,制定切实有效的外交策略,更有效地维护国家利益[4]。可见,巧实力战略是兼具硬实力与软实力功效于一身的整体性战略。美国需要找到如何成为“巧实力大国” 的方式,这是约瑟夫·奈与布什政府前任副国务卿阿米蒂奇共同主持的“巧实力委员会”所作出的结论[5]。

(二)软实力概念的含义

需要指出的是,“power”一词所对应的中文具有“实力”、“权力”和“力量”等意思,这就造成了目前国内学术界“软实力”、“软权力”和“软力量”三词共存的现状。“软实力”和“软力量”的内涵比较接近,都是指主体自身拥有的实力或力量,而“软权力”则涉及到了一种主体与客体建构起来的“关系”。“软实力”一词已经被包括官方的更多的人接受,但在这里“软实力”通常已经被赋予了“关系性”实力的特性。

约瑟夫·奈的“软实力”概念是政治学和社会学领域里“实力”概念的延伸。在诸多论著中,约瑟夫·奈对软实力概念的含义进行了较为详尽的诠释,为分析国家在国际舞台上的影响力提供了一种重要路径。概括地说,软实力概念是一个要素集,包括影响力、说服力、吸引力和感召力,其主要资源是文化、意识形态、对外政策和国内制度。

根据约瑟夫·奈的诠释,软实力就是靠吸引而不是靠威压或支付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的能力。国家的软实力产生于该国的文化、政治理想和政策。当一个国家的政策被他国视为合理的时候,该国的软实力就提升了。所以软实力是靠自身的吸引力塑造他国“喜好”(preferences)的能力。吸引力不等于影响力。影响别国行为的方式不只一种,除了用威胁强迫和金钱利诱以外,还可以用吸引的方式来得到想要的东西。经济和军事力量经常促使他国改变立场,这种硬实力的作用靠的是利诱和威胁,即“胡萝卜”加“大棒”。但有时候不靠有形的威胁和利诱也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在世界政治环境中,一个国家可以得到想要的结果,常常是因为别的国家想跟随它,而想跟随它的原因则是:仰慕它的价值观念,想以他为榜样进行仿效,想以它的繁荣水准和开放程度为追求目标。国家软实力的主要资源是文化、价值观和与其相一致的政治制度以及外交政策。约瑟夫·奈指出,通过文化、政治价值观和不傲慢的政策发挥吸引作用的软实力,与通过军事大棒和经济胡萝卜使别人屈从于自己意志的硬实力具有同等的重要性。美国在冷战时期成功地运用了硬实力与软实力巧妙结合的“合力”,取得了冷战的胜利。但是,小布什上台以来美国的外交政策趋向于过度依赖硬性实力。美国力量的悖论在于它越是增强硬性力量,其具有吸引和感召作用的柔性力量反而越弱[6]。

事实证明,在导致美国软实力衰落的诸多因素中,最具影响力的是美国的对外政策。美国不管是以不符合美国国家利益为由撕毁已签署的国际协议,还是对不亲美的政权进行“政权更迭”,都会加剧世界上许多国家和地区对美国的不满。把联合国撇在一边而悍然发动的伊拉克战争,无异于是对美国软实力的一种破坏性行为。

那么,伊拉克战争对美国软实力究竟具有怎样的负面影响呢?小布什发动伊拉克战争的重要理由是在中东推进民主,那么,推进民主与美国软实力之间又是怎样相关联的呢?

二、伊拉克战争对美国软实力的负面影响

(一)伊拉克战争的缘起

错误的伊拉克战争部分源于新保守主义派对国际局势的误判。为了诠释当今世界的实力和实力背景,约瑟夫·奈曾打过三维象棋游戏的比方。在最上层的棋盘上是各国间的军事实力,美国是唯一的超级大国;在中间棋盘上是各国间的经济关系。在经济全球化程度日益加深的环境下,世界已经趋于多极化。没有欧盟、中国、日本和其它国家的合作,美国无法在贸易、反托拉斯和其它领域内得到其想要的结果。在最下面的棋盘上是国家政府控制之外的跨国关系,如流行疾病、气候变化、毒品买卖以及跨国恐怖主义——这里的实力分布是无序的,不在任何人的掌控之中。美国虽然是唯一的超级大国,在军事、经济和科技领域占据绝对优势地位,但绝对优势并不意味着绝对掌控,并不能完全控制世界的其它地区。美国的某些实力资源是否会产生权力和影响力取决于一定的环境[7]。在小布什执政时期的国际环境里,解决所有的国际问题都需要同其他国家进行多边合作,美国奉行霸权主义和单边主义必然导致其软实力的下降。

