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中国小型叙事及批评理念问题

2014-07-05 15:10牛学智
当代作家评论 2014年2期
关键词:话语语境经验

牛学智

当前中国小型叙事及批评理念问题

牛学智

长篇小说和诗歌,因有相对独立自洽的文体建制,云集在这两个文体的理论研讨也必然汗牛充栋。根据我本人对这两种文体文学批评的阅览和思索,特别是近些年来批评家、研究学者在长篇叙事上所倾注的心血和精力,的确成十数倍地超过了对短篇乃至诗歌的关注热情。然而,热情毕竟不必然决定整体水平,依我专文论述显示,批评家对长篇小说的论评,就其价值论而言,普遍停留在五四启蒙话语的转译、原版使用层面,叙事学、诗学方面的探讨,也因文本对象的非经典性而往往显得勉强而乏力。这就意味着,确立长篇批评的基础话语机制可能比其他方面的延伸更为攸关。至于诗歌批评,自“日常生活诗歌”成为诗界主导性写作潮流以来,诗歌批评话语似乎完全消融在了长篇小说批评的价值框架里去了,很少有把需要倡扬的人文价值观理想地植入诗歌文体的范例出现。因此,在我的视野里,诗学社会学批评话语,因其有着自觉的文化选择意识,遂成了“后朦胧”时代诗歌批评的最佳个案。

现在,要凝聚中国当代小型叙事的批评经验,情况或许没有以上两种文体那么简单了。如果从新世纪第一个十年左右的小型叙事逆着往回看,最切近的一个感受是,有叙事而无话语,或者说是有故事而无思想、有社会现象关注而无时代根本性问题的消化转化。于是,一个显赫的中短篇写作及批评状况是,人人都可以拿中短篇来言说现实,可是大家的话语却又很难在基本问题上达成共识。看起来似乎是文化多元化时代的一般情况,其实不然。叙事者集中到中短篇小说中心位置的议题不可谓不宏大、不可谓不人性、不可谓不文学性,但就是缺乏现实语境的有力支持,也即缺乏把时代宏大思想问题、人性状况和文学性程度,聚焦到中短篇的内视点、构成强度感染力符号的自觉。同理,批评如果没有在此基础之上进行一番理论凝视,那么,也就很难说批评在艺术性上是成立的。

为了梳理出一个切实的评论语境,这里先以几个批评家、学者对晚近几年小型叙事基本情况的总结说起。

一、“圆满”的自我经验与裂变的现实结构

小型叙事在文化产业化、商业化的市场链条上,的确不具备充分必要条件,在当前文化语境中竞争的优势也就不如长篇叙事那么直接。其一,缺乏足够饱满的欲望燃点,不能达到“安全消费”所需要的完整的刺激周期效果;耽于横切面、耽于细节,失掉了横切面的支撑后盾和细节上升到情节,乃至故事的消费能量。其二,基于小型叙事的如此天然局限,反求其次也许才是它的真正优势,比如直觉时代大变动中的“阵痛”,感知社会肌理中隐而不露的利益关系,谛听物质底层世界和精神底层世界人群被“屏蔽”了的声音,体验挫败者、无奈者的主体性,等等。反正不会是消费主义的首选,就索性自觉成为某种不卑不亢的意识形态力量,或人文思想叙述的最前沿文本。然而,情况并非如此,小型叙事者普遍倾向于关注时代社会的文化热点,一窝蜂向着写实扎过去,除了写实不再有其他的艺术志向和思想愿望。这一点似乎成了小型叙事者唯一可落实的文学追求。至于,在及时性叙述中,呈现、记录“当日”的意义生活,或当日的无意义感,并且拓展观照维面,最终达到以艺术的眼光追索无意义感(或意义感)背后的社会机制,就更是难得一见了。

为确立起一个切实的小型叙事问题域,摸清到目前为止达到的水准、思想程度,这里,借着批评家的眼光,以下方面大体是晚近一个时期小型叙事最为突出的特征:

