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有一个学者写过一本书,叫《无所在的故事》。他把人的生活状态分为两种,一种是“有所在”,一种是“无所在”。
什么叫“有所在”的生活状态?他的描述是这样的,就是你生活在一个固定的程序里面,比如说你每天从家走向单位,从单位走向菜市场,然后从菜市场走回你家的厨房。你的一生就沿着这样一个固定的道路,重复着,偶尔有一点点意外。
那还有一种人生呢,叫“无所在”的生活状态。就是当你踏出家门的那一刻,你就不知道明天你在哪里,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故事。你在每一个码头、车站,甚至每一个大街转角的地方,都有可能因为踩住了一个少女的裙边,因为一声道歉,而产生一场意外的爱情,或者其他的故事。
我喜欢这样一种“无所在”的生活状态,一生渴望自由。我也结交了无数的义人,我们行走在路上,默默无闻地做慈善的、维权的、救助的、公益的各种各样的好事。我们这些喜欢道路的人,喜欢自由的人,从我们自身的生活开始革命。
革命不意味着是暴力,我最喜欢的革命是一种生活方式的革命,如果没有一种对自己生活方式的深刻的革命,即使有一场社会的革命,我们依旧还会活在奴役之中。
在路上的人生,实际上是一种生活方式的革命。在路上,我结交了形形色色的人,于是我开始写作。写作给我带来了生存的资源,也给我带来了荣誉,带来了尊严。
我从我的故乡那个偏僻的土家族苗族小镇出发,从湖北省最偏僻的那个角落,到今天已经走过了千山万水,甚至出国,欧洲、美国、东亚。因为这个少年的梦,一直激励着我,也就是我一直被道路诱惑着。
每个人的一生要么早夭,要么寿终,我们各自行走在自己的命途之中,必须对规定的命运进行一场反叛,否则我们的生命有什么意义。
我常常鼓励现在的年轻人去漫游。不要怕,没有什么可怕的。在这个时代,活着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情,不去偷不去抢我们一样可以活得非常好。
在北京,有一次,我对女儿说,你看看那些路边拎着一桶水甩着毛巾的人,你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吗?他们就像你父亲当年来到这个城市一样,从中国的各个乡村来到北京,他们没有生存技能,没有人脉,但是他们知道,买一个塑料桶只要几块钱,拎一桶水,拿一个毛巾,在路边甩手帕,洗车,他们也可以活下来。
生活下来,只要你把自己的身段放得很低很低。大家不要认为我是大学生,我要去摆个地摊儿会很没面子。不要有任何一点虚荣心,我们大多数人不是官二代、富二代。即使是官二代、富二代,我们也应该沿着自己的道路走,而不是完全去沾父辈的光。
我前几天在大理遇见了一个老大姐,75岁,她竟然认出我来。她说她是我的粉丝,要跟我合影,我很难想象有一个75岁的老大姐会是我的粉丝。我说你怎么会知道我,她说我上微博啊,上网啊。我说75岁还上微博吗,她说,你太瞧不起我了,我在新疆生活了55年,55岁终于退休,之后我才开始我的人生。从新疆出发,现在行进了大半个中国。她65岁的时候在三亚学习潜水,72岁的时候徒步进入西藏,一直过着背包客的生活。
我问她最近在大理做什么,她说在大理做志愿者。一个75岁的人做志愿者,就是到每一个她喜欢的客栈或者书店,我给你打一份义工,不要工资,你只给我一个住的地方。她就这样活着,一个老大姐,75岁的老人,跟着很多年轻人徒步穿越。
她说,我终于从55岁开始了我真正的生命。
只要你怀揣着一种到远方去的梦,怀揣着一种在路上的使命,永远告诉自己,不要怕,你一定会在这个世界结交很多很多的奇人,结交很多很多的朋友,你一定会找到你的同道。当有一天,这个社会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一定能够挽手,成为新的人墙。我们活着的意义,正是为了推进时代一点一点的进步。有一天我们会发现,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去活,我们一定要为自己,甚至为我们的同胞争取更大一点的空间。自由从来不是自天而降的,自由一定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渴望它的时候,它才会来到我们身边。
我希望所有的青年,都热爱生活,热爱这个世界,更重要的是我们要热爱自由。如果没有自由的生活,人和畜生无异。
本文选编自野夫在“一席”武汉站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