可是,小布什政府的新保守主义思想库和智囊团却没有充分认识到美国实力的各种局限性,狂妄地认为美国享受着“单极时刻”,并有能力单边实施领导,因为其他国家除了追随之外别无选择。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声称他根本不明白软实力这个术语,宣称世界民众的流行看法是短暂的,不应该左右美国的外交政策。美国的决策不需要征得世界的同意,只需接受别的国家会妒忌和反感这一点就行了,世界惟一的超级大国不需要永久的同盟,事件决定美国将与谁结盟,而不是相反[8]。在新保守主义思想的影响下,在伊拉克问题上美国采取了一种过于雄心勃勃与失衡的外交政策。

(二)伊拉克战争的侵略性质

2003年3月20日,美国以伊拉克藏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并暗中支持恐怖分子为借口,绕开联合国安理会,不顾多数国家的反对,悍然发动了对伊拉克的战争。伊拉克战争是一场引发广泛争议,遭到世界大多数国家和民众质疑和反对的战争。战争爆发前,全世界大约有600个城市爆发了大规模的反战游行[9]。在国际社会里,伊拉克战争被认为是缺少合法性的侵略战争。《联合国宪章》是第一个明文规定禁止以武力相威胁或使用武力的国际公约。美国未经联合国授权悍然发动伊拉克战争不仅缺少合法性,而且严重践踏了国际法的基本原则。美国把“先发制人”战略视为合理的“预防性自卫”战略,给《联合国宪章》以及以宪章为基础的安全体制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和影响,使联合国一度处于被边缘化的危险。

美国以“先发制人”战略对伊拉克动武虽然在军事上一时占上风,但在道义层面上无论如何也属理亏。伊拉克战争给美国的国家形象打上了穷兵黩武、仗势欺人的烙印。而且,伊拉克战争属于违犯联合国宪章和国际关系准则的侵略行为,导致了美国与盟国的关系恶化,对美国领导世界的合理性产生了不可忽视的负面影响。这种负面影响会直接或间接地导致美国实现外交政策目标的难度加大。

(三)伊拉克战争使美国的公信度下降

布什政府奉行单边主义的外交政策,引起世人广泛抵制,是美国“软实力”衰弱的主要表现。布什政府在缺乏确凿证据证明伊拉克藏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情况下,未经联合国安理会授权,就依据“先发制人”的霸权原则,悍然侵略伊拉克,推翻萨达姆政权,对伊拉克进行“政权更迭”,被世人视为自大狂妄的帝国主义行为。

目前,约瑟夫·奈的软实力理论已经在国际问题研究领域被广泛使用,然而,如何评判软实力的作用和强弱变化绝非易事。既然软实力的作用是塑造他人的“喜好”,民调数据可以反映出人们的喜好程度,那么,民调数据就可以作为判断软实力强弱的依据之一。表1是美国皮尤研究中心得出的对美国使用武力认可度的民调数据。

从表1 可以看出,包括美国在内,认为“动武是正确决定”的民众数目在逐年下降,认为“不动武是正确决定” 的民众数目在逐年增加。

伊拉克战争引发了冷战后最为明显的大国关系的变化,导致美国的结盟体系出现明显裂痕。首先,美欧矛盾公开化了。美国霸权体系的重要支柱之一就是美欧联盟。冷战期间,美国为了对抗苏联,与欧洲结成了政治和军事同盟,并积极支持欧洲一体化进程。冷战之后,美国从全球战略利益出发,仍然重视美欧联盟的作用。但是,2003年法国和德国明确反对美国对伊拉克发动战争,并在安理会上采取了强硬的态度。这表明美国与以法德为轴心的欧盟之间产生了激烈的矛盾。这种“大西洋裂痕”使美国外交战略所依赖的联盟根基松动了。欧洲人不仅强烈反战,而且怀疑布什政府对伊拉克动武的理由。根据皮尤2005年6月发布的调查数据,虽然美国民众大多数希望保持盟友关系,但西欧各国的民众大多数都希望在安全和外交方面更加独立,更有甚者,西欧民众大多数希望出现一个比美国军事力量更强大的对手来制衡美国的军事霸权,具体情况见图1。