首先是对“内在性”的敏识与叙事呈现。叙事者对这一主题的直觉与把握,突出于晚近时代文化语境,却萌生于较早时候。这可以用两个相关概念来解释清楚,一个是“文化全球化”,一个是“身份危机”。在文化全球化的具体论述规定性中,我们常见的一个概括就是,强化“我们的经验”是什么和何以成为我们的经验的追究。毋庸置疑,这样一个认知,最先恰好流行于整个人文学科,比如社会学、政治经济学、民族学和哲学文化学等。新世纪以来的国家社科基金课题就很能说明这一点。从“指南”的发布、申报收集到立项、结项、出版,已经形成了一个系统的中国特色的人文社科言说规定性。在这个规定性中,实际最受用的核心元素是“偏”、“小”、“冷”和“绝”。“偏”是偏僻、偏远以及曾经偏废了的知识、习俗;“小”是小社会、小传统、小社区、小民族、小人群、小习惯,以及任何大的、宏观的研究之外的小领域;“冷”是冷门、冷学问、冷手段、冷学科、冷问题,和一切热点之外的“冷经验”;“绝”是决绝、绝对,要求方法论和本体论的唯一性、独一性。很清楚,如此导向,的确能发现一些创新的东西,理论上也能鼓励出产一批在以前意识形态控制比较严的情况下无法搬上台面的人文社科成果。但更重要的是如此蛊惑,我们的整个人文学科话语,恐怕只能为“中国经验”而中国经验。也就是说,只能化整为零、化一般性为个别性、化普遍性为特殊性,现代性思想的连续性只能被迫打断,现代性话语的言说机制只好让位于原始的、元话语的考订和求索。最终也就意味着,如此琐碎的、片状的、民间民俗视角的、偏僻的、少数的人文视野,只能在主动放弃文化全球化诉求,尤其放弃全球化以来时代迫切要求完善并推进现代性这一思想工作,退而求其次地去塑造相对而言的自洽学术话语。这一整个人文观念影响到文学,势必不是把人对现实世界的完整性要求视为首位的任务,而是在“断裂”的现时秩序中,叙述个体或群体的文化现象,并把它上升到民族的、国家的经验层面。因此,“我们的经验”的追问,一度自然而然地转化成了何以成为我们的经验的具体工作。人文学科的大论述到了文学叙事者这里,最直接的一个叙事现象集体性地呈现出来了,这就是关于民间民俗文化仪式的叙述。

民间民俗文化程式,或者民间民俗文化预期——如果有的话,其核心是对个体,乃至“亲密关系”的群体的心灵安抚作用。心灵与心灵的抚慰、精神与精神的沟通,本来缘起于个体与外部现实的遭遇程度,但是,“我们的经验”的话语机制一经启用,它就一变而成了使个体得以稳定下来的人文关系学。这个过程中,个体遭遇外部力量时的挫败感、无助感,悄然被转换成了挫败感、无助感之所以产生的文化谱系追究。总之一句话,什么也别说了,有今天这个好时代,你得感恩社会、报答社会才是,如此等等。这些可能来源于老庄哲学,但一定是被时人根据具体情况具体对待成文化问题的演讲、论述,正是今天时代中国民间民俗文化焕发生机的语境场。

在这个无处不在的气场里,小型叙事者巧妙地利用了生活的横截面和细节,并把它讲述成了故事。叙事者叙述的信念也许在其他方面,但叙述的实际是只能落脚到“文化”上。即关于文化全球化以来,个体如何找到归属的问题。文化全球化及其必然后果——身份危机,在文学的故事层面得到了最大化彰显。衣冠可以是借来的,语言也可以是借来的,甚至信仰也可以是借来的,然而,所讨论的问题一定是在当下中国能感受到的。李敬泽所谓“内在性的难度”,其实也就是叙事者在观念空转中,故事化了的这么一种中国文化问题。“困难之一,可能就在他们没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可供凭依的传统。关于我们的内在性,关于我们对于超越价值的体认,关于我们在无可遁逃之时的精神与道德生活,我们过去很少言及,我们并无成熟的自我倾诉与自我交谈的语言,然后,当一个人或一个写作者决定这样做时,他不仅要借一套语言:概念、范畴、感受力,他同时还要借另一副面目、衣冠和姓名,后一种借用是为了掩饰前一种借用的窘迫、不自然,化装舞会上,化装者在消弭了自身的特定身份后获得了自由:重新指称自身、自我想象和自我探索的自由”。在这里,补充一点,真正的困难是,我们把一般性社会学、政治经济学问题,当作了文化问题来看待,尤其当作精神问题来看待,结果导致我们把文化政治的危机,顺理成章地视作我们表达自己时的语言问题和概念问题。张旭东对中国文化危机就是文化政治危机的解释是,在世界市场的经济规律支配的今天,无论精神文化还是大众文化,都是以法的形式——有时作为法的替代品活动着,而对于中国,文化翻译成法律语言,只能是文化主义者与另一个文化主义者交流,“就像一个教徒只能同另一个教徒谈论共同信仰的神”。即是说,我们内在性的断裂,表现在文学上,或许是每一个人所知道的文化全球化塞给你的文化差异性及其冲突,和这冲突自然而然牵连出来的亘古的不同文明体系。其实不然,根本在于支撑我们言说我们的内在性的社会机制已经不能支持如此言说。当作为理论批评者的我们在谈论底层者的内在性时,我们所看到的与置身其中的、作为体验者的他们的基础呼求是不在同一个层面的:他们只有解决了生活方式、民主和法律秩序,才能认同由此而产生的文化;我们只是在文化的认同上探讨他们为什么没有我们想要的信仰问题。

