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则“600多所本科院校转型职业教育”的消息频现报端。这一被教育部相关负责人称作“高教领域革命性调整”的改革,被寄予了“终结大学生就业难、企业用工荒的‘冰火两重天”,“打破高教同质困局”等众多期待,重构中国高等教育格局或从此开启。
“3000块钱想请一个技术工?开玩笑,找一个大学生还差不多!”
近日,这样一则段子在互联网上“火了”。在为当前高校毕业生的境遇鸣不平之余,更多的人开始思考,我们究竟需要怎样的大学教育。
今年2月26日,李克强总理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部署发展现代职业教育,其中提到“引导一批本科高校向应用技术型高校转型”。
不久前,教育部副部长鲁昕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上释放信号——600所地方本科院校转型职业教育。转型的本科院校正好占高校总数的50%。4月26日,178所本科院校在河南驻马店达成“驻马店共识”,成立了应用技术大学联盟,部分本科院校转型职业教育慢慢已经步入轨道。
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部分本科转型职业教育已是大势所趋。中国职业技术教育学会副会长、广东岭南职业技术学院校长俞仲文认为,这预示着“中国高等教育格局必须重构,也必将重构。”
为何向职业教育转型
临近大学生毕业季,大学生就业又到了躁动不安的时节。今年全国高校毕业生727万,比去年增加28万,毕业生就业形势更加严峻。而春节过后,全国多省份的企业老板度过了纠结无奈的几个月,忍受着技工荒。
不过,这种“大学生过剩”与“技工严重缺乏”冰火两重天的反差格局,也许将在今年开始逐渐终结。
教育部副部长鲁昕此前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上发言称:“600多所地方本科高校将向应用技术型转,向职业教育类型转。”
据统计,我国目前有1055所非“211”地方本科院校。有研究显示,地方本科院校、特别是2000年以来的新建本科院校,因为与重点大学没有差别的办学定位,已连年面临就业率低、专业对口率低、就业质量不高的生存窘状。
据悉,本次高校改革调整的重点是1999年大学扩招后“专升本”的600多所地方本科院校,将率先转作职业教育。目前,国家教育部已经成立了联盟,有150多所地方院校,报名参加教育部的转型改革。
教育部发展规划司副司长陈锋对不少地方本科追求“高大上”的办学冲动深感担忧,“按照社会需求,研究型大学应是少数,经济社会发展更需要大批的应用技术型人才。现在的大学生就业难实际上就是高教结构失衡的重要表现。”
在此背景下,地方本科转向应用技术型大学也被视作高教结构调整的切入点。几经动议,终于在2014年被写入教育部年度工作要点——“研究制订关于地方本科高校转型发展的指导意见,启动实施国家和省级改革试点,引导一批本科高等学校向应用技术类型高等学校转型。”4月底,教育部在河南驻马店市召开首届“产教融合发展战略国际论坛”,最重要的议题就是研讨“如何建设中国特色的应用技术大学”。
“我国产业领军人才、高层次技术专家和高技能人才严重匮乏。”中华职业教育社总干事陈广庆则从“产业结构升级”的角度看待此次转型的迫切性。他给出了这样一组数据:在电信行业,现有高端人才占全行业专业技术人才的比例只有0.14%;海洋领域,在世界海洋专家数据库中登记的专家不足百人,不到全球总量的1%,只有美国的1/12;在电子信息产业中,高级技师占技术工人比例仅为3.2%,而西方国家一般都在20%-40%之间。
