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玉霞
(河南师范大学旅游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中国当代乡村旅游根性诉求及其表达的异化
陶玉霞
(河南师范大学旅游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乡村旅游的本质实是乡土–人性结构的回归与重建。乡村旅游根性诉求的历史基础为人的亲土习性与心理结构、人对乡土的心理认同与回归诉求、乡村审美的历史传统与中国人的田园精神;其社会背景则包括现代生产与人性异化、全球化文化冲突与民族社会身份认同危机、城市化进程中的新农村建设与时空危机紧张。但是,多媒体“伪乡村”的旅游形象建构导致了乡村从生产性到消费性的转换、乡村旅游根性诉求的异化与“伪乡村旅游”意识形态的形成。然而人们对乡村根性价值仍表现出极为珍视的信念,乡村旅游需要在传统回归中逐步实现乡村与人性的文化救赎。
乡村旅游;根性诉求;异化;传统回归
1977年,Dan将Tolman的内外动机理论应用到旅游领域,形成了旅游动机研究界影响最大的的推–拉理论(push-pull theory)。S.E.Iso-Ahola就社会心理动力角度提出逃避–追求二分法(escapeseeking dichotomy)旅游动机理论[1]。逃避力是期望逃离惯常生活工作环境,追求力是期望到一个不同于惯常环境的陌生的地方旅行,从而获得生理需求的平衡[2]。二者的差别是推–拉理论从吸引因素角度来解释拉力,逃避–追求二分法是从社会心理学角度的个体内心欲望来解释拉力。
在乡村旅游动力机制研究方面,大多数文献主要从需求和供给角度应用推—拉理论探讨促动现代乡村旅游的动力结构及影响因素[3]。内因在外因影响下促动矛盾的发展,外因对矛盾的促动效果取决于内因的强弱;当然,内因的形成与发展又受到外因的影响。作为外因的乡村旅游推力的研究学术界对此基本达成共识,但就内因的拉力因素——乡村旅游的本质诉求研究尚不够深入。熊凯[4]认为积淀在人们心底里富于田园风光和浓厚乡情的乡村意象,是激发追寻“归属感”、回归原始家园的城市游客前往乡村的原动力。黄洁[5]指出中国人心底里的乡土情结是引发乡村旅游的根本动机,因此,彭兆荣[6]认为,“乡村旅游与其说是在‘乡村空间’里旅行,还不如说是在‘乡村概念’中旅游”。学术界对于乡村旅游本质诉求的机理与根据鲜有研究,对于多媒体参与旅游建构的背景下乡村旅游根性诉求的异化关注更少。
笔者认为,乡村意象认知背后是深刻的人地关系意识和心理认同,质朴厚重的人地关系养成了人们根深蒂固的亲土心理结构。同时,在全球化消费主义时代的城市化进程大背景中,社会制度、权力结构、科技、物质、环境,每一方面的发展都在异化人的属性,甚至生命力都在异化为一笔资本;多元文化无所不在的交流与冲突,盲目的经济诉求,吞噬着人们对民族社会身份的认同,人的生存空间被彻底重构,面对历史集体失忆,消费主义让信仰畸变,让思想收缩,危机感深潜心底了无宁时。这时候,人们“想回家”,想找到大地“母亲”曾经给予自己温暖的感觉,想找到原初的自我;这时候,人们开始想要回归乡土——记忆中和想象中的乡土。这是一种根性回归诉求。但粗放经营、功利主义导向的乡村旅游发展没有很好满足人们的诉求,反而导致了乡村、游客与大众认知与诉求的异化。因此,笔者拟从历史演进和意识建构角度分析人们的亲土习性与心理结构,探讨人们与乡土之间的身份认同关系以及历史积淀的乡村审美传统与中国人的田园精神,进而阐释现代异化背景下游客对乡村旅游的根性诉求以及乡村旅游异化的机理。
1.历史基础:人地关系与乡土认同
(1)人的亲土习性与心理结构。作为人类生活和生产的场所,土地是一切生产和存在的基础,是人们最基本的自然资源和生产资料,是人类生命的根系所在。人类依赖并利用和改造土地资源,干预土地的结构和功能,给土地打上经济、技术、文化的烙印,使土地具有了社会属性。辛勤劳作在土地上的人们,逐渐将自己的生命与土地融为一体。土地提供了人们赖以生存的信心和保障,并成为人们对生命和美好生活的精神寄托所在。土地是生产性的,是母性的,它滋育着生命万物,是生命之本,是根。人与土地这种生死相依的关系深深融入人们的血液和潜意识,这是一种地缘兼血缘联系[7],并逐渐渗透和形成了人们日常的意识结构。人的生产与自然生产同理,人的心理与乡土社会同构。长久的依存关系养成了人们根深蒂固的亲土习性和与土地同呼吸共命运的心理结构。土地成为乡民的身份符号,培育了人们心底里的土地根基意识,构筑了人们由土而生的系列人生观和价值观,同时也深刻地影响着人们悠远的生活行为方式、空间认知取向与根本信仰。
