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中,你是唯一的……

2014-06-25 05:37格桑梅朵
情感读本·道德篇 2014年6期
关键词:鞋店大学爸爸

格桑梅朵

我喜欢叫她尹小跳,这是我从书上看到的名字。

她说她不会循规蹈矩地走路,她喜欢跳来跳去地走在路上。肩膀耸动的频率与时钟的秒针一样。她偶尔会失踪一天,骑单车在老城区转来转去。尹小跳的理想是做一个护士,因为她喜欢一个给她打针的男医生。我们在学校的操场上交换过理想,我的理想是做一个邮局的职员,可以每天码那些厚厚的信封,把它们送到街道上的各个角落。

尹小跳喜欢把额头露出来,决不留一丝刘海儿,把马尾巴扎得高高的。走路的时候合着步伐一耸一耸。她在每一堂语文课上都睡觉,但从不打呼噜,她喜欢吃泡泡糖,站在窗台前不厌其烦地吹,然后在某个时刻把它堵在办公室的锁眼上。

我和你是一路人

我喜欢尹小跳,因为她是我所不能成为的那种人,就像延伸的自己的片断。无论自己还是他人,都没有酣畅淋漓的人生,总是打成碎片,纷纷扬扬地落在某某某头上。落在头上的都是缺陷,永远失去另一种可能性。尹小跳并不讨厌我,她说从第一次见到我,就觉得我们迟早是一路人。第一次,下着大雨,在伞的世界里碰碰撞撞地遇到的那个人就是我。她说她轻易地就感觉到了将来的样子。

这些话,我们只说过一次,便不再提起它。我们在夏天的午后一起去镇上的书店买那种已经过期的杂志。我喜欢一个叫做“民国春秋”的栏目,我一直认为远一点的时代,哪怕琐碎的东西都带着光芒。她什么杂志都不喜欢,除了租武侠小说,就喜欢和卖书的老板起腻。

我们在冬天的夜里,沿着与校门平行的马路,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再返回。偶尔会说到未来。她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考上大学,如果我将来很穷就没意思了,一说到未来的穷困生活,她就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我说我是一定要考上大学的,我赚了钱,一定保证你衣食无忧。我把读大学与赚很多钱划上等号,事实上,对于多年以后的事我并没有什么预见能力。

彼此慢慢地疏远

尹小跳叫我赵朗,是我妈妈取的名字,她在怀孕的无聊日子里听到的一个广播剧里的名字。尹小跳说,赵朗,你陪我去一趟医务室,我病了。她几乎每个月都要感冒一次,用鼻音很重的腔调和我说简单的话,然后就咳嗽,拿一块白色的手帕遮住嘴巴,不要靠近我,我是重感冒患者。

在漫长的夏季里,我们聊天的大部分内容都是重复的,一次一次地去明确第一次表达不到位的意思。我们喜欢说点儿关于唯一的话题。我们经常说,朋友中,你是唯一的××,这就像一个填空题,根据彼时彼地的情势填补上。

在有的年纪,希望有一种秘密与别人分享,那些看起来不成为秘密的秘密,在黑暗中吹口哨的男生是谁,那些传说中的人与事,用这些传闻丈量着友谊或者其他东西。

尹小跳喜欢一个医生,那个医生每天都很忙碌,他很少抬起头看病人,低着头写病历,照例问诊之后,他刷刷地写一张纸,然后递一个体温计给尹小跳。尹小跳回到长沙发上与我一起等待温度升起来,屋子里有一种冷清的阔大感,大概是因为洒了太多的来苏水。我对来苏水比较敏感,鼻子一阵一阵地发痒。我一点儿都不明白尹小跳为什么喜欢这个医生。尹小跳告诉我,她只是喜欢那种来苏水的味道。

那时,我和尹小跳已经闹掰了,像一张被风吹得破碎的蜘蛛网。

尹小跳有一个读大学的亲密朋友。某天,他来找她,用单车载着她,在傍晚的小镇上向西去了。这些事我详细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两年以后了,她写信告诉我的,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年我收到的唯一一封信,用那种很煽情的信纸,粉色调。尹小跳只给我讲那个虚假的医生的故事,这件事像梅雨天气一样让你不能呼吸。

疏远是反方向同时匀速行驶的列车。

你离开了

尹小跳离开学校,是在一个冬天的晚上,许多人都觉得她惹了麻烦被迫退学,我不这么想,我一直觉得她迟早会离开学校的。她靠在走廊的窗口,身子斜斜地倚在上边,手里在把玩一个钥匙扣,是一条金鱼钥匙扣,上翻下翻,她应该是在等我。

“有事找我?”