自说自话,或者从观看的角度、旅游的角度,叙述民间民俗文化的仪式及其“寂静主义”经验,是“故事”与现实之间内聚力开始分离的第一个原因。到二○一一年为止,李敬泽所谓内在性的难局的问题如果指的是,现实体验者不能跨越浪漫主义和犬儒主义的路径依赖,把颓废的情绪、情调和绚烂感伤的都市情调,转换成“依然贫瘠着”的所指的话。这话说得直白一点,其实就是能否通过叙事洞见到我们这个当下时代利益表达的障碍的问题。当社会学的认识已经发现我们的利益表达渠道早已有问题之时,我们的叙事者还停留在“语言成就”的满足上。这种“隔”,就不只是精神问题上的“隔”,根本是“故事”与“机会机制”(孙立平用来解释当代中国社会结构中利益集团定型化所用的一个术语)的“隔”,这是深一层的内在性难局。

其次是“视野结构”的问题。请允许我转引南帆综述二○一二年中篇小说“上乘之作”时的一段文字:

复述这一期“新锐小说家专号”的阅读经验,我想首先提到的是一个惊讶的发现:所有的小说均把男女之间的情爱关系设立为人物关系的轴心。这些小说出现了师生、朋友、邻居、长辈与晚辈以及上司与下属,然而,他们之间的诸多故事无不环绕情爱关系逐步展开。这并非偶然。相反,某种集体无意识仿佛显现了众多年轻作家的基本视野。情爱关系似乎是他们开启生活的钥匙;同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把视线从另一些区域转开,或者浅尝辄止。考虑到这一批小说是筛选之后的上乘之作,我相信上述的特征具有一定的代表意义。与这个结论距离最远的大约是《舅舅的取景框》。尽管如此,患有“感统失调”症的舅舅也是与舅妈关系失败之后彻底关闭了社会交流的大门,他的知音只能是一只同病相怜的流浪狗。

当然,南帆还把他的判断追溯到了既有文学史。在文学史的循环往复中,单独看可能是“经验”,其实是逃避现实之后的文学惯例重复。他说,熟悉文学史的人肯定会迅速联想到,大约一个世纪之前,一批“革命加恋爱”的作品风靡一时。当时,“革命”与“恋爱”具有相近的时髦性质:二者共同具有浪漫的动人风姿,二者共同意味了进步的召唤。爱情与革命相辅相成,个性解放的意义投射于大众解放,继而成为历史的有机组成部分。然而,这一批年轻小说家的情爱故事多半与历史无关。他们要么从历史的旋涡之中甩出来,仓皇躲入一个狭小的天地,例如《衣柜里来的人》、《海口七页》;要么迟迟踌躇于外围而无法进入快车道,例如《夜无眠》,或者《我们都是穷人》。这些人的爱情遭遇背后不存在历史大事件。历史仿佛在某一个高度铿锵运行,无足轻重的凡夫俗子没有资格参与——他们只能瑟缩于边缘地带,咀嚼一己的小小悲欢。

这就不能不使人产生诸多疑惑:所谓“时代风云”震荡下的“边缘经验”,仅仅是无论世事怎样变来变去,“尊严”就是坚持把错误烂在心里,哪怕说声“对不起”都觉得轻佻吗?或者反复胪列细节证明,现代性生活其实不是所有人都适用这个浅显的道理吗?所谓乡村中国的“剩余的故事”,就是诗意地继承上辈活法,死心塌地把自己变成“农二代”?或者索性以主角的无尽絮叨、伤残、野蛮,所呈现的中国农村式母爱话语、家庭辛酸模式和用暴力手段彰显正义的伦理形象吗?所谓“知识阶层”的众生相,既无知识可循,又没有持守美的诚意,因为他们其实是杀人犯?抑或不过是能雇得起保姆,并从此在“三个人的战争”中消费余生的情场老手?也许,还可能是终其一生流连于某个街边“失意者酒吧”,精神却留在海边等待某本书的戈多式人物?如此不一而足的边缘经验、乡村故事和知识分子众生相,其实从不同岔路奔向了一个中心概念:尊严和幸福,或者二者整合加工后的被称为要重构的“中国小说的叙事伦理”。

总结一下这个所谓小说叙事伦理,其实就是如下三点:1.在写什么上,就是要拒绝或者尽量拒绝走“种族的、国家的,乡土及家族的”路子,这样,才能超越具体的道德伦理局限,成就小说精神,即“以生命为素材,以性情为笔墨,目的是要在自己笔下开出一个人心世界来”。2.在价值立场上,主张价值中立,张扬“无差别的善意”,能对坏人坏事亦“不失好玩之心”(胡兰成语),因为中国文学“最为致命的的局限”在于,“总脱不了革命和反抗,总难以进入那种超越是非、善恶、真假、因果的艺术大自在”。3.在精神观照上,能饶恕那些扭曲的灵魂,能有无所不包的同情心——强调的是,只有有意淡化现实政治色彩的处理方式,才能在探索个人命运的痛苦、孤独和荒谬上写出“灵魂的深”。

当然,这样的“重构”,自“去政治化”和提倡“纯文学”以来,都不是陌生的理论。

“故事”与“机会机制”的分裂之外,此处所表现出来的另一分裂,概而言之,就是想办法淡化人物生存的具体背景。具体生存背景一旦被隐去,“边缘经验”才能在不受任何外力干预的前提下,心安理得地讲述抽象的尊严和幸福;乡村的剩余故事,也只有披上小品化、小丑化的美学外衣,安然、宁静、恬适的叙事内容才能如期推进;知识分子只有在自家卧室,才方便暴露内心的莫名其妙。