(2)人对乡土的心理认同与回归诉求。千百年来,人在与土地风雨的交融成长中,养成了总结自然规律,顺应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遵循季节变更,适应节气变化的习惯;并且在长期的积累中,每个人都能应付常年百事,一年四季的播种收获,年度的算计,应付灾荒的预案,长远的计划,土地的生产,子孙的繁衍……满怀着对丰硕收获的希望和期待,在和谐宁静的环境中辛勤劳作,是乡村的真正魅力之所在。乡土是耕作者与大地共同播种希望收获期待的家园,希望与期待使人与大地的价值合一,使人的自然和文化心理过程与大地的生产过程同构,形成了人们对土地与自我同一的价值认知。在城市人工异化景观中,特别是在现代消费经济时代商品价值取向的社会背景中,人们失去了籍之归属的大地与定位自我的空间向度。乡村虽然“充满劳绩,但人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8],回归乡土即是要达成人生“诗意栖居”理想的实际行动,完成人类之于土地从生命机理的联系到行为表达的认同。“所有外在的追寻,其实都在完成一个内心旅程”[9],回归乡土的实质即是在寻找家园中获得身份认同与信仰重建,让生命重新扎根于厚重的土地,让灵魂回家,温习久违的淡泊与宁静。
(3)乡村审美的历史传统与中国人的田园精神。在田园意象营造史上划时代的诗篇是《桃花源记》,它为人们营造了明净纯洁宁静淡远的世外桃源,给后世建构了澄净心智栖息灵魂的精神家园。恬淡宁静、躬耕自养的田园诗人陶渊明,通过辛勤劳作与天籁诗文为中国文人建构了世代传承的田园精神。他的田园生活与诗文体现的是一种追求生命本真、亲土躬耕、安贫乐道的田园精神和追求旷达、超脱、卓然于世的人生境界,也开启了中国式“诗意栖居”的田园牧歌传统。逍遥闲适、“冠冕巢由”的半官半隐者代表王维,其诗文与实践体现的是一种坐三槐而门垂五柳、自信练达、忘怀自逸的田园精神,反映了富足大唐士人在物质与精神取得相对稳定时暂时顺化自然超越功利的自我扬弃[10]。王维建构的辋川意象已藉诗情画意的园林世界代替了陶渊明的田园世界[11],以怡情养性、调适精神的审美空间代替了苦寒之士的山野村居。力耕养读与“冠冕巢由”为后世的文人仕宦提供了两种不同的理想栖居模式,并影响着今天大众乡村旅游的心理取向,一是人生理想的寻根诉求,一是诗意栖居的攫取诉求。回望乡里田园其根本的心理哲学依据恐怕还是对生命家园的回归,皈依生命之于土地天然的联系,是一种“诗意地还乡”。
2.社会背景:现代性异化与人性复归紧张
(1)现代生产与人性异化。异化是指某物在形式或认知上脱离其本质要求表现为另一物并与自身或其创造者相对立,主要表现为人的创造物反过来统治人自身,甚至人为物所役。这是黑格尔、费尔巴哈和马克思哲学体系中一个核心概念[12]。人类劳动首先是为了满足物质生存的需要,产品的成就性又满足了个人价值表征的精神需要,即费希特所谓确证自我和黑格尔之劳动对象化,阶级社会的生产关系进而导致马克思所谓异化劳动。而现代生产劳动本身的价值表征、创造、审美属性被剥离,劳动者为薪金而劳作,为效率而卖命,劳动失去了应有的创造性愉悦和审美价值[13]。当今社会,异化对人的统治已从政治压迫与经济剥削转向各种普遍的、异己的文化力量对人的自由的束缚[14]。生产不为满足人类真实的需要,而是获得高额利润;消费不是从个人需要而是从被商家和媒体激发的欲望出发;奢侈品成为促进经济发展新的引擎,消费成为自我身份和价值构建的符号。这种与人的全面发展相冲突的异化生产与消费,改变了人们的日常生活、社会关系和生活方式,并引致整体性的社会、经济与文化转变[15];这从根本上放弃了对人性的崇敬、维护和追求,走向对人性的否定和蔑视,引起价值观与信仰危机。异化的劳动、生产与消费,使人成为社会关系中待价而沽的商品,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能力[16],自我与生存处境分裂,心灵与身体相脱离,人丧失本性而成为“空心人”,孤立于外部世界[17],人之存在状态与其本质生命属性之间的距离越走越远。我们需要社会体制的改良与慰藉心灵的温汤逐渐复苏人的本性,实现人性的复归。