伊拉克战争后,虽然美国采取了某些措施修复受损的盟友关系,但美欧分歧仍然十分明显。修复与盟友的关系依然被视为奥巴马第二任期的最大挑战之一。[11]

表2是皮尤研究中心2005年6月的民调数据,当问及“你认为美国的外交政策考虑别国的利益吗?”时, 82%的法国受访者抱怨华盛顿在制定国际政策时不考虑法国的利益,德国、西班牙和俄罗斯的大部分受访者感觉美国忽视了他们国家的利益,就连英国也有66%的受访者说美国不关心英国的利益,尽管英国是美国关系最紧密的盟友,而且一直坚定地支持美国领导的对伊战争。在接受民调的16个国家中有12个国家的民众反对美国的单边主义。

美国政府不讲信誉的外交政策激起了国际民众的普遍反对,使得许多国家的民众对美国领导的反恐战争的真实意图表示质疑。“9·11”期间世人对美国持同情支持的态度,而在伊拉克战争后,世人同声指责美国单边主义对世界安全构成了威胁。

美国单边主义的外交政策,给其外交目标的实现增加了难度。比如,土耳其驳回战前美英联军要通过其境内的请求,直接影响了美国军事“硬实力”的成功施展;伊斯兰国家强烈的反美情绪使得美国外交斡旋的空间受到限制。

(四)虐俘事件损害了美国“人权卫士”的形象

根据约瑟夫·奈的说法,“9·11”恐怖袭击使美国乱了阵脚。从那以后,布什政府加紧了出口恐惧和愤怒,而不是出口美国更为传统的希望和乐观主义的价值观。“关塔纳摩基地已经成为比自由女神像更为强大的全球性象征”[5] 。

树立正面的国家形象对于任何国家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国家形象与软实力之间是一种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关系。人权是国家软实力的重要标志和内核,人权体现着国家制度的价值基础和合理性。人权议题已进入国际主流话语,成为大国之间软实力竞争中不可忽视的因素。人权发展在经济发展、政治文化吸引力、国家形象塑造、国际议程制定、媒介传播效应、行为合理性等方面推动软实力的提升[12]。对人权的重视程度决定着一个国家是否有权力参与制定国际议程和国际人权机制,是否拥有这种权力是判断一个国家软实力强弱的标准之一。美国著名宪法学家路易斯·亨金在其《权利的时代》一书的前言中断言:“我们的时代是权利的时代。人权是我们时代的观念,是已经得到普遍接受的唯一的政治与道德观念。”[13]

时时处处以世界人权裁判官自诩的美国,在伊拉克却卷入了虐俘丑闻。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亲自签署了有关指导战俘待遇的政策,因此对虐待俘虏事件负有直接责任。虐俘事件是一种赤裸裸的践踏人权行为,暴露了美国人权外交的虚伪性,使美国人权外交的合理性大打折扣,使美国的形象从“解放者”一下跌至“侵略者”。虐俘事件引发的国际同声谴责和美国政要的一再道歉,表明美国推行的单边主义外交已经陷入了尴尬境地,美国的政治理想与美国执行政策的现状之间存在着明显的落差。

(五)伊拉克战争使美式民主遭受质疑

小布什总统以宣扬推进民主是美国外交政策的核心而闻名。但他绝非第一个执此论调的美国总统。自建国以来,美国就一直自诩为民主、法制、人权和自由的“灯塔”。从威尔逊时代开始,向世界推广民主一直被看成美国外交政策的基石。如卡特政府时期的“人权外交”,老布什任内的“超越遏制”,克林顿的“民主安全论”。美国思想界频繁强调民主对安全的保障作用,称民主政体之间几乎不会开战。基辛格曾直白地表示,美国“除了维持力量均衡,还要推广美国文化和价值”[14]。不可否认,美国的政治文化和价值观体系对其他非民主国家有着强大的吸引力。东欧剧变、苏联解体以及冷战后世界许多国家和地区的政治民主化浪潮都直接或间接地受到美式价值观和美国政治制度模式的影响。从此意义上说,美国政治文化中所蕴含的吸引力和征服力胜过了美元和导弹,即软实力的能量超过了硬实力。