到此为止,你不得不说,整个小型叙事其实是“活雷锋郭明义”和“向幸福出发”故事母题的重述,历史视野的缺席倒在其次,对近八亿人口感知体验的缺席才是最为攸关的文学事件。

二、变成趣味故事与认知批判功能的丧失

叙事不能内在于现实,直接导致了叙事内聚力的瓦解。当然,这时候的叙事及其他的共同体——文学批评,也同样在追求另一种东西,即趣味。

要探讨晚近小型叙事及其批评所共同沉陷其中的趣味,先必须弄清这样几个问题的来龙去脉:1.曾经盛极一时的解构主义为什么后来偃旗息鼓了?2.“中国经验”的讨论留下了什么?3.类似于张大春《小说稗类》这样的著作在当前批评中实际起到了什么作用?

讨论解构主义从兴起到式微过程,是一个庞大的命题,无法在这里充分展开。我在这里更关切的是,解构主义批评方式为什么在晚近小型叙事语境配不上用场了。可以通过批评家陈晓明的例子略作阐释。关于批评家陈晓明,他的批评选择,差不多表征了一时段中国文学批评话语的基本表情:先“现代性”,后“后现代性”,最后索性又变成先“后现代性”,后“现代性”。

那么,他为什么最后要回到他本来有所质疑的“现代性”呢?或者说,转了一大圈之后,是什么促使他放下了解构主义这个武器的呢?凭我对他文学理论批评的阅读了解,直接的一个原因,是他花很大精力论评的先锋派小说转向了,当年被读作若干寓言的语境消失了。也就是说,想以先锋派小说话语自觉不自觉的革命性特点,放大作为一代人的历史感觉和价值雄心没有了,这就导致至少两个方面的理论建构不好持续下去了。哪两方面呢?一方面,陈晓明格外注重先锋派小说的社会功能,至少是阅读功能,寄望于通过先锋派小说宽阔的阅读面和深入的理解机制,在最基础的社会层面建立全新的主体意识、历史认知态度,从而实现他所预期的解构目标;另一方面,他是想在更高的层面来阐释启蒙的意义。因为,当陈晓明给先锋派小说围绕“无主体性”展开的一系列叙事赋予新的意味的时候,实际上就是给先锋派小说的文学史意义赋予了一定的理论含量。使先锋派小说从“实验性”、“模仿性”或者“依附性”这些通常的定位中解脱出来,获得相对独立的文本价值,让先锋派小说在“艺术变革的期待视野中加以阐释”,而不再是通行文学史叙述夹杂在伤痕、反思、改革、新写实等潮流中的偶然事件。这样一来,先锋派小说被“历史化”的同时,跟进而来的理论批评也就能被历史化。从此后,至少小说理论批评机制可以建立在先锋派小说创作的逻辑起点上了。

可是问题并没有那么简单,过了没多久,随着格非、余华等先锋派作家转向写实主义,乃至自然主义,也随着陈晓明论评范围的扩大,不知不觉,批评界已经开始了“后革命的转移”。什么意思呢?结合南帆在《文化的尴尬》一文,对《白鹿原》的重新解读,还有《双刃之剑》一文对王蒙《活动变人形》之后创作转向的批评,以及《文学批评的转移》等文章。所谓“后革命的转移”,其实就是给当时还不断遭人诟病的“文化批评”张目,意思是文学批评只有进入当下文化,才有资格参与文学生态的改善,“使作家不知不觉中调整自己的思路”,“最终实现对当下文化环境的改写”。如同《白鹿原》中儒者朱先生的那一套秩序,无法跨进现代社会的门槛一样;民族国家的宏大历史视角,也同样无力体察到无数个体的命运流转。革命叙事的失效,经典现实主义方法的无力感,必然给批评家们以巨大冲击。文学语境不同,过去沿用的那套批评话语方式就很难奏效。黄子平可以游刃有余地运用解构主义拆解“十七年”文学,陈晓明也可以用这个武器洞悉处理夹杂在“伤痕”、“反思”、“改革”之间的先锋派小说。但同样的方法放到新世纪初年经典匮乏的文学现实来考量,就会马上面临着“文学之死”过程中首先是否是“批评之死”的考验。再加之经济全球化、文化全球化对国内文化生态环境的改写,陈晓明当初给先锋派小说的理论承诺,即通过创作对“双重主体性”的批判性重建,必然先得经受当下消费主义的检验。当务之急显然是建构更重要,而不是解构,解构主义于是只能暂时被悬置起来。

