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社东
王赢是个细眉细眼的小女子,三年前就“从”了我,当龚自珍文学社的社长。经常课间跑操时偷懒,和闺密余亦琪一起爬几层楼梯,笑嘻嘻地走到我跟前来,说,老师,我们来了。外面操声正紧,一派沙场秋点兵的气势,我大声说,你们又偷懒!她们会异口同声地说,老师,这是工作好不好!是的,这是工作,我们事先已经约定了,有空就过来,否则,王赢这个高挑的班长怎么能不领队、领操呢?然后,我们就商量剧本怎么编写,征文怎么完成,活动怎么参加和开展,等等。文学社是游击队,在学校是夹缝生存状态,没有多少时间给你,喜欢文学的人都是心灵上精神上皈依了它,但形骸还得屈从于许多清规戒律,什么月考啊作业啊等等,好在人的精神是自由的,心永远是一个旁人无法涉足的禁地,但是,事情却又实实在在地有许多。哎,为了志趣,为了爱好,我们只得将许多身家都舍了。
有一次我指导王赢朗诵一个东西,大概是要全校发言,她温柔款语,语调里有许多嫩白的虫子在爬,我好难受,对王赢说,你能不能别那么细声细气地和我说话,我听了骨头好痒。她还那么腻人地笑着,牙齿细碎洁白整齐,甜死我了。她妹余亦琪也那么笑,不同的只是有点粉。这个妹子和她俩,真是一个仆一个主,像极了一对。我说,王赢,是不是你爸你妈都在大学教体育,所以你就要这么温柔,这么小女子,这么文艺,这么宫女?别装了你,给我威猛起来!她被我的强势击败了,她的悟性当然也很好,懂我的意思,说,也许吧。接下来,我们又练习,这次她的朗诵就正点了许多。当我们排练完了以后,她们俩造反了,老师啊,你太……太那个了吧,你怎么能让我们女子不扮女子呢,你你你是不是有点那个的那种?我说,哪个?她们:那个,就是……那个,哈哈。还是一个甜,一个粉,真是没办法,女儿本质,老衲我回天无力啊。
王赢,一个细长的女子,个头巨高,在班里站起来总是笔挺的。我经常吓唬她,你不能再长了,搞文学的没你这么高的!在班上跑操时她是领队,集团开运动会时,我和她妹余亦琪在主席台上搞宣传,我拿起麦克风,冲着底下的冲刺路段,大声喊,王赢,加油,冲,冲,冲!我在主席台上大施虎威,为我的爱徒大喊。许多竞技项目她都是不二女神,这可能正是她小小女儿心里害怕的、恐惧的:我立志当文艺青年,怎么能这么彪悍呢?那些世面上无主的面粉做的帅气男生要是晓得了,叫我以后怎么出去混?而她妹,则因为幼年哮喘,小学时有次体育课晕厥,现在得以特批可以不上体育课。真是绝了的一对,她们经常在QQ上玩么么哒,当然偶尔也玩女汉子,还当然,我们都是QQ好友。
集团社团文化节开幕时,王赢因为个头高,我们让她扮演杜牧,酸四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四句话,一定要说四个世纪。而余亦琪扮演牧童,给一个大诗人指路,遥指杏花村。董方宁给我们弹琵琶。歌舞相伴,音乐如雨,穿越时空,各种各类诗人、文人翻飞,舞台展现的是一个艺术的盛大殿堂。之前是买衣服。他们兴致很高,到淘宝上买古装,后来找熟人买,买了许多古人的头发,古人的衣服(外衣哦),还有男生错买了盗墓工具等。然后有一天,一起来我办公室里穿戴,我让男生都到外面去,我也去,让女生在里面换装。过了许久,她们还不开门,我对一个男生说,她们不能占领公共场所,去,提醒下。这个男生已经从男厕所出来,蝴蝶结已经戴好,黑西装白衬衫也已经穿整齐。然后我们进去观赏各色美人,我对第一才女胡丹宁说,你怎么把自己扮成丫鬟,这还懂不懂文言懂不懂服饰?她还在自我欣赏中,说,我是丫鬟吗?我说,人跟人都一样的,她王赢有什么了不起,你怎么就忍心糟蹋自己扮下人?我对余亦琪说,你也是,总是做仆人。她说,我这是总角啊。我说,总你个头……哈哈,不过,挺好,都到了自己的角色里。她们梳理别人的头发比梳自己的头发还精心,人啊,怎么说呢!后来就是演出,我们候场,在主席台下,我的文学社,还有舞蹈社的,都穿戴好了,那个美啊真是惊翻了天。王赢是不苟言笑的杜牧,当她戴着杜牧帽,穿着杜牧衫,摇着杜牧折扇,一步一踱地走在台上,吟诗。董方宁在给我们营造艺术境界,我们立马就征服了底下所有的粉丝。或许不是所有人都认识王赢,但所有人都知道杜牧……
或许,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龚自珍文学社,但未来,大家或许都知道王赢、胡丹宁、董方宁、余亦琪……她们现在不过是小小的获奖狂人,什么鲁迅青少年文学奖、冰心少年文学奖、中国中学生大赛等,一去玩就有收获。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对未来做预期,为将来埋伏笔,为一个嫩生命点染中国墨,为一个现代人装配好世界级的智能穿戴……
还有次杂志社将王赢的稿费发给我,我通知王赢来拿,她说她很忙在上什么提高班。后来傍晚,她外公骑着假冒的摩托车带着她风风火火来了,我将汇款单给她,但是之后好几天都是求救声,王赢一个劲地说,老师我提不了款,邮局说我不是人,求你给我取吧。我说世界真胆大,怎么敢欺负你们未成年人,他们知道你以后是什么人吗?但我……管你什么也不能管你的钱啊,妹子。
(作者为杭州十三中语文教师,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