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义 一位村支书的光荣与梦想

2014-06-25 13:15李肖含
中华儿女 2014年12期
关键词:村委中华儿女常州

李肖含

常州村,天津北部山区一个普通的小村庄,户数不满90,总人口不足300。

在上世纪80年代,它还处于极度贫困的状态。但从1993年起,它却在新任党支部书记王宝义的带领下依靠乡村旅游业一飞冲天,迅速地崛起为远近闻名的富裕村。数据显示,在2008年,全村的人均纯收入就已经与瑞士相当。

而相较于在经济发展上取得的巨大成功,这里独特的乡村管理方式更值得称道:所有村务全部公开,村委所有决策受群众层层监督,村务民主管理制度化。

20多年间,村中无干群矛盾发生,无刑事犯罪及群众上访事件发生,村两委班子成员大都连选连任,最长的已经干了7届。

更为难得的是,由于生活富裕,加之民主机制健全,村民自治已习惯成自然。在民风剽悍、各种潜规则盛行的华北农村,常州村仍彰显基层党的领导,村集体事务民主决策,经济快速健康发展,这近乎奇迹。

1978年以后,类似的这种在乡村精英的带领下短时间内创造经济奇迹的村庄并不鲜见。河南的南街村、江苏的华西村,以及与常州村同属天津市的大邱庄就是其中的代表。

但这些村庄在取得经济上的成功后几乎无一例外地都陷入了各种各样的争议而走向衰落。这些争议或是意识形态上的“左”、“右”之争;或是因过于强调集体利益而忽视村民个人权利与自由而引起的“独立王国”的争论;又或是其领袖人物在个人权威建立以后进而垄断基层权力而招致的所谓“家天下”的批评。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历史周期律在这些村庄的发展过程中似乎同样适用。

但我们惊喜地发现,到目前为止,所有这些问题并没有在常州村出现。王宝义是个什么样的人?常州村能否冲破上述那些明星村庄忽兴忽灭的“魔咒”?这个富裕且民主的小村子,是否为中国农村的发展及治理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可能?

或许,只有时间能够给出答案。

有思想,敢想敢干

5月29日,天津蓟县下营镇常州村。

61岁的王宝义早早地来到了村委会,部署完一天的工作,然后开始在村里各处巡查。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工作节奏。

花甲已过,他依然精神矍铄,但说话时的语速已经明显慢了下来。“我已经老了,”他说,“今年10月份任期满了以后,我一定要退下来”。

从1993年开始,在常州村党支部书记的位置上,他已经干了21年。常州村也在他的带领下因乡村旅游而起步,从人均年收入只有几百元、负债累累的贫困村,变成了人均年收入接近4万元、富甲一方的融地质科普、红色文化、自然风光、农家旅店公寓四位一体的旅游产业风情小镇。

常州村位于京津两市交界处,是天津市的最北端和海拔最高处,周边到处是青山、奇石、秀水。

按照迷信的说法,这里是一块风水宝地。事实上,这里距著名的清东陵只隔了几个山头。村里人说,从清朝到民国,这里一直是皇家禁地,普通人不能靠近。所以,到现在这里仍然保存着近万亩的原始森林,奇石、清泉点缀其中,外人初至,恍入桃源。

抗战时期,这里曾是中共蓟县遵化县委中心的所在地。冀东抗日游击队在此坚持战斗了多年,许多战士牺牲在了这里,当年的遗迹至今仍随处可见。

上世纪70年代末,当全国大多数地区已经开始改革开放的时候,这里仍是与世隔绝的状态。由于地处深山,修路成本高,直到上世纪80年代,村里仍没能完全通车。

一个在这里广为流传但大体真实的故事是:一位村民在山下抽奖中了一辆自行车,却由于道路不通而只能把车子挂在屋里,眼睁睁地看着它一天天被锈蚀掉。

为了摆脱贫困,王宝义的前任和村民们没少想办法。搞运输、办铁矿厂都尝试过,但都失败了,不仅没有挣到钱,反而让村里负债累累。

1993年刚开始搞旅游的时候,全村上下都没有底:与世隔绝了两百多年了,会有人愿意到这里来么?

