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本刊记者 杨宇勃
姚征亿:我不是麻烦制造者
文_本刊记者 杨宇勃
一天,一位70多岁的老人带着土特产来看姚征亿,说他200多万赔偿款已经领到了,为此感谢姚征亿的帮助。
“那天我在外地,听到他的问题解决了,很激动,特地买了酒,把自己灌醉了。”姚征亿对本刊记者说,那天他喝得很多,顿时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价值,“有种喜悦,有种收获的感觉,只要老百姓需要,我就愿意为老百姓做事,因为我就是老百姓。”
不过,成功的喜悦掩饰不了维权的艰难。遭遇收买诱惑、报复是常有的事,因为帮老百姓状告某县涉嫌非法征地,姚征亿曾经被关押了200天。2010年6月,他在广东某县调查一起涉访纠纷时,被当地派出所借核实身份、了解情况为由带至派出所,随后,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关押。
从2008年至今,法律专业出身的姚征亿已经不记得参与了多少起维权案件的调查、取证,他只记得自己已经写过300多篇共计100万字左右的反腐文章。当回忆以往的经历时,姚征亿说:“我没有把市长扳倒,也没有把县长扳倒,但我帮过许多老百姓办了一些实实在在的事。”诚然,就个案而言,姚所参与的案子并不大,但是从数量上而言,称他为职业举报人亦不为过。如果说大案、要案需要举报人长时间、高强度地“死磕”,那么姚则是“四面出击”,一次又一次地“拍砖”,一次又一次地“叫板”。
出生于1968年的姚征亿在27岁时做了小学语文老师,因为发生在身边的案件,他走上了反腐路。坦白地说,当听到姚征亿是老师时,本刊记者为之一惊:如果不是亲耳听闻,记者怎么也不会将他与老师联系起来,毕竟两者相距甚远。“有些事是躲不开的,慢慢地我开始看不惯一些事了。”姚征亿说。
2005年,姚征亿毅然决然地放弃了教师的职业,重新走入大学学习法律,专攻行政诉讼法。在外界的影响下,他的角色从一个充满书香气的教师,逐渐演变成为一个“斗士”“侠客”。
“我不是公知,也不是斗士,我只是想为老百姓做点事,维护他们的合法权益。”在姚征亿看来,当下社会正处在转型期,一些长期以来积压或者隐藏的矛盾开始显现,非法征地、拆迁补偿纠纷等问题比较突出,这也成为他日后“主攻”的方向。
一直从事自由撰稿,说实话,连姚征亿都难以确认自己的身份。他不是记者,但一直试图用手中的笔在记录,做过很多调查;他不是律师,但他一次又一次地扮演着律师的角色,纠正过不少冤假错案。
当记者追问他的角色时,姚征亿说:“我就是一个民间维权人,我是草根。”姚多次用草根这个词来形容自己,他很喜欢这个称呼,草根如同一池活水,给了他鲜活的生命力,也给了他无尽的滋润。他和他的举报网站——“维权在线网”都具有草根的意味。2008年,只身来到北京的姚征亿在网友的资助下创办了该网站。“从这个角度看,我的网站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打上了草根的印迹。”姚征亿告诉记者,自己喜欢如今这种草根举报人的身份,它使得自己不受诸多条条框框的约束,很自由,能够让自己甩开膀子干。“所以,我虽然是学法律的,但是我从没想过要考律师资格证……那样一来,头上的‘帽子’多了,心理的包袱、羁绊也就多了。”
诚然,民间反腐人士与腐败官员相比,他们是弱者,“但是即便如此,维权还需要继续,我有我的办法,要学会软硬兼施,这是门艺术。”姚征亿向记者回忆,曾经因为黑龙江某市人民医院发生一起严重的医疗纠纷,受害人向有关部门多次反映,问题始终得不到解决,于是他出面与受害人一同前往当地卫生局交涉。
“这个卫生局就在市政府大院,我们去了,门卫不让进,说要预约,老百姓去政府还要预约?”姚说话的语气很重,“我当时就对那个门卫说,这是人民政府,如果不让人民进,我就把牌子摘了。”对方这才让姚进去。
在当地市领导的关注下,卫生、民政以及涉事医院等部门带着大米、白面、调和油、西瓜等慰问品赶到受害人家中,仅用两天时间就解决了这起拖延几年的医患纠纷。
姚征亿直言不讳,没有律师的身份,办起事来会遇到一些阻力,有关部门不认可,借机阻拦是常有的事。“‘正规军’作战有正规军的打法,我们草根也有自己的战术,不能说哪个一定好。”对于不少民间维权人士来说,如何在草根的“自由”与“正规军”的身份之间做取舍始终是道绕不开的选择题,有的时候,姚征亿的内心很矛盾。
在老百姓眼里,姚征亿有能力,所以大家称赞他,感谢他;一些地方政府则认为他爱“挑刺”,所以对他唯恐避之不及,甚至夹杂着怨气。就在这“赞许”与“怨恨”之间,作为个体的他承受了诸多的压力。
这些年,姚征亿所经历的维权案件不少,基本上都是官民之间的“纠葛”,在一般人看来,维权人就是代表老百姓与有关部门“叫板”,向他们“发难”。
然而,在姚征亿看来,他既是老百姓的维权人,又是引导者,与其说这个群体的存在是制造麻烦,倒不如说它是在消解麻烦,他不赞成将维权举报人简单地理解为有关部门的“刺头”。“我不喜欢把事情闹大,维权并不意味着要去‘闹事’,我们的目的是通过合法诉求渠道解决实际问题,我经常要求访民要依法维权,横冲直撞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依法维权,不给政府添麻烦。”这是姚征亿维权的原则。他说,虽然不给政府添麻烦,但是要给一些违法违纪的官员添麻烦、找麻烦,因为很多时候是官员有问题,不是政府本身的问题。
