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
县城物语
三轮车的声音 打钻机的声音
摩托车和汽车的声音 广播和
蛮不讲理的广告的声音 吆喝声 叫卖声
两口子站在大街上吵架的声音
由于老是停电 所以才有
发电机突突突突发电的声音
它们来到我的耳朵里 来到我的诗行里
它们横行霸道 横冲直撞 唾沫四溅
表情丰富而又夸张 它们大大咧咧
全然不顾 它们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它们从不计较别人的看法
这吵闹的声音 这吵闹的世界
这活力四溅的声音 这活力四溅的世界
这些叫人反感的声音
这些永远都不能安静下来的声音 还有
弄出这些声音的男人 女人 孩子和老年人
他们仿佛都是不懂事的学生 他们比我
还要懂得人生 他们比我现实
比我实惠 他们比我更实在
他们脚踏实地地活着
他们只为自己活 只为妻子儿女活 只是
为父母活 为兄弟姐妹活
他们只为自己的一家人活着
喜与忧 都无关别人的痒与痛
他们心情好是因为钱挣得多
还因为官当得比别人大
他们心情不好是因为钱挣得太少了
男人干了多年还是一个副科 不管
怎么努力 终归当不上什么局的局长
我来到这儿 我留在这儿
我放弃了我自己的远大目标和锦绣前程
但这样嘈杂的县城 并不是我所喜欢的
虽然我爱它 但它
淹没了我 是它吞掉我的姿势 动作 表情
包括我的呐喊 说话 还有我的浅唱低吟
我经过他们经过了无数次的大街小巷 也经过了
他们扔在地上的垃圾
我看见他们衣冠不整 却又活得那么滋润
我认为自己杞人忧天 还要忍不住替他们操心
我知道轿车有轿车的理由
我也明白 三轮车有三轮车的难言之隐
我见得最多的
是那些每天走在大街上的人 他们跟我一样
上班或者下班 心里盼望着的
不是被提拔重用 就是涨工资
他们跟我一样 总觉得钱不够用 要用钱的地方
又太多 他们看领导的脸色做事
跟我一样 很少替自己做主
有了不快 有了不满 也得忍着 还要将就
在他们中间 我没有什么理由 更无一点资格
用来指指点点 或者说三道四
腐殖土
落叶下是腐殖土。我不用看就已明白
但我还是
扒开落叶看了看。我想我已验证过了
在这块古老的林子里俯下身来
我的周围,是大树或正在成长的小树
还有野草,还有昆虫,还有什么呢
我说不上来了
我还看见了落叶。落叶下面,又是落叶
今年的落叶下面是去年的落叶,去年的
落叶下面,是前年的……依此类推
直到这些落叶全都变成了腐殖土。但是
总有一些落叶,在最上面,还不曾腐朽
我就这么明白了
在风中各自招展的,美妙之处,独特之处
我突然就坚定了我自己的观念
虽然最后都是腐殖土
但毕竟还有靠光与背光的差别
养料与水分的差别
树种的差别,土壤的差别
梦不梦的差别,和
随之而来的,先与后的差别
这些差别恰恰就是
渴望成长和想要成为自己的
动力之所在
须 根
在一个建筑工地,我看见工人
把水泥和沙子——最细腻和最细微的
混合起来,再添加柔弱无骨的水
在搅拌机里,一再搅拌
它们就团结成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接触
当水抽出身来,悄悄地,退到后台
谁能想到,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
支撑起来的,却是一座又一座摩天大厦
常常是这样:在难以想象的地方
往往有着不为人知的坚强
在被漠视的背后,是爱的须根
静悄悄地萌发、生长
这些被生活掩饰了的美德并不是深藏不露的
却是被我们的习惯,所忽视的
我想找到它们,看见它们,炫耀它们
我也想长出这样的、不被发现的须根
一朵小野花
一朵小野花,不在公园,未进花盆
它在荒郊野外寂寞开着,不大,不鲜艳
虽偶尔有蜂蝶光顾,虽渴望
蜂蝶做媒,却也不刻意地,招蜂引蝶
虽有阳光雨露,它却很难争取到
出头露面的机会
这朵小野花,谈不上好看不好看
我甚至不好意思说它是美的
虽然我很想这么说
但它要开。在春天里开。开得不大要开
开得不鲜艳、不好看,不能引起某某的
关注和喜爱,也要开
开花是它一直想做的,它也一直准备着
花期短得只有一天
哪就开一天好了,它不会抱怨
我只会栽树
一棵小树,枯了
我记得是去年植树节的时候,我栽下的
今年我到原来的地方,过植树节,又栽树
我栽树的地点,距离去年的,不远
我栽完了树,无所事事,就到去年栽树的山头上
去看了看。这才发现,去年我栽的树,大多死了
不仅我栽的树死了
我的同事们栽的,大部分,也都死了
我看见有那么几棵小树,稀稀拉拉的
倒是还活着,就跟乡下的孩子们一样
没人看管、浇灌
模样拘谨、不安
让这个春天,显得荒凉、扎眼
仿佛它们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是现在这样子
仿佛它们努力活着,是错的
至于长得好不好
倒不是我现在就要关心的
更不是我能解决的。我只会栽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