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会
意大利威尼斯有座教堂,考古学者在一幅壁画前搭起脚手架,在画面上打了几个细小的探孔。因为一直有传言:这幅名画底下,覆盖着绘画大师达·芬奇的另一幅画。不过考古学者被告知:考察活动不得破坏前面的壁画。
钻探结果令学者兴奋:探头取出的泥灰中,竟真的带有一点绘画颜料。下一步该怎么办?学者一头扎进博物馆查资料,看看五百多年前的某一段日子里,达·芬奇是否购买过这些颜料。然而结果令学者大失所望,在那段可能的日子里,没有找到相关记录。考古活动不得不黯然收场。
看了这段视频,令我大感兴趣的不是壁画后的秘密,而是威尼斯博物馆的档案资料,竟连四五个世纪前的家庭购物账本还保存得如此完整!这使我联想到潘家园旧货摊上整麻袋的单位报废档案——被运往垃圾场的应该更多。
不同的生活态度或许是由不同的文化传承决定的吧?威尼斯作为曾经的欧洲商业之都,其传统是契约、账簿重于生命。而靠天吃饭的农耕社会,却没什么需要精确对待的。黄仁宇在他的经济史著作中常常强调“数目字管理”,农耕社会和商业社会的分水岭,大概就在这里。
不过并非中国人对数字不敏感。比达·芬奇稍迟,有位叫沈榜的中国人在顺天府宛平县做知县,离任前编写了本《宛署杂记》,对该县的政经人文作了翔实记录。其中“经费”卷中不但详列大笔的财政收支数字,连同过年时县衙中要贴几副对联,每副需银几钱几分,都记录得一丝不苟。
可惜这样的资料在中国经济史中只是凤毛麟角,官衙的钱粮收支,多数都是“一笔糊涂账”。抛开成因不谈,这至少造就了一种人文传统:轻视数字。
马三立老人有个相声至今记忆犹新:某工厂三位领导坐在一起构思“年终总结”,既不查资料,也不邀会计,一切“数由心生”:出勤率嘛,算百分之九十八吧……福利嘛,比去年增加了百分之六十六,不,百分之六十八……退休职工今年没送月饼——干吗年年送啊,不是去年送了吗?今年就写送三百斤吧……至于产值利润的增长,写百分之九十?不,不,写百分之四十七吧……
前两年有个朋友要到台湾旅游,照规定需要指定一位直系亲属做担保人。他想让老父亲替他担保,可是怎么证明两人的父子关系呢?一时竟束手无策——原来,他自婚后就分户另过,而他的户口页信息,还是当初他家祖孙三代共居时留下的,户主则是他的祖父。
几经周折,终于找到最原始的登记依据,可是人家公事公办,只能证明我的朋友是“某某(其祖父)之长孙”,而其父是“某某(其祖父)之次子”。朋友哭笑不得,说没想到我活这么大,竟成了无父无母之人——幸好旅行社没较真,否则人家问:某某之次子一定跟某某之长孙是父子关系吗?就不能是叔侄关系?那又如何是好?
一对父子的血缘关系,竟然费尽周折还得不到最终确认——这样的漏洞如不及时弥补,恐怕唯一“累并快乐着”的人,便只有医院里查DNA的大夫们了!
【原载2014年11月12日《今晚报·今晚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