姚征亿很忙,自从2008年创办网站以来,找他的人日渐多了,全国各地都有。然而,在交谈时,他发现一部分访民说话很过激,语气很重,有的甚至一味地想把事捅大。“可以理解,他们有的心中有气,要容许他们有地方撒,我愿意倾听他们的诉求。但是他们说的话也不能全信,有的人只说对自己有利的,而不利的不说;有的人因为不懂法律法规,对于政府部门是否合法很难做出评判,他们更多的是给我提供线索。”
或许因为当过老师,温文尔雅的处事风格使得姚征亿在面对这种交谈时,总是能将对于弱者的同情与理性的逻辑思考分开,他会时不时地宽慰对方,然而,一旦对方提出要将事态更加扩大的举措时,姚征亿会一次又一次地予以平息:“你相信我吗?如果你信我,就不要进京上访,更不要打横幅冲击政府,请先回家等候,我会邀请专家认真研究材料,你的事我一定会帮你解决。”
在维权的圈子里,姚征亿知道的有上百人,常联系的有30多人。一旦遇到重大案件,比如说记者被打了,律师被抓了等等,圈中的成员会在一起想办法。他们中既有草根反腐者,也有法学方面的专家、知名的社会学者,其中不乏中国政法大学、北京大学的资深教授,他们会在一些学理上给予专业支持。姚征亿很看重与法学界的沟通,这既能提升自己的专业知识,又能在前辈身上领悟到更多的智慧。
姚征亿说,一般接手求助者的案件后,都要邀请法学专家及社会学者对案情反复论证,找到切入点后再与当地政府部门沟通,争取在不制造负面影响、不扩大事态的前提下妥善解决老百姓反映的问题。“因为很多问题都可以坐下来协商处理,只要真实坦诚,任何纠纷都能化解,没必要弄个鱼死网破,得不偿失。”
谈及自己的维权网站,姚征亿有说不尽的话。当初为了扩大影响,畅通维权信息渠道,他创办了该网站,如果有比较敏感的或者特别重大的新闻,点击率就特别高。有一次在网站上曝光了山东某地超标建设超星级大楼,因为当事人有照片,事情属实,所以几个小时之内竟然有十多万的点击量。姚告诉记者,曾经因为在某一时段访问量过于集中而导致网站一度瘫痪。目前该网站内容的维护工作人员有5位,他们都是志愿者网友。
有的时候,因为举报一些部门或者官员,网站也会遭受攻击,甚至是灭顶之灾,比如,屏蔽域名、黑客入侵等。2010年,网站曾因被攻击导致内容全部被删,整个网站打开后没有一条信息,幸好他们之前对网站数据做了备份,两个小时后又可正常浏览了。姚征亿告诉记者,关于网站公布的内容,他们或者是自己采写或者转载同行的,“我们有个反腐联盟,一部分转自那里,此外不会随便在贴吧转载,我们需要多方核实。”
维权不是简单地曝光,不光是坐在电脑旁写写文章,发发帖子,更不是遇人遇事满腹牢骚。每一阶段的真相,每个涉事方症结的了解,每一个事件的解决需要的是调查,是取证。姚征亿维权也不例外,虽然他所经历的事件没有侦探柯南中的那样离奇,没有像偷拍上海法官嫖娼那样轰动,但是,辛酸与喜悦并存,失败与成功掺杂。为了调查北京一家医院非法行医问题,姚征亿曾充当患者家属,去偷拍证据。拿到视频、录音之后,他向医疗卫生部门举报,几天之后,这家医院被查了。
以前姚征亿有暗拍工具,后来公安机关不允许私人使用,现在都是拿手机做录音。每次出去做“调查”时,姚征亿总会一遍一遍地核实证据,“证据的真实性对于我们很重要,证据到哪一步,我们就举报到哪一步,这点很重要,稍不留意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为了谨慎起见,姚征亿始终坚守低调谨慎的做事风格,他不喜欢张扬,在他看来,帮老百姓解决问题才是核心。“曾经有人给我送了面锦旗,当时就被我拒绝了,干我们这个的,不需要那个,张扬不好,他们的心情我理解,但是这个口子我绝对不能开。”
姚征亿告诉记者,他曾经遇到过被安徽某市中级法院的人收买的事情,“但是我没见他们的面,这连想都不要想,根本不可能。”事情源于姚征亿发现这家法院存在乱收费的问题,每一起案件都收取当事人80元的送达费,“原则上规定法院只收取诉讼费,我就和法院的领导沟通,他们拿不出相关规定。”后来,他们承认不该收,当场表示给姚退还,“我当时就拍桌子了,不行,堂堂的中级法院不能想收就收,想退就退,你们不是马路边的小商小贩。”据姚征亿估算,几年来,该法院收取的送达费不少于1000万元,后来,这个法院的院长被判刑了。
“法院更应该守法,法院不能违法,如果法院都不讲法,那老百姓最后的一道防线就没了。”姚征亿愤怒地说,“我争的就是这道防线,法院绝对不能出错,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在姚征亿的心中,他是一个普通的公民,只不过利用法律武器和语言沟通的技巧来协调处理一些纠纷,“我们没有像外界所说的那样高大上,实际上真正从事民间反腐的人士是很低调的。”姚征亿始终认为,不同人的经历是不一样的,其中的辛酸很难一语道破,对于草根反腐的他也同样如此。成功时的喜悦,受阻时的沮丧,时不时地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