(2)全球化文化冲突与民族社会身份认同危机。在金融资本和高新科技的推动下,各种生产要素开始在全球范围内重新配置,以经济扩张为特征、以文化扩张为内质的全球化正在改变当今社会,包括生产方式、意识形态、价值观念、工作和生活方式、伦理准则、消费观念、沟通模式等,同时也让人反思身份认同和不同文化的价值[18]。人在文化氛围中长大,每个人的行动时时处处都要受到文化的内在指引和制约[19]。文化即“人化” 、“化”人,是一种以思想、精神、意识为特征的、无形的集体认同力和感召力[20]。有备而来的文化殖民主义的核心目标就是在经济利益基础上按自己的意志和原则确立价值、伦理、信仰等层面的文化主导权从而塑造世界。文化霸权主义向发展中国家倾销的所谓普世价值观系列消费产品蒙蔽人们的眼睛,扰乱人们的正常思维,影响文化的健康发展。在铺天盖地的西方文化消费热中,加之现代文明造成的人性异化,在传统文化断裂几十年后的当下,人们需要到民族文化孕育发生的源地——乡村寻找自己文化传统和信念理想的支撑,否则,作为国家精神支撑的民族身份认同就会面临崩溃和解体。
(3)城市化进程中的新农村建设与时空危机紧张。中国的城市化与美国的高科技被国外学者看做是影响 21世纪人类发展进程的两大关键因素。而城乡统筹与新农村建设又加剧了这一进程。在这一过程中,一方面是城市在蚕食乡村空间与文化传统,另一方面是城市的冷漠、紧张、孤独与享乐主义的空虚令人焦虑不安;一方面是农民工以自己的青春为城市谱写着华彩,另一方面是乡村被抽空了血液成为空心村;一方面是噪杂混乱的城市促动市民向宁静祥和的乡村进发,另一方面是这一逆城市化的暗流又加速了乡村城镇化的脚步。越来越多的乡村荒芜凋敝,越来越多的城镇于城乡统筹和新农村建设背景下在本应生机勃勃的耕地上矗立起来,越来越多的乡村通过工业化、商业化途径向现代化城镇蜕变——越来越多的人们感觉时间紧张、空间狭仄、呼吸困难、精神抑郁,他们渴望远离钢筋水泥、远离喧嚣、远离污染和混乱,渴望回到闲适、祥和、敞朗、澄明的净土,回到把人当人看、把日子当日子过的原生态的人间——只能到越来越少的乡村去寻找。这是一种根性简单生活回归的追寻,乡村旅游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架起了人与自然之间、人与人之间、工业文明与农耕文明之间密切交往的桥梁。
1.乡村旅游的企望
消费时代全球化市场经济中物欲横流、浮躁无根的技术主义让多少人步履蹒跚在心灵流亡的途中,当传统乡土与村落于现代生活渐行渐远,被异化的痛楚心灵希求回到家园,希求恢复与大地的自然联系治疗现代文明斑驳的创伤。乡村是人类复归根基将养心灵的故乡,田园牧歌表达着人们心底里“对人类生活的原初境界的诚挚追慕,对生命的自由境界的热切向往,对心灵幽远境界的自我营造,以及对生命的宇宙境界的自然皈依”[21]。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乡村已经回不去了,只能寻找一种替代性方式——乡村旅游聊慰渴望的心灵。
基于前述历史基础与社会背景分析,综合乡村旅游研究文献与社会观察,游客对现代乡村旅游的企望体现为七个方面:一是田园理想的精神追求。桃花源与辋川始终是传统中国知识分子心里人生的至境。二是人性根基的回归。坚实的大地是生命原初的根基,在传统的村落感受到生命本真的存在状态,通过原初的创造性劳动满足原初的生命欲求。三是身份认同的寻找。在现代异化世界迷失了本质自我、丧失了民族认同感的无“家”可归者需要到那还维系着民族认同的乡土印证生命的位置与身份。四是文化与传统的皈依。人类生命最本真的意义要向传统的日常生活里去体味,丰产的大地是文化与传统诞生的母体,走向乡村是一种文化传统的皈依,也是寻求文化身份与信念理想的支撑。五是优美自然环境的颐养。笔者关于乡村旅游需求的调研数据显示,乡村游客对优美自然环境的选择率达到 60%~70%。六是农家餐饮娱乐的调剂。中国乡村旅游的典型模式是农家乐,到乡村农家享受绿色生态餐饮和更为野放的“农家娱乐”是50%左右乡村游客的选择。七是乡野休闲放松的需求。乡村游客较少,生态环境尚未破坏,空气清新、场域宽广、生活节奏闲适、参与性强、价格实惠,为游客提供了新的旅游目的地。
