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子

廷宏

沙河的水运曾兴盛过，沙河湾曾设有码头。这里滩阔水缓，紧挨石桥古镇，镇子虽不大，然交通便利，古镇助生码头，码头繁荣小镇。店铺林立，买卖兴隆，人来车往，甚是热闹。

沙河湾产蔬菜，萝卜、远近闻名。俗称之“愣头青”，色青个大多水，脆甜而微辣，可生食充饥。沙河湾有个张矬子，每日都到镇上卖菜。他的菜物美价廉，常很快销售一空。可今天情况很不乐观，一担“愣头青”竟无人问津。望着升高的日头，张矬子是连声叹气。

时值一九四一年秋，倭寇侵犯商城。驻守此地的八十四军莫树杰部，在城南大山中与日寇厮杀。兵荒马乱，市场萧条。城北的石桥镇受到牵连，沙河湾码头也因此清冷。张矬子正在摊前发愁，过来一位年轻男子。身材瘦削，模样俊俏，白净如书生，操外地口音。买下四斤萝卜，随意蹲在一旁，吃得分外香甜，简直就是贪婪。

自己喜欢生吃萝卜，没想此人更胜一筹。张矬子暗中打量，那人竟有些害羞，脸上泛起了红晕，急忙起身欲去。耳垂上有孔，莫非是女人？趁那人从怀里掏钱，张矬子又见两团隆起，惊讶中多盯了两下，结果遭来一番白眼。张矬子自觉尴尬，以索要萝卜钱掩饰。

那人拒绝付款，否认买过萝卜。二人发生争执，引来数人围观。张矬子面红耳赤，指着萝卜皮为证。那人不愠不怒，双手抱拳声称，若体重超出四斤，愿付给双倍价钱。旁边就是粮店，有人推来磅秤。众目睽睽之下，那人提臀收腹，深吸了一口气，燕子般落于磅上。人们惊奇发现，仅重三斤八两。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说是障眼法。矬子暗自称奇，知道遇上了高人，笑着自找台阶道，你个大萝卜瘾，算我今儿请客！在人们的哄笑声中，那人把钱丢入菜篮。张矬子发现时，人已不知去向。

当晚有戏班子，在码头上演戏。张矬子是戏迷，自然不愿错过。因为去得晚，戏已经开场。缘于世道混乱，看戏的人不多，张矬子挤到最前面，正赶上穆桂英出场。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了我保国臣……

高亢的腔调婉转而激昂，张矬子听得热血沸腾。心中也泛起嘀咕，穆桂英咋恁眼熟？

一不为官，

二不为宦，

穆桂英我接帅印，

只为平番保江山……

穆桂英怒眼圆睁，舞动手中的花枪，如飞速旋转的风车，密不透风水泼不进。台下喝彩声响起，张矬子鼓掌叫好。

等穆桂英退场，张矬子溜到台后。看穆桂英换装，张矬子恍然想起，原来是“大萝卜瘾”，不由得，惊出了声。穆桂英闻讯执枪而来，张矬子吓得撒腿就跑，就听到“嗖”的一声，花枪贴着头皮划过，慌忙跪地大喊饶命，身后传来几声笑。

张矬子躺在床上仍觉后怕，那人显然把自己当成了流氓。多亏是良善之辈，不然脑袋已被戳穿。身怀绝技的美丽女子，何以在乱世流落江湖？这么胡思乱想，张矬子辗转难眠。忽然传来爆炸声，紧接着枪声大作。张矬子胆战心惊，把头蒙进被子里，直到枪声逐渐停下，才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张矬子中午醒来，听见都在议论。说昨夜有鬼子经过沙河湾，遭到了戏班子的突然袭击，最终因寡不敌众，唱戏的全部遇难。都说领头的就是那穆桂英，有人在事后捡到了她的花枪。

据说这股乘船往南的鬼子，原本是去偷袭八十四军军部。因为这场意外阻击，让阴谋暴露而落空。八十四军感激戏班子的壮举，为他们举行了隆重的葬礼。然戏班子的来历，最终成了一个谜。有人说是莫树杰派出的侦察兵，也有人说是共产党的游击队，更多的人则认为，就是闯江湖的戏班子，一群有血性的中国人。说到袭击鬼子的动机，数张矬子讲得最了当。那群狗日的，谁不想揍他！

张矬子一直想寻到那把花枪，可惜到死也没有打听到下落。然“大萝卜瘾”作为俚语流传开来，至今仍在沙河湾一带广泛使用，借以形容某人对某事特别嗜好，只是知道其来历的人越来越少。

选自《百花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