这个时候,如何走出文论话语的“失语”境况,如何输出自己的理论经验,也就是如何建构“中国经验”,成了包括作家在内的多数批评家隐隐之中的一个心病。解构主义在当前当代文学批评界的旅行也就告一段落了。“中国经验”就这样以覆盖解构主义的仪式化形式,晃晃悠悠地走上了文学批评的前台。泥沙俱下的文学叙述,和鱼龙混杂的批评话语一起,把所谓“中国经验”指向了偏远的、少数民族的和民间民俗文化的方向。这个方向对于文学批评来说,其实是中国传统文化惯性对具有现代性思想锋芒的解构主义的胜利。而文学批评直接受用的中国“精神”,便是从“国学热”与“传统文化热”中转化出来的“寂静主义”和“理想主义”。这个时候,解构主义和“中国经验”的较量,看起来是人们对域外理论思想家如早期的福柯,后来的德里达、巴特、利奥塔等在接受上的水土不服,实际上是更强大的意识形态话语适时进驻所致。

在“中国经验”取代“解构主义”的语境,“文化批评”这个借自英国伯明翰学派、途经中国式解构主义化用的方法,本来雄心在政治批判的认知论视野,因对“文化环境的改写”而被无处不在的“建构”推向了民间智慧的层面。似乎既放弃了“现代性”诉求,也改变了文化批评开始阶段所制定的方向,它们在“人心世界”的打磨中迷失了自我,“文学是人学”的那个“人性”探讨,褪色成了文化学意义的人性趣味叙事。这一点说,“自在地”存在着的快乐的、幸福的和安静的内在性生活,既是晚近小型叙事的着力点,也当然地构成了批评的基本话语来源。到此为止,文化批评把当初的解构主义,连同两个“热”中汲取过来的中国“精神”,一起带进了中国民间智慧的书写模式。

按照批评家对晚近小型叙事“经验”的概括,无论动物性折射人性,还是宗教信仰名下的“内在性”,所谓“有才华的”、“有探索性的”,无非是对个体在超时空背景上“有意思生活”、“有趣味生活”的凸显,是对中国传统文论话语方式“模糊含蓄”、“散点游目”的借用,都很难说是对当下社会学视野中人性处境的发现和叙述,批评价值取向也就只能是外在于当下时代的、对主流政治意识形态话语的模仿,而不是内在于该时代、对深层社会结构的有力揭示。

正是在这个理解层面,我个人认为台湾学者、作家张大春的《小说稗类》对中国民间智慧富于系统性的论述,在“潜在阅读”、“潜在影响”的角度,不可谓不大。它使中国民间智慧有了文学叙事的依据,并给文学批评以理论支撑。辨析张大春的系统论述,也就变得尤为重要。

其一,虽然我并未看到大陆批评家或作家著文谈论这部书,但这部书自二○○四年出版以来,的确赶上了文坛有关“大师缺席”,继而“呼唤经典”、建构“中国经验”的语境。这也是继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呼声仅次于“失语症”的一次文论转折。“失语”期间,文论调整是一次谨慎却又不乏自卑的向外打开;而“中国经验”,无疑是一次恣肆且充满自信的向内回收。其二,该书中的二十七个单元项本身,便是小说写作,特别是小型叙事者从不同横截面、切面反映“中国经验”的知识资源、审美资源。直接说,相比于用自己的直觉故事化当前现实的智力难度,化用这本书已经提供出来的现成经验,显然省事得多。

程光炜在《文学讲稿:“八十年代”作为方法》(二○○九)一书中,有个贯穿性的视角或方法,就是通过一些主要人物(主流批评家)的论评话语,观照“争议”文学现象在文学史上的命运,事半功倍。以他这个方法来审视,《小说稗类》的眼光的确不是通过阐释、研究来影响当前的主流批评家的,而是经过对它的阅读体验消化进批评家的批评理念中去的。比如李敬泽。为了拎清他的批评经验,我几乎阅读了他所有文学批评论著和散文随笔集,我发现,李敬泽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就是认为“小说是野孩子”,而他自己也经常自称是“野狐禅”。当然不是有个“野”字就一定与张大春有关,而是他的论评往往会提到“偏僻的知识”,或者以所谓偏僻的知识经验来观照作品。所以在他最好的批评文章中,“发现”、“勘探”、“丰富性”、“复杂性”、“辩难”、“整全感知”等差不多是他批评价值的轴心。

把李敬泽的“妙悟式”论评方式,和基于“整全人感知”的总体论,与张大春《小说稗类》中“稗类”话语放在同一个层面来对比,能否构成相互影响的佐证,以及在多大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对中国民间智慧仪式化的理论呈现,这是不好贸然比较的。这里,之所以把这两者都放在“中国经验”的氛围考察,主要是基于两者都对中国民间智慧不约而同的认同的考虑。一个在北京的主流大刊感受着泛价值论对小说的剪裁,一个在台北的某个高校现场体悟着大陆政治意识形态之外的一点小说“野性”;一个因感悟式随笔话语而接通了古代文论的“妙悟”传统,一个因系统论述整体呼应了当今读者心中人性趣味的期待。在他们笔下不可复制的个体性文化体味,一经置于所谓“中国经验”,实际上就是谁也说不清楚但谁也都想模仿的批评知识资源和审美价值观。至于其他在小型叙事中表现出来的中国民间智慧话语方式,因为太凌乱,不好归纳。总体印象是,要么在以上所说的学院派批评框架中,要么在作协派、自由撰稿人的新闻式写作程式中。而对于影响而言,《小说稗类》的力度显然为更大。因此,清理《小说稗类》的“稗类”话语,不是排斥它的“野性自由”,而是要警惕它对完全不同的语境的移植。正是因为有着不完全相同的社会语境,我们的小说叙事才会出现借用别人的衣冠、信仰、概念和感受力的情况。

