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存
一个农民可以是朴素的,可以是吃苦的,可以是快乐的,但不一定是诗意的。我的三弟是个收破烂的农民,但是,他是诗意的。
别人家在院子里的空地上种菜,三弟却在那儿种花草。到了夏天,草儿碧绿,竹子挺拔,各种花儿竞相斗艳,燕子和蝴蝶在其间飞来飞去。傍晚,左邻右舍的大人们也喜欢来这儿欣赏花草。
收破烂的人一般不大注意衣着,我三弟却专门为收破烂准备了两身劳动服,轮换着穿。脏了,他自己一边洗,一边还用MP3听他喜欢的歌曲,同时跟着吹口哨。收完破烂回到家,他会立马去冲个澡,换上他喜欢的衣服:一件红色的T恤,一条亮蓝的牛仔裤,一双被他擦得油光闪亮的皮鞋。然后,端上一杯茶,打开录音机,往院子里的躺椅上一躺。
每天早上起来,我三弟都要去跑步锻炼,风雨无阻。他从家里出发,一直跑到家里的责任田地头,打一阵自己跟着电视学来的太极拳,再练一会儿自己从书上学来的气功,然后两手叉腰,兴致勃勃地欣赏他种的庄稼,就像画家在欣赏自己的得意作品。那只一直跟着他的唤作雪儿的小狗,则在田野里撒欢儿。三弟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到家,正赶上吃早饭。
三弟是村上扬场的一把好手,看他扬场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只见他双手握着一把木锨,弓着一条腿,一下一下地扬着。扬到天上一条线,落到地上一张弓。左扬一个银燕单展翅,右扬一个蛟龙出海闹长虹。最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金字塔般的麦堆。麦皮都随风吹走了。
三弟锄玉米也锄得特别棒。一把锄头在绿海洋般的玉米地里一闪一闪,那些杂草在闪烁的银光里便纷纷倒下,被埋到土下面去了。三弟锄过的地里,金黄而湿润的泥土把玉米苗衬托得更加碧绿鲜亮。尤其让人称奇的是,他锄过的地里,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他是锄一会儿,就转过身把留下的脚印挖掉。
有时候,我回到家,三弟就领上我去走我们小时候担柴走过的山路。顺着山路走到柳树塬那棵大柳树下,三弟就提醒我:“这是咱们当年回家的最后一个歇脚点,坐在这儿,总可以看见村庄上空飘起的一缕缕炊烟。”走到磨镰石坡那个大石头前,三弟提醒我:“当年你走到这儿,总是要到石头上睡上一会儿,我却爱看对面坡上的那些高大的松树。”走到七盘坡口,三弟指着阴处的积雪说:“这儿,是咱们夏天上了坡吃雪的地方,咱们小伙伴一字儿排开,真像一只只小羊。”是三弟让我重温了我心弦上的梦,想起了我儿时的伙伴。
三弟很会制造浪漫。冬天下雪,他就带着侄儿和侄女还有左邻右舍的孩子,在门口堆雪人,堆动物。春天下了雨,他又给孩子们捏泥人,捏好了,往窗台上一摆:赶大车的老汉,去赶集的新媳妇,荡秋千的少男少女,一个个活灵活现,妙趣横生,窗台一下子变成了活色生香的博古架。
我就琢磨不透,我是高中语文教师,而且住在城里,我咋就达不到三弟这种诗意的境界呢?有一天,我问三弟,三弟微笑着说:“哥,你知道我10岁那年,得了一场病,差点死掉了。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就想,活着是多么美好。长大后,有一天傍晚,我收破烂累了,在路边一棵大树下休息,看见几个城里的女人,打扮得那么好看。她们穿着裙子,打着遮阳伞,皮鞋擦得锃亮,她们一路上说着、笑着去田野里散步,还唱着歌。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我就想,活着,就要像她们一样,常常把自己收拾干净,就要高高兴兴地活,精彩地活,因为,人就这一辈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