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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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皇帝好『俅』
文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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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蹴鞠纹铜镜
明皇击球图(局部)纸本白描 32.1×230.5cm 佚名 辽宁省博物馆藏
明王圻《三才图会》蹴鞠图
图中描绘的是唐玄宗等16人击球的场景,卷首卷尾分立球门,各有二人把守,以唐明皇为中心的9人姿态各异,静中有动,富于变化。画面布局疏密有致,线条流畅。
作品画心无作者款印,后有明代傅著、吴乾、董其昌等的题跋,流传中一直被视为李公麟所作,近人从画风分析认为应是南宋人所画。
“往左,右,右!好,踢得好!”越过雕梁画栋的宫殿,一场激烈的宫廷蹴鞠比赛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传旨下去,赢的赏银50两,输的,黄白涂脸,领鞭20!”看球的是皇帝陛下,他不但看得兴致勃勃,连指挥都显得十分投入,颇有几分金牌教练的架势。这样的情形在中国古代的宫廷里或许并不鲜见,但如果这位皇帝名叫赵佶,多少会让人觉得讶然。
宋徽宗这位文化巨匠、“侏儒”皇帝,或许应该获聘为世界蹴鞠推广大使。作为堂堂国家元首的他,号召力和影响力在当时无疑是最大的。而赵佶对于蹴鞠的热爱和痴迷完全出自本心,既不可能是为了“一球成名”,也不是推行什么“蹴鞠外交”。
蹴鞠雕砚台
漫长的中国历史,宋代居于其间总显得有些尴尬,明明大多数方面都做得颇为出色,但因为历史形象没有营造好,弄得到处被人瞧不起。话说宋徽宗除了做皇帝这门功课不及格以外,绝对能称得上难得一见的“全能学霸”。蹴鞠这项始自战国时代的古老运动,经历了秦汉和唐代的蓬勃后,在宋代走向了新的高峰。
宋代上至皇帝、士大夫,下至贩夫走卒,都将蹴鞠作为平日的娱乐活动。根据赛制和参与人群的不同,宋代蹴鞠主要分为“筑球”和“白打”两种。筑球设球门,中间树立三丈高的竹竿,上有“风流眼”,双方隔竿而立,参赛队员各有12人,以破门多者为胜。白打不设球门,与其说是比赛,不如说是表演更为贴切。它对球员控球能力要求更高,除手外身体各部位均可触球,变换各种花样,先落地或违规者输。相比筑球这种胜负太赤裸裸的打脸玩法,娱乐观赏性较强的白打明显更适合达官贵人们亲自下场踢两脚。
宋家天子爱蹴鞠有基因遗传,宋太祖、宋太宗兄弟俩就酷爱蹴鞠,而且是著名“球星”。如果再考虑到他们的皇帝身份,“球王”的帽子必不可少。北宋画家苏汉臣的《宋太祖蹴鞠图》就描绘了宋太祖、宋太宗、赵普、石守信等君臣玩“六人场”白打的场面。而且比起现代坐在家里喝啤酒、吃炸鸡、看世界杯直播的我等,人家可是文雅甚多。有诗为证:“韶光婉媚属清明,敞宴斯辰到穆清。近密被宣争蹴鞠,两朋庭际再输赢。”看到没有,你看完球赛后顶多骂娘,而皇帝陛下写诗。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家的喜好历来引领着社会潮流。宋代繁荣的商业文化也滋养着蹴鞠运动的繁荣昌盛。既然皇帝大人都喜欢下场秀两脚白打,想在成为“球星”的道路上有所建树的无数宋代人,自然会不分贫富贵贱井喷出一个又一个“球星”。可以说,两宋是“球星”盛行的时代,专业的有在皇宫宴会上表演的苏述、孟宣、张俊、李正等;也有在市井里踢球的黄如意、范老儿、小孙、张明、蔡润等,业余的显赫者也数不胜数,曾官拜宰相的赵普、丁谓、李邦彦等无不是个中好手。当然最声名卓著的当属徽宗陛下“慧眼识珠”发现的高俅高太尉了。
蹴鞠
杜菫《仕女图》(局部) 上海博物馆藏
李太白告诉世人“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话的正确性依赖于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譬如北宋末年的高俅。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赵佶先生尚在潜邸时,就结交了一大批兴趣相投的朋友,其中有一个关系特别瓷实的朋友叫王诜。王诜是神宗的妹夫,也就是徽宗的姑父,算起来也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虽然这位王姑父罔顾公主姑姑温柔贤淑,偏偏宠爱小妾,甚至在公主生病时当面与小妾寻欢作乐,但在赵佶眼里这无疑是真名士自风流的范儿。这位王姑父可不是肚里空空的草包,他精于丹青,亦能书,善属文。对于当时的文艺青年,还有更值得交往的朋友吗?据说,王诜藏有名画《蜀葵图》,但只有半幅,他时常在赵内侄面前提及此事,遗憾之情溢于言表。赵内侄竟铭记于心,派人四处寻访,终于找到另外半幅画,就把王诜手中的那半幅也要了过去。王诜以为酷爱书画的赵佶要收藏这幅画,哪知赵佶却将两张半幅画裱成一幅完整的画送还给他,两人关系可见一斑。