“我要走了。”

“去哪里?”

“先开一家鞋店,我爸爸说随便我了。”

我知道她喜欢跳舞,她从前说过曾经梦想开一家全是舞蹈鞋的店,她爸爸有一家大鞋店,还有许多分店分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以后来找我,我最近会在新野路上的店里。”

“无论我在哪里,你都要来找我。”她很郑重地讲了这句话。

爸爸第二次打我的时候,我决定离开家。我在小区门口的成衣店看了两眼我的妈妈,她并没有觉察我的反常,“赵朗,赶快回家学习,不然你爸爸看见要发火了。”我说,“好的”。然后我就把藏在冬青后边的拉杆箱提出来走了。

重新找到你

我找到尹小跳的时候,店里的人说她休息,住在寺北柴。那天,一切都像刚洗了个热水澡。我打了一辆车从白马桥一直向东,第一次到达了这个叫做寺北柴的地方,有一个工业园一样的铁门,进门之后就是面目相似的一排一排的两层的小楼房,新扩建进城市来的郊区。我先看见的尹小跳,她做了新发型,剪去了走路时跳动的马尾巴,短得过分,打了耳洞(从前她说永远不打的,永远的东西没多远),提着宝丽龙便当盒从第一条街的便利店出来。

然后她看见了我,“想起我来了?”

我有点腼腆地看着自己的拉杆箱,“投奔你来了。”

晚上,房间里热得像澡堂,我们就出去散步。坐在郊区的过街天桥上,下边是一辆辆白天禁止通行的巨型货车,手攀着栏杆,我说,“真想跳上一辆车去远方。”她说,“无论你到了哪里,我都会找到你。”在街边的小店买罐装的啤酒,喝干了就把罐扔在呼啸而过的车上,有时是哐一声,有时易拉罐就直接掉在柏油马路上被碾成纸一样的薄片。

尹小跳有男朋友,我不知道是谁。我不太关心,也没有问过,从那次闹掰以后,有一段路总是磕磕绊绊地走得很小心谨慎。每到周五我就对自己的词汇感到捉襟见肘,不知道如何说话,不知道怎样掩饰自己的小心,不知道是该装作睡着还是醒着。

暑假还没有结束,爸爸就找到了我。他带着我的妈妈蹲守在门口,看见我的时候,两个人都哭得像天塌了一样。爸爸说,“赵朗,你瘦了。”其实是他自己好像瘦了,这话我没有说。他们拉着我就走,我说还要和尹小跳告别。爸爸说,我已经跟她讲过了,她说不用告别了。

于是我没有和尹小跳告别就离开了。

我想念你

在我有第一个男朋友的时候,我在回寝室的路上想起尹小跳,有些悲伤,我很想知道她在哪里。

在我刚进大学的秋天,我收到一封信,是通过一个朋友传递过来的,没有地址,没有电话。之后我们竟然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一直在懵懂中期望着,在一个地方我们还会偶然相遇。她说过,无论我在哪里,她都会找到我。我就站在原地,不动,等待。我在一本学术书上看到了那个稀奇古怪的名字——寺北柴,在上边做上紫色的记号。

多年以后,我在传闻中听到过尹小跳的消息,迅速滤过其它的一切杂质,我知道她过得很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没有开最美丽的鞋店,她成了年轻的酒水零售商。多年以后,我在另一个城市继续读书。这个城市庞大得像巨人,积聚了很多人的梦想,这个城市很繁华,是我所不曾梦想过的那种远方。

一天,我收到一条短信:23点11分,我经过你所在的城市。——尹小跳

我感到有一些液体从我的眼睛里滴出来,落下去。

“我想念你,尹小跳。”

解敏摘自《show大学》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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