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我的那个人,离开了

2014-06-25 20:32叶萱
情感读本·道德篇 2014年6期
关键词:姥姥外公头发

叶萱

2010年的春天,当春风吹绿第一簇柳芽的时候,我的女儿咚咚来到这个世界上。那天是4月6日,我77岁的外婆专程从几近500公里外的城市赶来,在我被推出产房时第一个笑着竖起大拇指,对我说:“乖乖,你真棒!”

其实在那时,凭良心说,我尚未对这个刚从肚子里钻出来的胖团子产生多么强烈的感情。相比而言,那声“宝宝”里的温情与依恋,都属于我的外婆——在我30岁的生命中,她始终都在。

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孩子

在我尚不足1岁的时候,妈妈要去考大学,外婆便提前退休来照顾我。就因为提前了半年,从此许多涨工资或补发工资的机会都与她没了关系。当然她念叨这事儿也念叨了一辈子,但念叨到末尾,又总是用那样慈爱的目光看着我,点点我的额头,感慨:“都是为了你呀,大乖乖。”

我被这声“大乖乖”宠爱了30年。

30年的初始,我是一个药罐子一样的小姑娘,身体不好,常常发高烧。半夜烧到42°,爸妈不在家,外婆吓得腿都软掉,几乎是爬到门口找邻居送我去的医院。上了小学,因为身体不好,每次考试之前都要发高烧,外婆就整夜整夜守在我身边端水给我冷敷。初中、高中一路读过去,18岁,我到千里之外读大学,每周两三次只能与她电话联系,可到了这时,她已耳背。

我打电话的声音永远是寝室里最大的。要咬字清晰,要发音标准,要用尽量简单且少同音字的词汇。而她,大约全寝室都能听到她在电话那边大声嘱咐我,说她每天看着电视上的天气预报,看济南的温度,明天要下雨啊,你记得带伞。通话最后,会有那么一句:“还有5个星期你就要回家了,乖乖,我天天看着月份牌数啊数啊,数一天,我的大乖乖就离回家近了一天。”

那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场景——每次节假日回家,还未走到楼下,就能看见楼上某个窗户里,她一头雪白头发露出来,老远就冲我招手。她在楼上大声喊我的乳名,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拎着行李往家跑。上楼,门早开了,她站在门口,一把抱住我,念叨着:“可算回来了,我在阳台上都站了3个钟头了。”她的身高才到我下巴,我环抱她,深深嗅她毛衣上一点点樟脑球的味道。

就为了这个熟悉的味道,这对我而言代表“家”之全部意义的味道,在30岁之前,除了蜜月旅行,我将一切节假日都用在了“回家”上。许多次,我看《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向往那些山山水水的峻秀,但只要抬起头,看见她雪白的头发,我便再也迈不出旅行的脚步。我知道我已经离她太远了——当我在这个距离家乡470公里的城市安家落户、生儿育女,我能给她的,也不过就是法定节假日的片刻相聚。

没有人知道,尽管已经用所有可能的时间去陪她,但我仍然觉得远远不够。此后的岁月,只要想起她,便是痛楚。

她在我30岁那年的冬天离开我

腊月二十四的深夜,天寒地冻。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无能为力的绝望”,看仪器里那道起伏的绿线渐渐变直,发出尖锐的呼啸……那是一场噩梦,可又是她盼了太久的相聚。在生命的最末程,她每天艰辛地支持,或许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14年前的这个夜晚,外公在凌晨离开我们。

她从不吝于对我炫耀她的爱情:她的男人,才华横溢写一手好文章,字也漂亮,长得不帅但心疼老婆,因她心脏不好,生两个女儿后毅然选择结扎。很久以后我恍悟,因为父母工作忙、见面少,我所有的爱情观,都是外婆帮助树立的。

其实,她是外公的续弦,但也因为她的缘故,我对这世间的爱情多了许多宽容。我曾经问过妈妈:“如果我嫁给一个离过婚或丧偶的男人,你能接受吗?”我妈表情淡然地答:“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你姥姥就嫁给一个丧偶的男人,她过得挺好。”听到这个答案,我微笑——你看,她影响的,其实是一个家庭几代人的开明。

正是因为这份依恋,相守40年后,外公离去,她瞬间苍老,花白的头发没多久就变得雪白。许多人赞她的头发好看,说是像电影表演艺术家田华老师。我却想,那大约是她的爱情,留给她的最后纪念。

这也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与失去。殡仪馆里,我抱着她的骨灰盒一步步往祭奠区域走去,下雪了,又结成冰,台阶很滑,我穿着单皮鞋,脚冻僵了,只能努力一步步使劲踩下去,走稳——我怕颠簸,我知道她晕车又晕船。

她葬在面向大海的山坡上第一缕阳光能照耀到的地方。春天来的时候,像海子说过的那样,真真正正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爱她。遗憾的是,我已经记不清到底有没有对她说过这3个字。

给孩子的未来一封信

也因为这场别离,我第一次想起许多关于未来的事,比如,未来的归宿。

我想告诉孩子们,爱是生命永恒的温暖和延续。你们的妈妈,因爱长大,因爱怀念,因爱满足——你们的爸爸不仅愿意随妈妈来到她的故乡,而且和妈妈相约,下辈子继续做夫妻。

晚上,在给咚咚讲完《风中的树叶》的绘本故事后,我写下了这样的话——

宝贝们: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叮叮10个月大,咚咚两岁7个月大。

正如爸爸妈妈在慢慢变老,你们转眼就会长大。我们再不情愿,时间也从不回头。这本书里的10片叶子也是一样的:春天里风华正茂,秋天里零落成泥。但它们的生命变为另一种形式继续——春天来了,新叶子因旧叶子的滋养而更加蓬勃。

爸爸妈妈终会离开你们。到那时,我们的痕迹或许在土壤里,或许在湖海中,但你们知道,我们永远在你们身边,便已足够。要知道,每一个有意义的生命,都不会因消亡而永远消失。

亲爱的孩子,愿你们成为有意义的人,拥有有意义的生命,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淡定从容地生活。

——咚咚和叮叮的妈妈

于“我们的家”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又忍不住想起了和咚咚的那段对话。

那天,扫墓回来,我问咚咚:“还记得太姥姥吗?”

咚咚摇头,表示不记得。

摸着她的小脸蛋,我说太姥姥生前特别喜欢你,总说你睡醒了一睁眼就朝她笑。

两岁多的咚咚听到了,咧嘴一笑,奶声奶气地告诉我:“太姥姥回家啦!”

我瞬间哽咽。是的,或许真是这样,那是她的家,她爱了几十年的人在那里等她。她曾说,再不会有人比他对她更好了。

所以,不需要哭。

而我的孩子们,愿你们的人生也能如此:珍视生命,相信爱。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即便爸爸妈妈离开,也要微笑,微笑着看远处的海洋,爸爸妈妈就在那里。

永远在。

张彦摘自《女友·家园》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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