二十七个小说叙事元素,当它们以单章分布排列时,每一“元”不能不说是小型叙事对社会现实横截面的处理方式,而且作者差不多都是以符号学原理意义的“强度感染力符号”分量来论述的,这就为“中国经验”——民间智慧的具象化、形象化,提供了一张完整的程式蓝本,也就意味着《小说稗类》是众多民间智慧论述话语中,最有理论自觉意识并且把民间文化信息理论化、主题化进小说叙事诸方面的一个综合性读物。它把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所谓文论“失语”以来,“古今转换”、“中西转换”因浮在理论层面而未能微观处理的“在野”本土化小说理念——一种中国读者彼此心照不宣却又很难系统化观照的深植于老庄哲学、生长于无意识、成型于宗法秩序、体现在民间人伦关系、围绕“内心世界”,以及如何经营内心世界的“心学”(或“心术”),做了叙事化的提升。在美学话语无法到达的地方,张大春用轻灵的随笔话语和创作者的体验感受性话语,亦庄亦谐、或雅或俗、随议随叙、半史半论、一正一反、正史野史、杂说谬见、小说文论混合的方法,非常省事地勾勒出了中国文学读者心所向往的“文学理论”。他们不再为阅读理论而“头疼”、不再为读不懂理论而“从来不读批评文章”。这一点,从网上书店购得该书的专业的非专业的无数跟帖中,一望而可知。自然,这本书的另一高明之处在于,一方面,张大春把解构主义、结构主义、古典主义、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中古经典、西欧经典、时人杰作、边缘草根悉数一网打尽,并且统统来了个“反着读”、“总结性发言”,信息量异常之大,堪称学识渊博,当然令人折服;另一方面,在盘查这些“流派”、“主义”、作品之时,也几乎毫不挂碍现代性思想资源,所有资料、心得,无不在超时空的背景中完成。按照我前面对“中国经验”论述,总结来说,这部书在今天大陆文学读者这里,它的语境性作用,实际上是从“好的中国故事”(写什么)到“讲好中国故事”(怎么写),再到“会讲好故事的人”(写得怎么样)的一个“中国经验”的小说版“原理”著作。

既然如此,对于《小说稗类》中的“精彩部分”,只能放回到经典叙事学、诗学这样一个属于不顾及、或少顾及特定语境规定性,并且一般只面向经典杰作的学科范畴来谈,恐怕很难内在于当前社会结构异常复杂、精神文化问题往往直接产生于尖锐现实矛盾的晚近中国文学环境。换言之,在最不适合谈人性趣味的时候大面积叙事倾向于“暧昧”的情爱关系,是对真正的中国问题的误判。故而倒向民间智慧的本质,实际是认知论消弭于趣味论的标志。那么,如此形成的趣味论,就变成了小型叙事的新的语境。概括说,这个新语境就是以第一人称为主要叙述视角,以“个体”为经验来源的叙事。这一意义,清理第一人称叙事的一些惯例,也就成为了小型叙事批评的根本问题。

三、批评的“新模型”与卡佛的启示

先举一个例子,这个例子是前不久一批青年文艺评论家对王祥夫短篇小说《归来》的集中讨论,其中暴露的批评选择颇有代表表性。该短篇小说有两个生活细节引起了大家的争议:其一是翻出钱的地方。按照一般的阅读经验,这里肯定又是那套在利益面前卑微、纠缠的所谓“真实性、复杂性”的人性评价软件要来了。结果不是,钱的问题被无波无澜地处理了,而且处理得非常温暖。因此,一些批评家认为,短篇小说不是长篇,它不可能追求表现生活的全面性,它只能截取生活的一个层面。并且质疑到,长期以来,文学似乎形成了一个定势,只有截取人性中恶的层面,才是真实的,尤其是处在生活最底层的人,一定要写生活的艰难逼得人性扭曲才叫深刻,否则都是虚伪、浅薄。而事实上,这种所谓的“真实性、复杂性”同样是对生活的省略和简化。所以,卑微的生活中,利益面前,把人性写得美好,或者把人性写得扭曲,都是艺术对生活的提炼,而作者提炼什么,决定于作者自己对人的理解和对世界的判断。这个小说至少让人觉得,即使在最卑微、最底层的生活中,人也是可以选择的,所以这小说在这里的提炼在艺术的层面上是成立的。

其二是,王伯对着羊——也是大家想象的吴婆婆的“在天之灵说”:你安心吧,三小在那边生活得很好,吃得好、住得好,马上就要买房子了。另一些批评家认为,其实这个地方是整个小说里表现得比较沉痛的地方,因为细节通过王伯跟吴婆婆在天之灵的这段脉脉温情的对话,把隐含在小说背后的尖锐现实还原出来了。于是,文字的温情叙事了现实的惨烈,“真实性”在经验现实层面是能站得住脚的。