2.乡村旅游根性诉求的内涵与表现
在乡村旅游中表现出来的以上七种旅游企望中,笔者认为,田园理想的精神追求、人性根基的回归、身份认同的寻找、文化与传统的皈依等四种行为心理主要是基于人地关系的亲土习性和哲学认同心理结构的传统需求,这些行为的核心与本质是一种心灵的寻根,寻根的目标所在为乡村;在乡村旅游中,乡村作为一种生命之根、文化之根、身份之根的载体与符号而生成一种召唤结构,吸引着寻根者前往。笔者名之为乡村旅游的根性诉求。这种行为在历史上主要表现为弃官返乡、衣锦还乡的力耕养读或者是坐三槐而门垂五柳的“冠冕巢由”之属,表达的是一种田园理想的精神追求。在现代社会,人性、身份、文化与传统的寻找与皈依主要是当今时代所导致的心理异化寻求根性疗伤的需要。但是,由于时代与制度或者个人的原因,乡村已经回不去了;实际上,即使回到乡村,也许他们所寻之根已经动摇或变异而找不到了;至少能够得以心灵皈依的地方已经不多了。他们不得不选择另一种途径——乡村旅游,通过象征性仪式或过程,借以慰籍疲惫、孤独、空虚、痛楚的心灵。但是,优美环境颐养、农家餐饮娱乐、乡野休闲放松等三种行为心理并非根性诉求,其动因概莫外于对现代社会环境、工作、生活的压力与对熟悉环境的逃逸,基本特征是探新求异。
3.乡村旅游根性诉求表达的异化
所谓乡村旅游根性诉求表达的异化,即游客乡村旅游的企望不是主要表现为以田园理想的精神追求、人性根基的回归、身份认同的寻找、文化与传统的皈依为主,而是以优美环境颐养、农家餐饮娱乐、乡野休闲放松为主。实质上,游客对乡村旅游非根性诉求的表现是就当下乡村旅游现实产品做出的调适性选择,笔者将其看作是游客根性诉求表达的一种异化。鉴于相关论述的缺失,笔者试以实地调查材料作一简要分析。
2014年4月28日-5月9日,笔者分别以成都三圣花乡五朵金花、北京门头沟爨底下村、河南辉县郭亮村三个旅游地的游客和当地居民及旅游相关部门作为调研对象,采用实地调查 (问卷调查和深入访谈、历史资料对比)方法,对乡村游客的旅游经验、旅游倾向、旅游认知、信息获取途径与分析框架中七个方面的诉求取向以及旅游地居民对当地文化、生活生产、社会结构、景观特征变化等方面进行了时隔一年的第二次调研。成都市锦江区三圣花乡、河南省辉县郭亮村、北京西部门头沟区爨底下村分别位于西南区大都市郊区、华中深山区、华北大都市周边山区,三圣花乡为集体经营模式,爨底下村私企承包经营,郭亮村为集体管理个体经营模式,乡村旅游发展比较成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课题组在这三个景区各发放问卷500份。同时,三个景区各随机选择10名游客与10名60岁左右的当地居民做了深入访谈,并查阅了当地旅游发展相关材料。
通过统计分析与比较整理,发现乡村旅游实际
情况与根性诉求理论分析要素基本相符,但与预想的乡村旅游需求分布比例有较大出入。从理论上讲,乡村寻根性游客在乡村旅游客源市场中应该占优势比例,然而客观现实并非如此。调研结果显示,选择田园理想追求、人性根基回归、身份认同寻找、文化传统皈依的游客占总游客人数的比例分别是5.2%、1.9%、2.3%、3.2%,也就是说,乡村旅游中表现为根性诉求动机的游客仅占12.6%。而且这些游客文化程度都在大学本科及以上,文化素养较高,旅游认知也比较清晰;访谈中了解到,他们对旅游目的地的基本看法是“不满意”,认为这些乡村已经没有乡土味儿了。选择优美环境颐养、农家餐饮娱乐、乡野休闲放松的游客比例分别是21.4%、37.8%、28.2%,换言之,乡村旅游中探新求异类游客占81.4%。进一步的访谈发现,这些游客有一半以上表示现代的乡村已经不同于过去,乡村风貌、习俗、生活方式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再抱着寻根的目的而来会失望的;但比之于城市乡村仍然有它的新鲜感,更宽敞、生态、安静一些,“退而求其次吧”。也有一些年轻游客对乡村旅游根性诉求认知模糊,要么是冲着目的地的“吃”,要么冲着目的地的“玩乐”,比如玩跷板、荡秋千、钓鱼、下棋打牌、唱卡拉OK等,他们不大了解乡村的过去,是乡村旅游的现实产品塑造了乡村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