然而,“9·11”事件以后,不仅美国的价值观遭到了怀疑和批判,而且美国所设定的某些国际规范和制度也遭到了漠视和抵制,因而使美国丧失了建立广泛国际反恐联盟的机会。美国思想界不得不进行“世界为什么仇恨美国”的反思。

1. 美国对伊拉克的民主改造。美国借反恐战争对伊拉克动武,理由有三条:第一条是消除伊拉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种迫在眉睫的威胁;第二条是铲除萨达姆·侯赛因对基地组织的支持;第三条是民主改造中东,并以此来削弱恐怖分子的根基。然而,美国入侵伊拉克后一直未能找到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确凿证据,调查结论是萨达姆·侯赛因不曾支持基地组织,伊拉克战争实际上给基地组织在整个伊斯兰世界的招募活动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在这种前提背景下,布什政府也就只能强调民主改造伊拉克的必要性了。实际上,协助伊拉克建立民主制度是布什第二任期内最为重要的主题之一。正如国务卿康多莉扎·赖斯在开罗讲话中所说的那样,“自由和民主是战胜仇恨、分离和暴力的最有力的思想武器”[15]。 乔治·W·布什总统似乎把民主看成了减少恐怖的法宝,他的第二次就职演讲描绘了美国推动全球民主进程的雄心壮志。“在每个国家、每种文化中寻求和支持民主运动及民主组织的发展是美国的既定国策,”布什宣称,“最终目标是在全球范围内消灭专政。”[16]除了流血和金钱的代价以外,历史对于伊拉克战争的评判会更多地聚焦于它是否根据美国的民主构想实现了“重建”混乱不堪的中东以及巩固美国在该地区霸权地位的战略目标。

但是,“民主”一词与美国的具体利益变量相关联就增加了美国霸权主义的内涵。美国打着民主的旗号出兵侵略伊拉克的事实,就意味着美国向世界宣称:民主政体之间几乎不会开战,但民主国家可以频繁地向非民主国家开战,目的是对非民主国家进行民主改造,因为从被改造过的目标国,美国可以获取更大的利益。这种行为难免会被批评者贴上“帝国主义”的标签。正如约瑟夫·奈在《对民主的再思考》一文中所说的,“在国内外的许多批评者眼中,小布什政府的过分政策使美国民主推进的理念失去光泽。布什以民主之名侵略伊拉克的事实就意味着民主可以借助于枪杆子强加于人。‘民主一词与其特殊的美国变量相关联就增加了帝国主义的内涵”[17]。 这里的“美国变量”指的是美国安全、经济利益等。在伊拉克问题上,布什宣称的“自由终将获胜”总被世人理解为美国终将获胜。这质疑了美国的动机,削弱了它曾经拥有的干涉别国内政的道德权威。

根据皮尤研究中心2005年6月发布的数据[10]31,穆斯林国家的大多数民众对美国的军事力量感到恐惧,认为美国军事对他们的国家是“威胁”的民众在印度尼西亚、巴基斯坦、土耳其、约旦、黎巴嫩等国分别占80%、71%、65%、67%和59%。

伊拉克重建工作的宪法顾问菲尔德曼指出,美国占领和重建伊拉克的目的从根本上不同于对日本和德国的改造。不同的目标就需要采取不同的策略,对当代国家的重塑需要新的与世界环境相符的道义途径[18]。可是布什采取的还是传统的美式民主移植,并没有采取与世界环境相符的道义途径,结果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

2. 伊拉克被“民主改造”后的乱局。中东政教合一的君主专制国家具有激进传统,接受美式民主“移植”的主客观条件都不具备。美国面对充满变数的中东局势,民主改造稍有不妥就会危及现政权的统治,造成祸国殃民的混乱局面。民主的力量改变不了伊拉克极端主义吉哈德分子所播下的种子。民主过渡太快为极端分子进行破坏提供了良机。虽然被改造的伊拉克采取了“选举”制度,但自由民主并不仅仅是“选举”。脱离了匹配的宪法和文化制约的选举会造成暴力。美国在伊拉克的失败给挑战中东现状的利益集团壮了胆子。这也是布什计划不周和在阿拉伯世界强力推行民主圣战的结果。布什诧异地发现,在阿拉伯世界实行任何形式的民主都会招惹反西方的伊斯兰分子,包括埃及的穆斯林兄弟会、伊拉克的什叶派和巴勒斯坦的哈马斯。美国最终不得不放弃了其建立西方模式的阿拉伯民主的幻想,美国最终不得不放弃了其建立西方模式的阿拉伯民主的幻想。表3 反映了世人对伊拉克民主前景的不乐观态度。