类似于王祥夫这种风格的小型叙事,其实是今天中国作家普遍性的写作趋向,不求全貌、不求深挖,但求片段、细节描写有今天时代所要求的人性内涵:那种向内拷问的善,和向外参照的淡定,当然也是晚近些年来中国中短篇小说作者在“返乡运动”中最拿手的表现手段——本土故事与现代性眼光结合,现代性细节与地域性价值交错杂陈,最后都汇合于人性的暧昧地带。如果是个别现象,当然是经验,需进一步强化和突出;但现在这非但不是个别,还可能是一种由效仿而产生的写作集体无意识。既然如此,理论批评恐怕不能仅仅满足于重述同一水平线的审美诉求吧?

首要的问题便是如何拓展第一人称“我”的叙述空间问题。把朋友圈、家庭圈,以及由此形成的熟人圈中的情感危机叙事,如果置于意义生产的主导性社会机制来考量,那么,走不出以上所说的狭小空间,并在那种狭小空间中追究情感危机的批评理路,恐怕才是这个时代理论批评的最大思维障碍。换言之,批评只有正面迎击这个挑战,书写这个功能,才会使批评变得切实而有效。这里,有必要借鉴一种新的分析“模型”。一方面可以避免批评话语在道德伦理维度越走越小反而丢失社会学视野的偏狭;另一方面可以建立切中问题来研究叙事内涵的批评机制,避免因挪用经典批评话语,反而不注重凝视小说面临的多种挑战、游离于眼前的动态坐标,以致于超时空的经典标准遮蔽了具体叙事的现实针对性。

所谓“新模型”,是指艾米娅·利布里奇等人合著的《叙事研究:阅读、分析和诠释》一书中提到的整体—内容、整体—形式、类别—内容和类别—形式。

“整体—内容”和“整体—形式”策略模式,都着眼于整部生活故事,但前者重点关注故事的内容,后者的聚焦点在故事的形式特点而非故事的内容上。关注内容,叙事者的价值信息方便于突显;注重形式,叙事作为一个喜剧还是一个悲剧发展的?故事是朝向叙述者目前生活状况的上升态势,还是从一个较为积极时期和境况的下降态势?研究者可能会搜寻故事的一个高潮或转折点,从而反过来给故事的整体发展脉络带来帮助。批评者分开研究时,对象的弱点更易于体现,整合时,对象的整体面貌到底处于什么位置的追问,因这种分析法优于泛价值论而使其薄弱环节首先彰显,避免了因动用同一个尺度而产生的含混结论,进而使得文体与叙事各自承担各自的责任变得更加明确。这就把不同叙事“圈”所形成的第一人称经验型体验向前推进了一步,经验半径因扩充而自然进入其他框架,比如“行动框架”(历史叙事)、“目击框架”(摄像式叙事)和“思考评价框架”(后现代和散文型作品)。这时候,“我”唯一经验的世界变成了被“我”讲述的世界,可讲述性与“圈”中“我”的经验之间便形成了一种可理解的语境,与“‘反常’的叙事”取得了艺术上真实性支持,而不仅是经验经历层面的真实性联系。第一人称“我”的叙事才会走向更广阔的矛盾界面,并在广阔的矛盾界面言说复杂的现实问题,“圈”中构成的情感危机诸根源才有可能得到更有效解释,进而被叙事彰显。

“类别—内容”和“类别—形式”,是在前两个整体框架下的细分。在类型化写作日益凸显的今天语境,在主题类别、题材类别、价值类别、语态类别等的概念和定义下,量化单元叙事的微言大义、聚焦单元的体例或语言学特征,无疑可以微观“叙事”与“话语”的关系。最终达到“指瑕”但不失整体价值支点,量化细节、细化语态修辞却不撕裂主体藏在故事背后的完整感知体系。

当然,这样一种批评分析层次,与“后经典叙事学”,即“认知叙事学”相比,仅仅是一个初级阶段。因为这种“新模型”,虽然以生活故事为叙事分析对象,但生活故事被叙事化之后还可能需要进一步的提升。否则,各人称视角的叙事就仍无法超越传统批评方式惯用的超语境、超读者(关注文本的自洽,不太关注语境的变化)交流预期,那就与“规约性语境”限定的、基于“某一类型的叙事”的读者的共性无缘了。换言之,如果批评不在“规约性语境”中观照人称视角问题,那么,实际上就等于对批判精神的取消。