乡村旅游是一种游离于现代栖居之外的本真性生命关照方式与审美姿态,但是,由于城市化进程、新农村建设、统筹城乡发展的介入,乡村旅游更多地着意于产业的发展,以促进乡村经济发展为主导取向,以乡村物质建设的现代化为绩效标准,加上旅游规划师的附庸,旅游地产商的投机,多主体旅游媒介的广泛参与,促成了“伪乡村”的建设,导致了乡村旅游形象与根性诉求的异化表达,其诱因与形成过程大致如下。
1.多媒体建构导致乡村旅游形象异化
在乡村旅游形象建构过程中,乡村旅游经营者、规划者立足于旅游开发、城乡统筹、新农村建设、村镇规划等社会需求,采撷乡村及田园诗元素,应用审美原理融合大量非乡村元素,同时摒弃乡村所谓“落后”的元素,通过网络、电视、报刊等媒体重构了一种“伪乡村”形象[22]。乡村旅游的魅力在于乡村性特征这一核心要素,主要是因为旅游媒体建构的乡村形象符号契合了消费主义社会需求的价值与理想,满足并引导人们的价值诉求。这是乡村作为旅游吸引物之社会意义的价值建构过程和符号化过程,媒介营造的“仿真环境“代替了“社会真实”,成为一种巨大的异化力量,“本源或传统本身也是基于特定社会背景和意识形态的一种发明和建构[23],“媒介环境”中的生存使远离“真实”生活的当代人失去了批判精神与超越维度[14],“伪乡村”成为大家共同的选择。
2.乡村旅游形象异化导致旅游乡村异化
由于传统文化价值的社会性迷茫及其符号化的困难,同时鉴于大多数游客的浮躁与基于观赏立场的媒体和规划者的短视,寻根需求要求的根性价值产品因成本高但经营价值不大而被忽视。因此,这种由生产空间转换为消费对象的伪乡村形象的生产与大众的消费认受正在生成一种意识形态,日渐改变着游客甚至包括乡民自己对乡村的认知,根性消解的乡村作为审美空间在民众心中重新建构,并对未来乡村规划产生新的需求。在此,游客、乡民与乡村形象一同被媒体异化。传统的乡村生产生活区由于旅游的开发建设,甚至奢华酒店、巨大休闲度假综合体的构筑等,成为城市游客休闲消费的审美空间,这种功能转换的政策性背景是统筹城乡发展中的乡村土地流转机制和经营主体的资本化。统筹城乡与新农村建设及村镇规划为城市权贵对乡村空间的挪用和攫取提供了机会,并为乡村景观重构开了绿灯,资本绑架了政策和规划。乡村根性消解过程如图1。
图1 乡村根性消解过程图解
3.乡村异化导致乡村旅游消费与根性诉求表达异化
原真的乡村传统被认为仅存于人类孩提时代遥远的过去,乡村旅游中的乡村仅仅是一种空间的概念或象征。乡村传统五谷“守土”文化在这场寻求人与大自然重新对话的启蒙运动中“解构”,传统乡村也逐步瓦解。商品社会的城市流行文化、价值观和生活方式渗透到乡村生产生活的本底,渗透到乡村的教育和青年农民的自我认知上,乡村的文化传统和价值认同体系近乎崩溃。“文化的核心与实质乃是一种生存方式”[24],乡村传统生活方式的土崩瓦解正是乡村性消解的的表征。乡村的根性消解与旅游形象的扭曲,一方面使乡村寻根型客源流失,转向寻觅边地传统未开发的乡村圆梦;另一方面引导了大量探新求异型乡村游客的“非乡村性”消费取向,并日益成为乡村游客社会价值与理想的主流诉求,逐渐导致乡村在媒体建构性话语环境中从生产性到消费性的转换,形成一种“伪乡村旅游”意识形态。
如果说20世纪80年代的“潘晓讨论 ”和新兴宗教在全国迅速地扩张表现出来的虚无感基底下面充满了理想主义激情和对价值与意义问题的高度企望[25],那么,也可以说,在中国乡村旅游根性诉求表达异化的事实背后,也可看到人们对乡村根性价值极为珍视而脆弱的信念。只是当下主要以经济价值为评价标准的产业发展导向,造成了多媒体建构语境下乡村与旅游的功能重构与价值异化。