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花开是故乡

2014-06-25 21:52铁迟
回族文学 2014年3期
关键词:丁香花时节花香

铁迟

四五月间,当山花烂漫的时节,我的故乡——一个地处西北的小山村,成了丁香花的世界,丁香花的海洋。

故乡毛磨村,居于张家川回族自治县关山脚下。由于地处西北,又靠近地势险要的关山,故乡一直闭塞,外面的世界、外部的信息进入的渠道并不通畅。但故乡的人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说起来好像什么都知晓。什么同治十八年,什么白彦虎、崔统领,什么马步芳征兵,什么关山之战……年长的长胡须老阿訇“说古论今”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你就别想让他停下来。那故事多得像那星空中繁密明亮的星星一样,而故乡的历史也在这星光照耀下一代又一代,没有间歇地流传。

毛磨村不大。全村三大姓,六十来户人家,围着一个大碾盘傍山而居。一条樊河将村子分成东西两村。东村傍着堡子山,西村傍着毛山。据老人们讲,当年祖辈由陕西翻越关山来到这里,川道里住的全是汉族。后来姓毛的汉族上山了,我们便把村西的山叫做毛山。川道里有河又有水磨,祖辈在这里落脚后,把自己的落脚地先叫做毛家磨,再后来便简称毛磨了。姓铁的和姓崔的也占了总人口的一半。

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夏天,我们的先辈随同陕西凤翔回民起义首领崔伟、铁正国一路由陕西进入甘肃境内。随着起义的被镇压,我们的先辈一翻过关山就铸剑为犁了。先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休整,但看到这里山清水秀,是一个理想的居住之所,谁都不想走了,于是便在这里安家落户了。

家乡的人既会说一口带些古味的陕西凤翔话,与当地人的杂居与交往,也促使他们会说一口流利的“甘省”话。

尽管当地居民语言约略不同,宗教信仰、生活习惯大相径庭,但回汉民众之间却一直和睦相处。邻村麻家崖一半回族,一半汉族。记得当年每个村都要搞一项副业,麻家崖搞的是换“钢丝面”(机器压的玉米面条)。轮到回民去邻村对换时一扫而光,轮到汉民去时却完不成任务。于是有些汉民到邻近的回族村庄时,就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白号帽,说一口流利的凤翔话,也能完成任务。但有一次有个冒失鬼还没走出村民的视线,就脱下帽子叼起了香烟。可想而知,换出去的“钢丝面”被全退回来了。从此,这项副业就由回民经营。

在我的故乡张家川,进饭馆不用看招牌,清一色的回族人经营。到了外地,一口凤翔话或张川话就会使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亲切得如同兄弟。

山虽不同,且一条樊河穿村而过,但奇怪的是两座山上都有一簇簇的丁香花。四五月,丁香花烂漫的时节,村东的堡子山和村西的毛山简直是花的海洋。花儿粉嘟嘟地竞相开放,花香清新淡雅,如丝如缕,花色撩人,让人如痴如醉。一走进村口,铺天盖地的花香就会把人整个儿包围,仿佛进入了如梦如幻的仙境。鼻孔里呼吸的是花香,耳畔嗡嗡不止的是蜂鸣。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发源于大河口羊肚子滩的樊河是我们的生命河。有了它的滋润浸泡,沿河村庄吃水不愁,既可以打井取水,又可以担河水直接饮用。在科技不发达的年代里,樊河沿岸水磨众多。有水磨的人家都是大富之家,每到秋收过后,家家户户排队磨面,以便在冬天枯水期来临之前磨好一个冬天的面。粮食袋子一个挨着一个,谁都不要想着插队,粮食袋子的顺序就是磨面的顺序。磨面的人放下粮食的同时,会数一下排在前面的粮食袋子,然后和磨坊主人谈谈磨面的速度,两人顺便敲定磨面的大概时间。由于白天用水量大,水流速度慢,所以磨面的速度也慢。晚上用水量少了,水流速度快了,面也就磨得快了。由于业务娴熟,约定的时间往往是八九不离十。有些懒汉排队排晚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磨好的面由毛驴驮着走向村庄的四面八方或外村,磨好自己的面只能等到大冬天了。冬天水流得慢,有时磨盘不转动了,磨坊主人就打发磨面的下到磨渠里用脚使劲蹬一下,磨盘这才在惯性的作用下重新转动起来。往日大半天能磨好的面,一整天磨好就算快的了。所以,现在的老人教育小孩时经常说,不要和冻水磨一样,小孩子要勤快,就是从这里得来的道理。年轻人没见过水磨,哪里会懂得这个道理啊。

农闲时节的夏天,有手艺的人在河里洗泡过的皮子,在河滩的石头上晾晒,然后炮制加工成皮袄之类,冬天走南闯北地去卖;秋天,人们留够吃的土豆后,将多余的土豆在河边洗干净,在河边支一口大锅,叫来别人的粉碎机,几家人通力合作挂粉条。河边的柳树之间绑上铁丝就是现成的晾晒的架子。

干旱时节,村民可以拦河水浇灌农田。他们用河里的水淘菜、洗衣服、和泥盖房子。就连傍晚回圈的牛羊,见了河水比什么都亲,任凭你怎么驱赶,它们头对着头站在河边痛饮不已,你只能静候它们一个个喝足才能离开。