但王宝义却相当自信:“这里山清水秀,又靠近京津,只要把服务做好,就一定会有游客来。”“我们长期受大山的困扰,可优势也恰恰是这大山,”他说,“这就是辩证法”。

村里后来的发展也证明,他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一位熟悉王宝义的朋友说,“他有思想,想法很超前,但又不是空中楼阁。按着他的办法来,总能成功,这是让大家最佩服的。”

据他讲,当时村里缺乏启动资金,村民们也因缺乏信心而个个观望。王宝义带头集资,个人无偿拿出一万元,“赚了算集体的,赔了算个人的”,村民的积极性一下子被调动了起来。

事实上,王宝义当时还准备了自己的“杀手锏”——“红色旅游”。为了扩大常州村的知名度、招徕游客,王宝义专程从北京、秦皇岛等地请回了当年在此战斗过的老八路,举办了“老八路回村”等活动,并请来《天津日报》等媒体的记者进行全程报道。

“这次活动花了一万多元,在当时这是相当大的手笔,”一位熟悉当年情况的村民说,“但收益也相当可观,声势造起来了,游客、银行贷款也都跟着来了。”

对于贷款在常州村经济发展中的作用,王宝义并不讳言:“一直负债累累,没有启动资金拿什么发展?”

“事实上,银行肯贷款恰恰证明你发展得好”,他说,“现在我们这个小村子,银行的无担保授信就超过了一个亿。”

统计数据似乎也证实了他的说法:截至2013年底,这个只有89户人家的小村子共接待了17.5万外地游客,旅游综合收入超过4000万元,人均纯收入超过35000元。

现在的常州村,几乎每户村民家中都有一套三至五层的欧式别墅和两到三辆的中高档轿车。“富得流油”,这是许多人来到这里后的第一观感。

潜规则化解者

跟王宝义一起走在村里,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村民们对他的尊敬。年轻人见了他,会很礼貌地问候:书记好!年长一些的,也会笑着向他打招呼。而他通常是点点头,报以微笑。

但这种尊重是来自于他的年龄还是他的位置?一位女村民说,“王书记能力强,也没有一点私心”。村委一个董姓的主任说,王宝义“当过兵,是一个有信仰的人,思想境界非常高,无论对公对私,对自己的要求远远高出常人”。

王宝义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父辈在抗战时期曾是民兵。年轻时他当过兵,转业后一直在山下的机关单位工作。1993年9月份,他辞职回村,做了村党支部书记。

据熟悉王宝义情况的村民讲,辞职之前他曾是蓟县人民保险公司下营镇保险管理所的副所长。吃着“皇粮”,坐着所里给配的212吉普,“威风的很”。他辞职回村,曾让当时的村民们颇为震动。

此前的常州村,因办工厂、搞经营一直失败而负债累累,干群关系异常紧张。村干部几乎一年一换,而村民们则是不断地上访,打架斗殴等事件更是层出不穷。

王宝义的到来,彻底改变了这一切。“比如搞集资,他自己先垫资,村民们就没人再说什么了,”一位村干部说,“再比如村委想修路,他先召开村民大会,让全体村民投票来决定,有一张反对票就不修。结果,大家的意见空前地统一。”

刚开始搞旅游接待时,因各家的农家院接待水平不一,客源差距大,部分村民有意见。他就带头把自家的客人分到其他村民家里去,帮助其他村民提高接待能力,并建立了游客分客制度,以保障公平。

村里修停车场的时候,曾有包工头找他来公关,承诺事后给予高额回报。但他却一口回绝,并将工程进行全程公开招标,接受村民监督。

他坚持的原则是,不反对干部合理合法地挣钱,但绝不能以权谋私。

村里的干部说,王书记的做法是自己把自己给捆起来了,也把其他干部给限制住了。但从此以后,村委班子在村民中的威望大大提高。每次换届,班子成员几乎都是连选连任,最长的已经连任了7届。

十年前,他已经51岁了。有人提醒他:该把自己的儿子拉进村委班子锻炼一下了,将来好“接班”。他却说:“不管别人怎么样,只要我活着,就决不让自己的儿子进村委!”直到现在,他的儿子大学毕业多年,仍在自家的农家旅店里搞经营。

有人说他傻、轴,他却说这叫自爱,自己要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常州村的村民。

有意无意之中,王宝义做了一个乡村潜规则的化解者,同时也成就了常州村的富裕与民主。

对话王宝义——要相信后来人

《中华儿女》:很多人说,村官难做,但您似乎做得挺轻松。

王宝义:实际上并不轻松。村子里的事情很多、很杂,并不好处理。现在村里的发展势头不错,这要感谢村委班子其他成员和村民们的支持。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矛盾就少了,事情也就好办多了。我有18年的糖尿病、14年的脑血栓、超过10年的冠心病,别人想着升官发财,我只要觉得自己还活着就很知足了。

《中华儿女》:在您看来,常州村能够取得现在这样的成功,原因是什么?