值得注意的是,游客们依然渴求精神、身心在乡村旅游中被妥善安置,美丽乡村建设与传统文化复兴导向也提供了乡村旅游回归本质的大环境,关键在于政府能够高瞻远瞩并切实践行长远的理念与政策,将乡村发展的目标定位于绿色农产品的生产与加工能力、乡村自治与教育资源获取能力、美德与文化传统传承能力的提升上,将旅游发展的目标定位于游客基本生存性生产生活能力、传统美德文化传承与民族认同意识、健康消费心理的培育上,把乡村旅游发展的理念提升至人们根性生存能力认知培养与传统文化救赎上,根据小旅游发展原则[22,26],实施农旅耦合发展策略,促进二者互动共生式发展,从而达致乡村与人性文化救赎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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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向科
Fundamental demand and its expression alienation of Chinese contemporary rural tourism
TAO Yu-xia
(College of Tourism, Henan Normal University,Xinxiang,Henan,453007,China)
The essence of rural tourism is a regress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the structure of country-humanity, whose fundamental demand is based historically on people’s nostalgic trend and psychological structure, psychological identity and regression demand to native culture, rural aesthetic tradition and Chinese rural spirit. Its social background includes modern production and alienation of human nature, global cultural conflict and national social identity crisis, the new rural construction and space-time crisis-tension in urbanization process. A multimedia image construction of "pseudo rural tourism" caused the conversion of country’s economy from productive to consumptive type,the alienation of rural tourism demand and "pseudo rural tourism" ideology. But facts show that people still show the most cherished beliefs to the rural value, and rural tourism is in urgent need of realizing the cultural salvation of country and human nature in the traditional regression gradually.
rural tourism; root–source appeals; alienation; the traditional regression
F590;C913
A
1009-2013(2014)06-0054-06
10.13331/j.cnki.jhau(ss).2014.06.010
2014-10-28
国家旅游局规划项目(13TAAG015);河南省科技厅软科学研究规划项目(14240410573)
陶玉霞(1972—),女,河南浚县人,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旅游文化与乡村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