“目前,欧洲发达国家应用技术型人才与学术型人才培养的比例一般在8:2,这与社会经济发展对人才需求的结构是相吻合的。”应用技术大学(学院)联盟理事长孟庆国介绍,“21世纪的金融危机重挫各国的虚拟经济,以高水平的技术创新为实体经济的德国、瑞士、荷兰等国家则应对自如,其背后是合理的高等教育结构和完整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支持,尤其是20世纪70年代兴起的应用技术大学所提供的人才资源和技术服务支撑,对实体经济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职业教育会不会过剩
业内有担心,占高校总数50%的本科院校转型职业教育,会不会因为太猛太快,导致职业教育的过剩。青岛职业技术学院副院长邢广陆认为,我国向职业教育转型不存在太快太猛的问题。此前,我国对于职业教育,过于强调类型了。事实上,“职业”这个词渗透在方方面面。目前强调职业教育体系,应该是非常明确的,在课程体系中,把职业技能培养放在首位。
目前的职业教育体系,既有的模式中在打通学历层次方面,中职和高职,已经有3+2连读,也就是说,中职毕业的中专生,如果深造2年,可以获得大专文凭;而高职毕业的大专生,深造2年可以获得本科文凭。另外,也可以选择3+2人才分段培养等模式:就是完成了前半部分,就可以拿到前半部分证书,进入到后半部分,学业合格也可以拿到另外的证书。转阶段时不需要再参加全国高考。通过联合招生、自学考试、专升本考试,在学校也可以修本科,甚至是硕士、博士。
职业教育的好日子近几年已经开始。青岛职业技术学院今年有毕业生2940人,截至5月6日11时,正式就业1257人,占总人数43%,达成意向1670人,占总人数57%。应届毕业生中,很多学生提前几个月就有了去向。酒店管理、化工检验、机电一体化、应用电子、市场营销等都是很受欢迎的专业。青岛大炼油、海尔、海信、青啤这些大企业,连续多年来学校招聘。
邢广陆认为,未来本科调整为职业教育方向,不会出现供大于求的情形。这是我国产业需求决定的。培养的人,不再是纸上谈兵的人,而是技能型的。职业教育不再与传统本科教育对立起来。重心不在于是传统本科还是类型化职教,实质是根据人才目标确立人才培养模式。职业教育人才培养模式更注重职业素质和职业能力的培养。未来的核心问题还是课改。
“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但未来也会有一段艰苦的路要走,比如教师队伍,课程改革要有执行群体,需要有理论又有实践能力的,这不是简单的事情。人的意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转变的。但是如果方方面面跟上的话,一切皆有可能。加上就业压力是客观存在的,原来本科院校学生,就是因为教法问题,导致就业难。这种情形需要改变。总的来说,高等教育转型为职业教育,有挑战肯定也有机遇。”邢广陆说。
这场变革中,高等教育被认为是一种“革命性”的调整。眼下从产业需求看,要大力发展职业教育,把那么多本科院校整体转型,是一个相当大的力度。紧跟着就是人才培养模式的变化,最终导致社会对于职业教育整个意识的变化。这在整个体系上、人的意识上以及未来队伍变化上都是革命性的。国家为了做好这件事,在人、财、物上也会有很大投入。
英网资讯股份有限公司、HR伴侣董事长初殿松表示,普通高等学校转型职业教育,这是回归教育的本质,将终结人才培养与市场不对接的扭曲格局,让高等教育尽到本来的职责,毕竟研究性人才只是一少部分需求,更多的是技术技能型的应用型人才。这种变革也必将带来“人才红利”。
观念成转型最大“绊脚石”
尽管转型的方向已形成共识,但在实际操作中,依然面临着诸多挑战和障碍。
“好不容易升了本,谁还愿意和职业教育沾上边儿?”一位参加“产教融合发展战略国际论坛”的专家表示,长期以来,职业教育“低人一等”的尴尬处境让“谈‘职色变”成为转型的最大“绊脚石”,“一所民办专科院校刚刚升为本科,校长在学校大门口附近挂上一个‘办成应用技术型大学的大牌子,结果受到校内众人声讨,‘都成本科了,还要办成应用型?要建设高水平大学!校长只得摘掉这个牌子。”