晚近中国小型叙事,之所以基本是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的亲情纠缠和第三人称(以第一人称体验代替人物内心世界)的“内在性生活”,就批评自身来说,与同创作同步跟进的批评没有剥离预设性的第一人称体验有关。比如说,在亲情纠缠的叙事中,我们看得最多的是批评者屈身下去体验作者的第一人称价值观,而不是远距离审视这一类叙事之所以蜂拥而起的跨文类话语的互文性影响。如果说“规约性语境”中的“规约性叙事认知者”,指的是“无论读者属于什么性别、阶级、种族、时代,只要同样熟悉某一文类的叙事规约,就会具有同样的叙事认知能力(智力低下者除外),就会对文本进行同样的叙事化”。那么,跨文类认知影响,便是社会学、政治经济学以及人文论述话语对批评者的收编和打造——在“国学热”、“传统文化热”中训练的那种宗法文化期许,很容易在亲情叙事所营造的“我”的世界中找到认同和归属感,批评主体消失于小说的第一人称就在所难免了。弗卢德尼克意义上的“五‘视角’框架”,尤其是其中的“讲述框架”(第一人称叙述和全知叙述),完全被批评主体的替代性第一人称体验所瓦解,作品的叙事空间只能越走越窄、叙事信息也只能越减越少(当然作家是否有此认识,作品是否有此意图,当是另一回事)。同样的理论看“内在性”,那种“体验框架”(第三人称叙述中采用人物的意识来聚焦,如意识流小说),人物应完成的体验,在批评主体这里只是得到了部分的回应,就是说,多数致力于“内在性”的批评,不是在相反的视野追究内在性断裂的语境原因,而是在同一方向求证内在性,而致于结果反把内在性这个命题推向了内在性的假象的边缘。

纳入“新模型”和“认知叙事学”分析视野,批评中一些常见的问题和现象,的确显得不那么神秘和复杂了。然而,再深入下去,认知叙事学已经做出的,还不就等于批评的完成。对于批评而言,怎样在动态坐标中,提炼叙事的问题意识?怎样机制化问题意识的动态叙事?在弗卢德尼克理论的基础上(将注意力转向了日常口头叙事,将注意力从文本结构转向了读者认知),我们还需深入一步,才能有效建立小型叙事批评机制。

第一,在故事终结,话语开放的小型叙事文本中,关注话语,并把话语引向社会学视野。

第二,在话语终结,故事开放的小型叙事文本中,更多关注细节和语言修辞,并把故事的消费性元素转换成话语的有意味声音。这里的“消费性元素”,其实特指最敏感最容易被消费利用的叙事元素,如亲情、友情、爱情和幸福、快乐、安逸一类天然地躲避、逃避社会公共问题的故事和情节构建。

第三,在故事和话语都终结的文本中,关注文化现代性书写,并把价值论引向人文思想言说的层面。

第四,在故事和话语都开放的文本中,选择“新模型”或“视角框架”方法,因为这一类叙事将会有较复杂的人称视角,并且可能并不满足于通常的小型叙事结局模式,需要分层、细化对待。

雷蒙·卡佛等人小型叙事的“极简主义”,也许很不具有写作的普遍意义,难能成为中国作家的经验镜像。但学者们在理论层面的提炼,的确给了批评以莫大启示:1.它专注于小人物在危急关头,平静地度过了危机,而不是以冲突的方式、戏剧化的技术处理切换了整个命运的方向,这一令人信赖的思想突围,并不依赖于简单、单纯的故事,全仰仗话语的力量。2.它专注于个体情感世界的起伏变化,并不是以明确的结论和铿锵的答案而告终,而是以同等于人物的体验方式、纠结处境,提出该提出的问题,生活故事的叙事化或自然化,也就随着文本结构的读者化而获得了“文类叙事认知者”的青睐,消除了叙事与叙事认知者之间的障碍。3.它专注于“威胁”、“恐惧”的主题,但这个主题叙事却又不限于某个人称视角,即是说,表达这个主题叙事时,已经超越了“谁说”与“谁看(听)”的传统接受模式,人们是在领悟“威胁”、“恐惧”的语境,而非故事、人物的具体事相,这表明,只有好的叙事才能接近真相,而非好的故事。

总之,小型叙事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如果叙事者变得自觉,既不想成为影视脚本炮制者,又不愿做安全消费人性的写手,我以为,唯有在叙事和话语上下功夫,才有资格担当人生疑难的发现者和人性幽微的探险者,以及成为文化政治的言说者;同理,小型叙事批评,如果想变得成熟,我也以为,不但要更新知识,还需更新批评武器,在生命投注的前提下,只有警惕“大白话讲大道理”(以第一人称批评体验衡度第一人称叙事)的自恋与武断,才能进入并运用后经典叙事学、文体学,走进小型叙事的横截面和切入点。否则,泛价值论和个人经验型眼光,只能使本来就局促的第一人称叙述变得越来越没意思、越来越无聊,而不是相反。

(责任编辑 李桂玲)

牛学智,宁夏社科院文化研究所。

猜你喜欢
话语语境经验
创作与做梦:精神分析语境下的“植田调”解读
画与理
亚太区域合作的话语消退与重新激活
主题语境八:语言学习(1)
主题语境九:个人信息(1)
《漫漫圣诞归家路》中的叙述者与叙述话语
乐淘淘“先进”经验
乐淘淘“先进”经验
雷人话语
Can lucid dreams kill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