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但与你无关。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改编自著名作家茨威格的小说。一个男人在41岁生日当天收到一封厚厚的信,此信出自一个濒死女人之手,所言是她对他将近20年的爱恋,但他却对此一无所知……故事始自18年前,她初遇男人的刹那,两人有短暂的结合,而后她经历了少女的痴迷、青春的激情,甚而流落风尘,但未曾改变对男人的爱,直至临死前才决定告白……
爱情故事大抵有这么三类:情投意合型,天上人间共缠绵;争执不休型,谁爱谁多一点;暗恋单恋型,我在你面前而你不知道我爱你。
第三种就是歌德早在19世纪提出的“我爱你,与你无关”。徐静蕾拿这种维特式的爱情观大做文章,拍了部电影。这句话让很多半吊子文青中了毒。
半吊子文青是指那种热爱艺术,热爱读书,却又不怎么懂艺术,也没读过多少书的人。但很不幸他们看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今天,孟京辉创作话剧作品再吐茨威格的真意:“我爱你,但与你无关。”
就文本来说,很多观众拿这个戏和原著对比,“完全不是原著中淡然饱含深情的印象”,“茨威格笔下的女人是沉默和隐忍的,即使至死心中也只有爱而毫无怨言,不求回报”,“原著的克制呢?孟京辉真是放纵,对不住茨威格”……这些人大概就是“半吊子文青”。不过原著里的女人,还就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怨妇,毕竟隐忍不代表无怨无悔(嘴上反复说不求回报才是真心求回报的典型),相反,我觉得孟京辉的剧本刚好道出了女主角歇斯底里的本质。
书中,女主角反复强调自己爱得有多么无私纯洁,她在信中说什么“我永远也不会责怪你,不会的,我只会永远感谢你,我不责怪你,我爱你就是爱你这个样子”,“我不是责怪你,我亲爱的,我不责怪你 ”,“可是我并不抱怨”,“我不怪你,我向你发誓,我从来也没有对你生过气、发过火”……似乎是这厢无论如何都在爱着那个作家,并不要求他有所回报。但另一方面,信中随处充斥着怨艾的情绪,女主角始终在等待着她被作家认出来,等这份真爱被作家接受。
这么强烈的爱情,其实是一种“饮鸩止渴”的心理:我要付出,默默付出,无止境地付出,总有一天,也许你会发现我的爱。哦,你还没发现吗?你还没有回头看我吗?那我加倍地、加倍地爱你和思念你吧。也许我再努力一点,你就会回头。
好吧,这固然与她偏执的性格和“得不到的越想要”的心理有关,但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也与她从小就缺失父爱有关。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人在童年时期,父爱或母爱的缺失会使他在以后的生活中不停地寻找父亲或母亲的替代品,一旦找到,就会对其有严重的依赖心理:一方面他们非常脆弱,另一方面又会非常偏执,甚至有自虐的倾向。(如独白:一离开你,我就不愿意高高兴兴地活。又如:我的继父对我很好,我的母亲对我很好,所有人都对我很好,我也过得很好,但是没有你的世界里,我不愿让自己过得好。)
对照茨威格原版的故事背景,女主人公的父爱的确是缺位的。直到13岁她遇到作家(原著是R先生,话剧改成W先生),这个形象恰好又符合了青春期少女心目中男性的特点。她对作家的爱情,实际上又包含了一个13岁的小女孩对于父爱的渴求。
所以不难解释,为什么对作家的风流她不是一概否定。“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这可不是正常的情人应有的吃醋和不满,反倒更像一个小女孩对一个风流潇洒的父亲的欣赏。她信中流露出时而怨恨时而自制的情绪,在不停地哀怨倾诉,又时时说“我不怨你”,其实是因为对于一个处于弱势地位的孩子来说,一个强大的父亲形象是无法去怨恨的,她只能等着父亲来爱她。
值得一提的是,15年后,作家跟身为少妇的她上了床也没能认出她,反而是事后临走,作家的老仆人认出来了。“他(老仆人)哆嗦着,惊慌失措地抬眼看我—他在这一秒钟里对我的了解比你一辈子对我的了解还多。”是哦,整个世界都看到了,为什么我深爱着的你却没有呢?其中的苦楚酸涩是说不出来的,然而只有说不出来的苦楚酸涩才称得上苦楚,称得上酸涩。反正,世上多的是无可奈何。
就演出来说,这是一场极佳的感官体验。这是我第一次在蜂巢剧场看独角戏,整场下来,叫人禁不住拍案叫绝。听觉方面,黄湘丽自编自弹自唱,虽然孟导的演员咬起台词都差不多一个味儿,可以拧出汁水的矫情,但是这次的惊喜是叫床,娇喘细细,勾人心魄,在场观众的每根汗毛都竖起来了,精神也随之高度紧张,女主角的高潮也可谓是观众的高潮;嗅觉方面,是酸涩柠檬、是三分熟的牛排香(真没想到过居然真的会把厨房带进剧场,真是大胆夸张,用红酒表现自杀的鲜血);视觉方面,肢体动作准确到位,几乎没有破绽,恰当的走位是很重要的,因为投影会表现出来影子,光影交错。又及,我身边的摩羯男说他数了,其间内裤脱了7条,扔枕头20来次。体力活真的很辛苦。
我觉得,蜂巢剧场所有的戏,都可以用“后现代”来概括。后现代,癫狂、先锋、实验,表现形式多样,声光电色香味。而且这部是独角戏,黄湘丽是实实在在地一人独挑大梁,真正的独角,怎么能不感叹于演员的才华呢?
黄湘丽曾是东方歌舞团的舞蹈演员,在中央戏剧学院接受专业的表演教育。毕业之后来到孟京辉戏剧工作室,进入了“恋爱的犀牛”这个王牌剧组,一演就是1000多场。用她自己的话说:“不知道是我选择了戏剧,还是戏剧选择了我。”经历了5年1500场演出的沉淀之后,黄湘丽已经做好了准备,一个人独自站上舞台,成为话剧《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唯一的主角。
一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
文/园有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