另一位不愿具名的地方本科院校负责人则干脆表示:“要是转成应用型本科,还能勉强接受。要是转成职业技术学校,估计没多少愿意的。”
“有觉得痛快、痛苦的,但更多的是彷徨观望的。”陈锋也毫不讳言学校阻力的存在。
中国人民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刘振天将这种心理称作“转型恐惧症”:“重学轻术、重理论轻实用的传统根深蒂固,高校都愿意往学术研究方向靠拢,离实践越来越远。高校的专业、课程、师资、资源、评价等,都按照学术型要求配置,甚至学校的教学空间(如教室桌椅摆放)也是按照学术形态布局。这种模式已经固化,形成了学术生活的常态、习惯和定势。”
恐惧的背后,则更多地反映出与转型相适应的配套改革的迟滞。
“如果只是在文件上落实了分类办学,评价体系、拨款体系还是向学术型、研究型倾斜,有几所学校能真心实意地转?”某地方本科高校负责人表示,不少新建本科院校升本后都按照学术型、研究型的模式建构,目前还有300多所没能完成本科评估,此次转型难免让其有被“撕裂”的感觉,“原来的体制下,要想发展就必须去抢硕士点、博士点、重点实验室。如果评价体制、上级考核、财政拨款不跟着转,只能欲速则不达。”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则把关注点放在了更为具体的问题上:“转型不是简单的概念转换,而是要求学校在师资队伍建设、课程体系设置、人才培养模式、与企业的合作方式等方面进行全面转轨。这是一个相当浩大的工程,如果政府在这上面没有准确定位,很有可能跑偏。”
顶层设计和配套措施必须清晰明了
地方本科转型,到底应该怎么转?转型的标准又是什么?
陈锋表示,目前教育部正在组织人员加快建设“应用技术类高校的标准体系”,完成后即向社会公开。经查询,目前教育部尚未就此次普通高校的转型改革出台具体政策性文件,而在教育部相关领导的公开表述中,既提到过“应用型”一词,也阐述过“职业教育”这个概念,最后到底如何定义,还不得而知。
“讨论应用型,不应该在定义上做文章、去纠结,而应该看到其本质。应用型最重要的内涵是让我们培养的学生更符合社会的需要。”中山大学原校长黄达人强调,“应用不代表低水平;面向职场培养人才也不是低水平;强调应用研究更不是低水平。大学的办学水平不是体现在办学定位上,而是体现在服务于定位的水平上。”
“新建本科院校发展如果定位在应用技术大学,那是否意味着一大批非工科院校和专业要被裁撤?如何制定人才培养方案?发展定位又应当由谁来确定?”厦门大学高等教育发展研究中心主任别敦荣抛出了一系列的疑问。更多的地方院校负责人也指出,“转型的顶层设计和配套措施必须清晰明了,不能含糊其辞”,“上级部门应对分类管理与考核、专业设置、专业学位授予、经费支持等关键问题上有明确导向,使地方院校通过政策导向逐渐明晰改革的方向;在分类办学的理念下,必须注意分类拨款、分类评价制度和机制建设。”
“欧洲发达国家应用技术大学的建立,无一不是在政府主导、行业企业积极参与、学校主动转型发展中实现的。因此,我国地方本科院校转型发展,不是单项改革措施的简单相加,也不是简单的更名,而是整体性、系统性的改革。”孟庆国表示,“一是确立应用技术类型高校在我国高等教育体系中的地位;二是加强对地方本科院校转型发展的政策引导和宏观指导;三是建立科学、规范的分类评估制度;四是加大对应用技术大学的经费投入;五是建立现代大学制度,落实高校办学自主权;六是各级政府为行业企业参与合作育人提供法律、法规和机制保障;七是在国家框架下开展应用技术类型高校国际合作;八是加强应用技术型人才培养的理论研究。”
“具体如何转型,应由学校自主决定。如果只有政府的积极性,而不注意学校的自主性,很可能只有表面上的转型,而无实质的变化,转型后的地方本科院校,由于在师资、课程和人才培养模式上没有调整,难以培养出高素质、有特点的职业技术人才。”熊丙奇说。
(本刊综合《光明日报》、《经济观察报》、《中国青年报》等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