丁香花凋谢的时节,静静的樊河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六七月天热了,一个个光着屁股的孩子在河里戏水玩耍,比赛潜水、比赛速度、比赛挥掌击水……有时玩腻了,在靠近岸边的淤泥里,将全身上下甚至头脸全用青泥涂了,只留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在河滩上追逐打闹。冬天到了,整个樊河就像一条银色的带子。有的孩子在冻厚冻结实的冰面上挥鞭打木牛(木猴);有的孩子用木头钢筋做成冰车,坐在上面,两只铁钎同时戳向冰面,冰面上留下了一道道划痕,传来一串串笑声。

樊河平时温温顺顺,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可是一旦下了暴雨或秋雨连绵时节,水位一下子暴涨,狭小的河床已经容纳不下,河水就像一头困兽,左冲右突,扑打着沿岸一切能阻挡它前行的物体,凶悍异常,哗哗哗的水声骇人听闻。住在河边或低洼地带的人们晚上不敢睡觉,生怕发疯了的樊河像强盗一样闯进自己的家。雨过天晴,什么地方的路冲断了,谁家的菜地、玉米地让洪水冲垮了,甚至下游的某个村庄的人家让水给淹了。最近几年,樊河得到了治理,修了防护堤。逐渐富裕起来的人们在河道里挖沙、搬石头,将原先的土坯房逐渐地改成了砖瓦房。

和平时期的樊河是美好的,是值得人们留恋的,就像人们留恋丁香花一样。

故乡的丁香花不是野生的。据长辈们说,我们的祖先在南方做生意时就被南方特有的丁香花给吸引了,千方百计地请人移植栽培。后来世事变迁,他们离开故土时什么也没带,就偷偷地带了丁香花的种子,害怕种子不能发芽,又有人挖了花根藏在行李中。等到兵乱平息了,终于可以落脚了,丁香花也就落地生根了。于是打记事时起,两面山坡上就有了丁香花。浅浅淡淡的花儿吸引着我们,我们便在花簇中捉迷藏,嬉戏。

望着骑着毛驴、头顶大红头巾的汉族新媳妇由川道一路上毛山,送亲队伍走近了,我们就在丁香花簇中躲起来;走远了,我们又跟在后面喊。毛山的汉族披麻戴孝抬着亡人下山时,我们便远远地跟在后面捡拾没有燃响的鞭炮。或者一边放着牛羊,一边在丁香花簇中扯着嗓子吼秦腔、漫花儿。

我们上小学时,有时老师带我们去山坡上上室外课。我们一边听着老师讲课,一边呼吸着丁香花散发出的淡淡幽香,个个陶醉其中,一个比一个认真,背课文一个比一个快。

丁香花是一簇一簇的,一个根部辐射出几十个上百个枝条,形成直径一米到两米的大花簇。虽是野生,但一簇一簇之间距离均匀,仿佛有人刻意规划好似的。秋天时节,叶子全落了,有人便扫了去煨炕。噼噼啪啪见火就着,人人喜出望外,争相去扫。

有时候,哪个孩子犯错了或者没考好不敢回家,就偷偷地溜上山躲在丁香花簇后面,任凭大人急红赤脸、声嘶力竭地呼唤,就是不出来。据说,早些年躲兵乱躲土匪时,年轻力壮的村民早早地爬上堡子山躲进了土堡,年老体弱的干脆就近找一处丁香花簇躲起来,省得跑不动拖累大家,居然能一次次化险为夷。

爱花的人家折了含苞待放的花枝插在瓶子里,摆在屋子里最显眼的地方,时时浇水,使整个屋子弥漫在淡淡的花香之中。同学们自发地从家里拿来玻璃瓶插上丁香花,摆在教室里的讲台上、课桌上,整个教室便也荡漾在花香之中了。村子东西两面山仿佛一个巨大无比的花墙,花香在两面山的包裹之中弥漫了整个川道,使得朴朴素素的村庄光彩无比。

丁香花香也吸引了村外的人。惹得过往行人赞叹不已,流连忘返,必得向村里人讨几束方肯离去。哪怕是蔫了,也要在瓶子里插几天。也曾有人偷偷挖走一簇,但离开了固有的环境,丁香花不肯苟活。人挪一步活,树挪一步死,丁香花是多么富有灵性啊!秋冬时节慢慢地落叶了,光秃秃的枝条黑乎乎的,仿佛静默的哨兵守望着山下的村庄和村民。春夏时节便尽力展现自己的美丽与芬芳了。

丁香花享受着众人的宠爱,人们绝不允许破坏它糟践它。在那特殊的年代里,大炼钢铁缺少燃料,有人提议砍割丁香花枝条,被当时是生产队书记的爷爷一口给否决了。丁香花也因此免遭一劫。有人偷割丁香花的枝条被发现了,大伙便你一句我一句地数落个不停,直到他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想割丁香花枝条的人听说后也断了念头。外面来人要折花枝了,须得村里的长者首肯,他才能折几枝。有人要挖走一两枝,那就免提,村长会郑重地告诉他这花比较娇贵,挪个窝儿它活不了。

丁香花就这样在众人的呵护下成长着,点缀着故乡那平淡而又实在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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