表3是皮尤研究中心2006年6月发布的国际民调数据。受访者普遍认为在伊拉克建立民主的前途暗淡。除了英国、印度和尼日利亚态度比较乐观以外,各被受访国家的大多数民众都认为在伊拉克建立民主政体的努力会失败。西班牙、土耳其、德国、约旦和埃及的民众对伊拉克的民主前景最为悲观,在这5个国家里,60%以上的被受访者认为在伊拉克建立民主的努力不是肯定失败也是很可能失败。

美国发动的“战争把伊拉克社会碾成了粉末,各个教派分化林立”[20]。战争造成了叛乱升级,内战爆发,把伊拉克推入了险峻的境地,外国驻军的存在刺激了民族主义者和吉哈德分子,导致混乱加剧。实际上,美国所谓的“解放”带给伊拉克的是极大的灾难和极度的乱局:伊拉克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得不到保障,基本生活难以维持。直接或间接因战争丧命的伊拉克人超过100万之多[21]。美军从伊拉克人民那里得到的不是热烈的欢迎而是接连不断的抗议和武装袭击。新保守主义思想支配下的美国侵略行为令伊斯兰世界感到厌恶和不安。“伊拉克的未来,最多指望它处在一种不确定的状态,更不要提民主了。”[15]

乔治·W·布什总统的言行不仅没有在该地区推进民主大业,反而破坏了民主的声誉。伊拉克现已成为宗派团体统治下的暴力之地,其腐败指数在174个国家中排名第169[22]。2013年3月20日是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十周年纪念日。战争发动者曾声称战争将会给伊拉克带来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可是,就在19日至20日,伊拉克境内发生了20起武装袭击,致使56人丧生[9]。这显然颇具历史讽刺意义。

三、对伊拉克战争的反思

(一)推进美式民主的困境

美式民主价值观被约瑟夫·奈看做是美国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其许多论著中都提到了美式民主的优越性和吸引力。他相信通过容易被目标国接受的方式推广民主可以提升美国的软实力,从而更好地维护美国的国家利益。然而,“美国的软实力如果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方进行了错误的运用,或是与当地文化相违背,就会得到适得其反的效果,酿成文化冲突与反美主义”[23]。

“9·11”事件以后,美国标榜的“自由民主”在世界上遭到了广泛的质疑,全球许多国家的民众对美国向世界推广其民主价值观持否定态度。美国皮尤研究中心的国际民调数据显示[24],在英国、法国、德国、土耳其、加拿大、巴西、俄罗斯、印度尼西亚等国,不赞成美式民主价值及其普世化的民众比例从2002年到2007年分别提高了17%、10%、13%、8%、13%、11%、8%、3%、3%。

根据2007年皮尤研究中心对47个国家进行的民调数据,许多国家的民众对美式民主持不喜欢态度。不同于大部分非洲国家、以色列、韩国和日本,一些国家如土耳其、法国、巴基斯坦、阿根廷、巴西、西班牙和德国的民众大多数明确表示了他们不喜欢美式民主的态度。这与他们对美国推进民主的动机的看法不无关系。被调查的47个国家中,有43个国家的大多数民众认为美国只在对本国有利的地方推行民主,而不是没有选择地推广民主普世价值观。有63%的美国人持同样的看法。可见,世界上包括美国人在内的大多数人都认为美国推行民主是为了美国的利益[25]。

如图2所示,尽管小布什总统把推进民主放在美国外交政策的核心位置,但美国民众把它放在优先位置的人数呈逐年下降趋势。当被问及“是否得到美国民主援助的国家大多都怨恨美国”这个问题时,美国民众除了7%表示不知道或未回答以外,回答“是”的占64%,回答“不是”的占29%[26] 。

按照法国哲学家福柯的理论,权力是一种关系,而不是静态的所有物,它具有多种形态,具有流动性,是变化的,是一种针对行动的行动。所以,在发展和运用软实力的时候,就不能像发展和运用硬实力那样只考虑己方,不能采用单边主义[27]。软实力的作用需要发力方与受力方的契合,没有契合就注定失败。能否达成契合除了取决于发力方的意愿和方式以外,还取决于受力方的意愿和国情。