王宝义:我认为一是靠管理,二是靠运气。在管理上,村里的大小事务,我们都先征求群众的意见,让群众用投票的方式来自主管理、自主决策。这样一来,大家的思想反而更加容易统一了,心气儿也更顺了,矛盾更少了。

我说的靠运气,也不是开玩笑。当初搞旅游,大家心里没底,没想到居然搞成了。村里有近万亩的原始森林,如果发生火灾,后果会很严重。幸运的是,这20多年来,竟没有发生过一次火灾。这主要得益于村里政务、商务、环境保护的民主决策,齐抓共管,才有今天的喜人成果。当然,这也正说明村民心气儿顺,干群关系和谐。

《中华儿女》:化解潜规则,限制自己的权力,您是如何做到的?

王宝义:在常州村,没有什么潜规则,任何事情都可以摆在桌面上。党员干部、领导班子一讲党性,那些东西就消失了。比如搞工程,有人暗箱操作,捞了很多钱,但在常州村是绝对不允许的。“撒谎瞒不了村里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所以,无论大小事情我们都向全体村民公开,如果弄虚作假,损害的恰恰是领导班子、负责人自己的威信。

《中华儿女》:当初搞旅游,村民的声音并不一致,但还是上马了。

王宝义:事实上,当时搞旅游,上级领导也不同意。但开弓哪有回头箭?我们也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这里是山区,搞农业不行。以前村里搞铁矿厂,不仅没赚到钱,还赔了十几万。我们结合自身的优势,搞了农家乐旅游,现在看来是符合村里的实际情况的。

《中华儿女》:20多年来,您已经连选连任了7届,在其他的地方这非常罕见。

王宝义:事实上,这在常州村的历史上也是非常罕见的。(上世纪)90年代之前,村子穷、矛盾多,村干部几乎一年一换,很少有连任的。其实,无论村干部还是村民,都是想让村子尽快发展起来,过上好日子。

我做了村支书以后,带着大家搞乡村旅游,现在大家富裕起来了,矛盾也少了。村民们对班子成员都很认可,每次换届几乎都是连选连任,极少有退出的。班子成员中最长的干了7届,大多数是5届,最少的也干了两届。 我只想说,这些年来,我们问心无愧。

《中华儿女》:除了常州村的党支部书记,您还有没有其他的兼职?

王宝义:我是连续三届的市人大代表, 连续两届的县政协委员。除了这些,再没有其他的任何职务了。

《中华儿女》:您怎样评价自己这些年来的作为?

王宝义:其实这些年来,我只做了两件事。一是带领大家发展了乡村旅游业,让村民们因此致富;二是打造了一种“公平正义、诚信自强”的“常州村精神”。这既是常州村两委班子做事的准则,也是常州村人发展的信念。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中华儿女》:您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是什么?

王宝义:是青年干部的培养。现在的村委班子年龄偏大,我已经61岁了,年轻的也将近50岁了。我们村里现在发展势头不错,回村的大学生就有20多名。他们学历高、眼界开阔,应该多给他们压担子,调动他们参与村务的积极性和热情。

《中华儿女》:为什么不能给自己的儿子压担子?

王宝义: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我已经做了21年的村支书,如果再让儿子来“接班”,村民们会怎么看?不管别人怎么样,只要我活着,就决不让自己的儿子进村委!再说,村里学历高、能力强的年轻人还有很多,一定有比他更适合的人。

《中华儿女》:常州村的经验,其他地方可以复制么?

王宝义:常州村发展起来了以后,来参观学习的人也多了。我认为,各个地方的具体情况不同,艰苦奋斗的精神可以复制,公开、公平、公正的民主管理方式可以复制,但具体的发展方式不大可能复制。

《中华儿女》:对南街村和华西村的发展模式您有些什么看法?

王宝义:我去过那里,也听过他们村委负责人的讲话。他们的摊子很大,相比之下,我们的规模要小得多。在乡村管理上,我们并没有制定什么特别严格的村规民约,村民的福利也不会与政治表现挂钩,村民自治多于集体管束。领导干部与普通村民一样,没有一点特权。事实证明,这样做的效果并不差。

《中华儿女》:您已经做了21年的村支书,想过自己退休以后的事情吗 ?

王宝义:事实上,2001年我得了脑血栓以后就准备辞职,但一直没有辞掉。我已经61岁了,身体状况差了,心态也变了。干的时间太长,并不是好事,会耽误一茬人。今年10月份任期满了以后,我一定要退下来,这样应该是比较圆满的。这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村里负责。

《中华儿女》:常州村的富裕和民主可以一直保持下去吗,您对自己的继任者有什么期待?

王宝义:我认为可以。我们现在的发展方式和管理模式是全体村民集体探索出来的,事实证明也是符合村里的实际的。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成自然,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离开而发生大的改变。当然,我们还要继续探索,做得更好。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任务,我相信后来者,能够继续走在未完成的路上,因为接力者仍是原来创业的发力者。

责任编辑 陈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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