王诜对他这位王爷内侄也绝不小气。某一天,赵佶在皇宫遇到王诜,恰巧因为忘带篦子,向王诜借篦子梳头。赵佶见王诜的篦子极为精美,爱不释手。王诜说:“近日我做了两副篦子,有一副尚未用过,过会儿我派人给你送过去。”
当天下午,王诜差府中小吏高氏去给赵佶送篦子—没错,日后著名的球星高俅当时正是那个被王诜派去送篦子的人。他到王府时,正好碰到赵佶在玩蹴鞠,就在旁边观看等候。未来的徽宗陛下不仅爱看蹴鞠,还善踢,而高俅自幼喜欢蹴鞠,一直在街头巷尾苦练基本功,早已练就一身“街球”绝技。
宋代《长春百子图》之童趣蹴鞠图
赵佶的球落在他的脚下,高俅偏偏一时技痒,忍不住用“鸳鸯拐”踢了回去。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赵佶顿感酒逢知己、将遇良才,喜问:“你会蹴鞠?”高俅答曰:“略懂。”赵佶便命他下场一试身手,结果那球儿就像粘在高俅腿上一般,带球过人如魔术、杂耍,颠球、传球犹如蝴蝶穿花,或许比今日顶级球星的脚下功夫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花样百出,极是好看。众人看得眼花缭乱、瞠目结舌。赵佶也看惊了,马上吩咐仆人向王诜传话,说要将篦子和送篦子的小吏一同留下。高俅从此成为赵佶的亲随,更为准确地说应该是球伴。
好巧不巧,赵佶的皇帝哥哥驾崩,时为端王的他被向太后选中继位,成了大宋皇帝。而高俅这个潜邸“旧臣”也鸿运当头,一下子从一个闲散王爷的玩伴,一跃进入了大宋王朝的官场,并在官场中青云直上,最终成长为声名远播的“军委常务副主席兼国防部长兼总参谋长”—高太尉。这也应该是球星从政的最高成就了。
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喜欢玩球的上司手下怎么可能少得了精通球技的下属呢?
作为世界蹴鞠推广大使,宋徽宗如果只挖掘了高俅,似乎有点不太能服众。所以,“浪子宰相”李邦彦的出现很好地巩固了赵佶“天下第一球探”的地位。
李邦彦,字士美。他老爸李浦是怀州(今河南沁阳)著名的银匠。由于自幼生长于市井之间,除了琴棋书画这些文人本行十分精通,吹弹歌舞、踢球唱曲、巧言令色这些北宋末年的官场绝学,李邦彦也习练得十分精熟。
弱冠之年,李邦彦得以“入补太学生”,到汴梁入读国子监,他来自外地,且出身低微,所以颇受同学歧视。然而,同学的挖苦讥讽成了他学习的动力,李邦彦发愤苦学,成绩优异,因“为文敏而工”受皇帝青睐,进入宫廷。但遗憾的是,李邦彦生在了北宋末年,他繁荣文学艺术事业的可能性显然不大,因为宋徽宗需要的可不是什么贤臣猛将。然而,机会偏爱有准备的人,李邦彦雅可阳春白雪,俗可下里巴人,他炉火纯青的市井本领、出神入化的蹴鞠绝技,最终讨得徽宗陛下的青睐。因为,除了能做皇帝的好球友,他还可以是文艺知音,这一点可是高俅同志比不了的。
李邦彦不但光明正大地树立了“赏尽天下花,踢尽天下球,做尽天下官”的人生理想,而且业务素质过硬、协调沟通能力非同一般,为了让领导高兴,敢于献身的精神更是让人叹服。比敬业,能在宫廷宴会上大跳“脱衣舞”,只为博君一笑;比专业,能把市井俚语编成“流行歌曲”,让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他还是赵佶亲自组织的皇家足球队的球员,球技绝对高超。这样的人给徽宗陛下当臣子,还有不受宠的道理吗?所以他才能在与王黼争宠失败,被短暂降职后又迅速爬到了更高的位置。
如果只是安分守己地做个富贵幸臣也就罢了,可李宰相最终配合徽宗父子皇帝把北宋给玩亡国了。虽然逃脱一死,但宋高宗赵构绝不可能像徽宗那么“惜英雄重英雄”,高宗以“主和误国”之罪将他谪贬为“建宁军节度副使,浔州安置”。李邦彦不到一年便抑郁成疾,弥留之际,他喃喃自语:“赏尽了天下花,踢尽了天下球,做尽了天下官,玩儿了一辈子,我玩丢了大宋江山!”不知是悔恨还是自豪,也不知他在人世的最后时光,是否曾忧虑过与他有知遇之恩的徽宗陛下在金人的囚牢里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