(二)美国外交政策从理想主义向现实主义的转变

在美国外交领域一直存在着“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之间的激烈博弈。有关这个问题的争论,在对待伊拉克问题上表现得尤为明显。乔治·W·布什是近期拥护“理想主义”外交政策的典范,他坚持把推进民主排在美国外交政策的优先位置,主张“民主和平论”,认为民主国家比专制国家不仅更善待本国公民,而且对其邻国及其他国家也更友善。小布什2003年发动了对伊战争,并且推翻了萨达姆政权。他希望通过改变伊拉克政权使伊拉克成为民主国家,进而使周边阿拉伯国家的国民受到影响并迫使他们的政府向民主转型。但他的父亲老布什奉行的却是“现实主义”的做法。老布什在前一场对伊拉克的战争中,在其他一些国家的支持下,成功地为科威特解危之后,他并没有进而挺进巴格达铲除萨达姆政权,他并没有进而挺进巴格达铲除萨达姆政权。

美国总统奥巴马的外交政策继承了老布什的“现实主义”做法。 2010年8月31日,奥巴马正式宣布美军结束在伊拉克长达7年的军事行动,表示“是时候翻开新的一页”了。这表明奥巴马政府扔掉了小布什政府留下的难以承受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包袱。在对待阿富汗问题上,奥巴马外交政策的目标也不包括将阿富汗改造成民主国家。美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巨额开支占了美国国防支出的20%以上。削减这部分开支可以用于其他国防项目,可以减少政府债务,有利于发展经济。更根本的是,美国减少对伊拉克和阿富汗的介入可以使其外交和国防重新实现平衡。这场美国历史上消耗人力物力仅次于越战的伊拉克战争过多地消耗了美国的资源,包括军事资源、经济资源和外交资源。

美国外交政策从理想主义向现实主义的转变是必要的。毕竟建立成熟的民主国家的道路漫长且艰难,况且美式民主体制并非放之世界而皆宜。面对世界的共同问题,包括经济危机,核扩散以及气候环境恶化等,美国需要和其他非民主国家合作,共同解决问题。面对国内的经济困境和日益加大的政治压力,对内注重经济发展、对外进行战略收缩,用“巧实力”外交战略取代布什的单边主义,是奥巴马政府的必然选择。所以,奥巴马推行的外交政策“3D战略”指的是防御(Defense)、外交(Diplomacy)和发展(Development),而不包括民主(Democracy)。“3D战略”的目的在于运用柔性外交实现美国硬实力的回升。奥巴马政府认识到了美国力量特别是硬实力的局限性,试图通过多种途径尤其是软实力途径来维持美国在世界上的领导地位。

(三)关于伊拉克战争的深层反思

从战略意义上说,伊拉克战争是失败的。它是美国霸权过度延伸的明显例证,它削弱了美国在世界上的道德权威,破坏了美国在中东的声誉,严重削弱了美国的经济实力,并且向世界展示了美国军事实力的局限。

小布什总统第一任期的一系列单边主义政策直接造成了美国软实力的衰落。美国软实力的下降已经对其国际形象的塑造、外交政策目标的实现以及国家安全的维护产生了明显的消极影响,使当前美国不得不适度调整相关国内外政策以重塑美国形象。根据约瑟夫·奈的判断,未来十年美国不可能再次试图长期占领并民主干预另一个国家。前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离职前言简意赅地指出,倘若哪个顾问再提议采取此类行动,就“应该检查检查脑子有没有毛病”[22]。

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的根本目的是强化美国在全球的霸权地位,结果却陷进了战争的困境:死伤数千士兵,花费上万亿美元,引发了国内的反战浪潮和国外的反美主义情绪。而且,战争导致美国的同盟体系出现了裂痕,这削弱了美国在世界舞台上的影响力。美国政府靠缺乏真凭实据的错误情报发动战争,美军又接连做出了骇人听闻的虐俘之事,美式民主未能在伊拉克成功落户,而是造成了混乱动荡的局势。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其一,美国软实力的施用如果与对象国的国情民意不相契合,结果就会是伤人又伤己。其二,美国政治文化价值观与政策路径选择方面存在着矛盾。其三,在美国政治软实力的构成中,其政策影响力与政治文化价值观之间存在着分裂现象。这是小布什执政时期导致美国软实力衰落的根本原因。如此看来,奥巴马对外政策的“3D战略”不包括推广美式民主(Democracy)属于审慎和务实之举。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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