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孩子的心里

叶良骏

公交车进站，上来一对母子。男孩五六岁，很瘦，脸上只见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妈三十岁左右，一脸疲惫，两人都皱着眉。有人让座，男孩正要坐，妈指着我说：“让奶奶坐。”男孩看看我，没有表情。我谢了他，告诉他们我只有两站路，不用坐。男孩沉默着坐下了。

妈站在他面前开始絮叨：“刚才的问题考虑好了没有？”男孩低头不作声。“我问你话，没听见？”孩子依然不响。母提高声音：“那问题想好了没？你不回答，我就把暑假的活动都退了，天天把你关家里，哪儿都别想去，也没人会陪你玩！”孩子抬起头，满眼是惊恐：“你要我考虑什么？”母生气地喊：“搞了半天，你都不知错在哪里？”一车人都朝这个作狮吼状的人看。孩子小声说：“我喜欢合唱团，不要退掉！”母怒气冲冲地喊：“还喜欢！怎么喜欢？陈老师说，你不好好唱，老坐不住，一会儿喝水一会儿小便，还打人！还把歌本弄没了！这就是喜欢？”孩子脸涨得通红。

母越说越气：“叫你学唱歌，你倒好，猢猕拆把戏，闹得没人要跟你坐！老师每次都告状，脸都让你丢尽了！唱歌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你还会有什么出息！唱歌有考级，考出来可上好小学。你这样捣浆糊怎么能考得好！你说，考虑好了没？要不要去退掉？”手里的水瓶挥着，碰到了男孩的眼睛。孩子带着哭腔喊：“碰痛我眼睛了。”“你活该，这是轻的！”男孩泪盈欲滴小声说：“你弄得我不开心了！”母大发雷霆：“你还好意思不开心！你弄得我天天不开心！我给你烦死了。说，你改不改？”

男孩又小声说：“你弄得我不开心了！”母：“好，你不回答是吧，回家告诉你爸，让他收拾你。让你知道什么叫不开心！”男孩哀求：“妈，不要，不要告诉爸！我只是有一点点不开心。”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我看着满脸无助、惶恐的他，心里很不忍，想劝几句，怕火上加油，没敢说。我想起了陶行知的话：“你不可轻视小孩子的感情。他给你一块糖吃，是有汽车大王捐助一万元的慷慨。他受了你盛怒下的鞭挞，连在梦里也觉得恐怖。”为了一点小错就剥夺他的快乐，是残酷的惩罚，于事却无补。“一个人不懂小孩的心理，小孩的问题，小孩的困难，小孩的愿望，如何能救小孩？”不懂小孩子故南辕北辙，那些自以为是的话，说了都白说。陶行知还有一句话入木三分：“儿童有许多痛苦，是由于父兄师长之不了解，不了解则有力无处用，有苦无处说。”这位母亲的手足无措，原因就在此。男孩使劲忍，没忍住，开始嚎啕大哭，母亲眼睛一点点泛红，也擦起了泪。

我下车了，走出很远，心里还有点痛，为这个气得语无伦次的妈妈，为在大庭广众前被骂得抬不起头的男孩。孩子才上幼儿园，调皮好动是天性，这与“出息”有什么关系！小孩子也有自尊，人后教子，蹲下身子悄悄说，肯定比公交车上气急败坏好。“只有变作小孩子，我们才配做小孩子的先生。”世上妈妈都爱孩子，但孩子最需要的是包容。如能忘记自己的身份，走进小孩子的心里，做孩子的朋友，教育才会像春雨润物细无声，事半功倍。但要做到这一点，真是不容易。

【原载2014年7月12日《新民晚报·夜光杯》】

题图/沟通/李二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