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闪
甘肃的一次画展上,我的脚步被拐角处的一幅油彩画吸引住了。
一个面庞上被岁月的犁铧耕耘得满是沧桑的老人,斜倚在门上,孤独落寞的眼神,带着热切而充满盼望的色彩,仿佛要透过纸张和油彩张望到极远处,甚至直达人的内心深处。我还看到,在夕阳的余晖下,老太太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长过岁月年轮翻滚过的行程,长过所有游子跋涉过的山水,也长过世间一切情感连接的总和。
我料想,她的眼神,笃定是思念儿女的眼神。果不其然,视线移到画幅的右下角,画作的名称果然是——盼儿。心里一动,突然想到了母亲。
我读高中时,是在离家40公里的县城里,每月月底才回家一次。而每次,母亲总是在村口等我。我至今都记得,站在村口的母亲,在春天像是一朵静静的玉兰;夏天是空谷里的幽兰;秋天则仿似淡淡的菊花;冬天里便如坚强的松柏,不急不躁地,不温不火地,就那么安详地守候着我的身影。看到我的身影出现,便疾步朝我迎来,帮我拿过书包,拉住我的手嘘寒问暖。我亦打趣母亲是一个魔法师,每次都能掐准时间——总是在我到村口的前10分钟左右,她亦会到达。后来才知道,她哪有这种能掐会算的能力呢?因为县城的班车时间不固定,她便每次都是从中午一直等到日暮。
后来我读大学和工作时,都在南方的城市里生活,一年也就回家两三次。第一次从南方回家时,母亲依然在村口等着我。还没待我开口,她便拉着我的手,一脸歉意地说:“儿呀,妈找不着县城的路,也舍不得花去县城坐车的钱,所以没能去车站接你,你可别怪我呀!”秋风瑟瑟里,母亲额头上的几绺头发,被风撕扯得凌乱了。她说这话时,态度真诚得宛如一个孩子,那种虔诚的语气和秋风里的乱发,都将我的心硌得生疼。
几年前,我从南方决定回家乡工作,当我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出现在村口时,却意外地没看到母亲的身影。直至回到家门口,才看见头发已被风霜染白了一半的母亲,孤独地斜倚在门框旁,呆呆地望着外面,看到我才惊喜地叫出声来。只是她身躯动了动,脚步移了移,却始终没迈出屋。母亲告诉我:老了,身体越发不好了,腿脚上的老毛病又犯了,所以才没去村口等我。那种充满歉意的语气一如从前,直将我的泪水逼得稀里哗啦地落了个满地。
母亲——这个根本不需要向儿女表示任何歉意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儿女表示歉疚自责。其实,真正需要表达歉意的,应该是我们这些儿女呀。
3年前,我在县城买了房,娶妻生子。母亲第一次来之前,电话里说她10点动身,估计中午会到。算着时间还早,我和妻便安稳地在客厅边看电视边等候母亲。门铃响的时候,我迅速起身开门,将母亲迎进屋内。现在想来,那段时间里,我们为母亲准备的几顿丰盛的饭菜,为她精心挑选的衣服和食品,却在我们没有亲自迎接她的“不孝行为”的对比下,而显得那么卑微和羞怯。
从甘肃回到家里,提到这幅画,妻子奇怪地问我:怎么没看到画作名称前,就能断定画中老太太的眼神是盼望儿女的眼神。我告诉妻子:世间没有哪种眼神及得上母亲念儿的真切,没有哪种眼神比得上母亲盼儿的炽热。
这个世间,能有几个宁愿在屋里扶着门等着亲人归来也不愿坐下守候的?除了母亲,我很难想到别的答案。我也知道,那幅画,不仅画出了天下母亲的伟大,世间母爱的夺目,也画出了天下儿女们的羞愧。
徐礼平摘自《作文与考试·初中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