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满树

赵明

又是一年春来到，城市里随处可见开满繁花的树。她们很美，也很慷慨，常常在温暖的春风里愉快地轻轻摆动曼妙的身姿。我住所前的一棵日本樱花每到三月下旬便大大方方地开个热闹非凡——满树粉色的花儿都是重瓣的，每朵都有乒乓球那般大小，一簇簇，一枝枝，向爱花的人儿展示着她们的姣好容貌。站在花树下的我常常会眩晕，不知这究竟是人间还是仙界的花园。最爱花的我每年在她们飞临人间的时候必定为她们拍摄几张照片，用以记录这些绝代佳人的美丽身影。家门前的大街上，在一幢楼房建在一处比较高的地基上，地基侧面这么多年一直生长着一株泡桐。她真正长在险峻的地方，那地基是起垫高作用的，因是用大青石组成，缝隙处糊以水泥，本无处生长，可有一个用以排水的小槽，当年这枚泡桐的种子应该就是在这里开始她传奇一生的。她已生长十几年了，大概是因为惊人的坚韧与毅力感动了人们，因而对这棵计划外的树一直没有“清理”过。有阳光时她展开笑容开心迎接，有风雨时她面带微笑乐观面对，凌厉的霜雪肆虐之时她咬紧牙关默默忍受。她的根长在小槽里，身子不能像地面上的树木一样能够尽情舒展，她只能斜着身子，既要努力向上生长又要竭尽全力保持身体的平衡。她比人世间其他的树活得辛苦得多，可她从未自暴自弃，总是在微风中欢快地拍着手掌，在樱花盛开的一两周后便也用满树繁花的绽放宣告自己的精彩。她的叶子与花上似乎都有一层细细的光，若长在其他树上可能会招人讨厌，可长在她身上，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反感。那满树淡紫色如小嗽叭筒一般的花朵是那样的招人爱怜，总是赢得人们的啧啧称奇与真心的喜爱。暮色中，行走在她的身影下，她仿佛懂得爱花人的心，总会毫不吝啬地轻轻洒下几朵紫色的花儿。当你弯腰拾起，细心地闻一闻，啊，淡淡的香气，是一种很婉约的雅。抬起头给她以赞许的微笑，她会心地冲你招招手，已经准备为下一位有缘的人抛撒美丽的花朵了。汽院的紫藤也开了，那花架上满是柔软的藤条与紫色的如葡萄串一般的花朵。紫藤花紫得精致，香得醉人，因中国文化“紫气东来”的缘故，画家们特别爱画她。走在花架下，手摸着粗而弯曲有韧性的枝干，望着花儿与藤、叶，闻着淡淡的香气，啊，我是到了紫藤花的世界了吗。一个个美丽的紫衣仙子如娇羞的女子，迎接爱花人的热情虽被矜持压制着，但却从那满眼含情的笑眼中流露了出来。爱花人高兴极了，即便是一个人赏花也不觉得孤单，这么多美丽的仙子陪伴左右，真正是荣幸至极。山上有一种油桐树，她总是长满山坡，开花时节满山坡就成了花海。她的树干与叶子、花似乎都油油的，外婆告诉我油桐的果实是可以炼油的。油桐花开的时节，我一定会约上好友去山坡上走一走，摸摸并不高大的树干，再握住一枝繁花，深深地闻一闻，淡淡的香气与粉红粉红的花朵相得益彰，透露给人们这是一群温良贤淑的女子，她们装扮了人间的春色，美丽了赏花人的眼与心，最后为人们留下纯纯的桐油。山野中的野蔷薇也开了，藤条弯弯地垂成一个个美丽的弧线，花儿有粉红的，有米白的，在绿绿的卵圆形的叶子陪衬下显得那么的妩媚、妖嬈。其实她是自尊心很强的花儿，藤条上长满了坚韧、锋利的刺，想采下她的人必定会弄个血痕满手。她的香气馥郁又不失自持，闻到她的人都想再闻一闻，再闻一闻。静寂的山野因了她们的降临，随处可见摇曳的花影，于一阵微风过后，花香了整个山谷。花界的仙子们送来的繁花满树，美丽了乡村，美丽了城市，也美丽了人们的心。满眼尽看三月喜，举头已觉千山绿。这个季节，选择与山相见，把四散漂泊的情绪归拢来，置于山之中，如赴情人的约会。轻装简从，说走就走。一路说笑着，把心情往山顶极尽处尽情延展，零碎的脚步踏碎了山的沉寂。徜徉在春天里，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目力所及，满山的绿意甚至让人觉得造化的手笔居然来得太不可捉摸，太缺乏过渡。一层淡得几不成墨的背景，竟是一幅写意，透着春的勃发。不疾不徐之间，一种潜藏的奢华在漫不经心地流淌。我在不经意间恍然捡拾到了唐诗宋词中那婉约清纯、恬静舒适的意境。清代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曾写道，“事属可缓，则以安步当车；如其急也，则以疾行当马。有人亦出，无人亦出；结伴可行，无伴亦可行。”快乐总是简单！要说，行者之心，本该这样纯粹；远足之行，本应如此简单。置身于此，不仅仅只有岁月沧桑的感慨，一切俗思俗念也都远了，脚步轻松而毫无羁跘，思绪是无国籍的游民；在这里，一切心理负荷都释放了，心灵返归自然，纯洁而透明；在这里，你将会对自然激发无限幽情，与她进行人生与哲学悠深的对话……难怪古代文人墨客执意要隐居大山享受诗意和浪漫呢！我仿佛在一个温暖的梦境里漫游了。无奈神马都是浮云。在雾霾笼罩、空气罐头俏销的今天，没有人会感到生命正以最快的速度向一个尽头滑去，“最牛钉子户”们也只能是暂时的守望，城镇化之殇让诸多鲜亮的事物在次第褪色，有很多东西我们已经看不见了。好在人类已经开始在反省了，决心恩相报，怨相忘，永远追寻山、依恋水，为了让自己和脚下的这片土地不再失去记忆，为了守住我们这片诗意的栖居地，不弃不舍，不分不离。想想这时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长途跋涉的行者，在走过了一段长长的路程后，一不留神，迎面又看见了一个新的路标，那里有令人心旌摇曳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