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阳 李凤云
(1临沂大学 2011级汉语言文学专业,山东 临沂 276000;2临沂大学 费县分校,山东 费县 273400)
自古红颜多薄命
——从《红楼梦》中的丫鬟之死看下层女性的悲剧
徐 阳1李凤云2
(1临沂大学 2011级汉语言文学专业,山东 临沂 276000;2临沂大学 费县分校,山东 费县 273400)
丫鬟们——这些在畸形的社会制度下失去家庭保护的女孩,被剥夺了大部分的人身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在贾府这个封建贵族家庭的底层,她们和封建主子之间存在尖锐的阶级矛盾,她们的生命如同蝼蚁。她们作为“自然人”而存在的人格尊严、追求爱情、自由烂漫都被当做封建统治阶级首先要剔除的“刺”,生生地被威逼、折磨、残害,甚至用死亡来剔除。归根到底,这些下层女性是封建社会各种矛盾的牺牲品,她们的悲哀是封建女子悲哀的加倍的集结,下层女子的死亡是封建社会逐渐衰亡的凄厉的号角。
《红楼梦》 丫鬟 下层女性 悲剧
常言说:“小姐身子丫鬟命。”小姐的身子固然是娇贵的,丫鬟的命是怎样的呢?《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有关于“丫鬟”的解释:“旧社会被迫供有钱的人家役使的女孩子。”丫鬟们——这些在畸形的社会制度下失去家庭保护的女孩,被剥夺了大部分的人身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在贾府这个封建贵族家庭的底层,她们和封建主子之间存在尖锐的阶级矛盾。正像吕启祥先生所说:“大观的此岸和大荒的彼岸之对话‘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的审视,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但是,她们对体面生活的向往,对真挚爱情的期盼,对人生的美好憧憬都难逃一个下层女性死于幻灭的追求,死于无奈的固守,死于粉饰的虚假的悲剧结局。
在众多丫鬟中,有一群女性,她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在蝇营狗苟中,她们卓尔不群;在钩心斗角中,她们置身事外。有的像晴雯一样,追求自由人性,渴望获得对等的尊重;有的像司棋一样,追求美好爱情,期盼真挚的情感。她们不惜以生命力的凋零捍卫纯洁的诉求,演奏了一曲曲感天动地的生命悲歌。
晴雯是一个追求纯真境界的葬送者。“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多情公子空牵念。”这首判词道出了晴雯的性格和悲惨命运。在第七十四回,王善保家的告倒晴雯后,王夫人派小丫鬟把晴雯叫去后,有几句话:“你天天作这轻狂样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着你,自然明儿揭你的皮!”王夫人认为丫鬟长得好看,气质有点妖俏,目的是勾引男主子。“你们进去,好生防她几日,不许他在宝玉房里睡觉。”“去!站在这里,我看不上这浪样!谁许你这样花红柳绿的装扮!”对于这样侮辱人格的话语,个性张扬,刚强自尊的晴雯怎受得了?她在“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的情况下被拉出了大观园。在传统的封建大家庭,丫鬟不是“人”,而是“物”,要抹去自己的个性,低眉顺眼,顺应主子。晴雯之死,有其自身原因,锋芒毕露,更重要的是她不懂顺应而要做个性的理想主人。
司棋是一个追求理想爱情的牺牲品。历经查抄 “大观园”的侮辱,面对势力父母的反对,司棋发了这样的誓言:“一个女人配了一个男人,我一时失脚上了他的当,我就是他的人了,决不再失身别人的,我恨他为什么这样胆小,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什么要逃,就是他一辈子不来,我也一辈子不嫁人的,妈要给我配人原拼着一死的,今儿他来了,好问他怎么样,若是他不改心,我在妈前磕个头,只当是我死了他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就是讨饭也是愿意的。”没有华丽的辞藻,但说得慷慨激昂,是响当当的爱的宣言,是火辣辣的爱情,在肆意汪洋的爱的表露中深深地传达出下层女性求之不得的爱情。尽管如此感人,但她顽固的母亲却没有妥协,刚烈的司棋最终不由分说地一头撞在墙上,留一丝刚烈的执著证明自己的真情。
在《红楼梦》中,有很多像晴雯和司棋一样,醉心于营建自己心中理想境界的追求者,她们在封建枷锁的禁锢中,努力伸展着自己的身躯,不愿屈从黑暗的世事,执著而勇敢地追求真挚的爱情,渴望人性的尊严,拥抱个性的自由。但是,在黑暗封建思想充斥的贾府,这些处在下层的丫鬟们只能空有奢望却不能真正获得独立和自由。
贾府中的丫鬟,在其到及笄之年时,会有三种命运:一种是配与小厮,轮回奴仆生涯;一种是被变卖出去,生活无依无靠;一种是被某位公子哥儿看上,成为侍妾。显然,前两种命运是丫鬟们努力规避的,而最后一种则是她们极力渴望的。这方面,以鸳鸯和香菱最具代表性,她们虽然曾怀有深切的期望,但最终却死于无奈的固守。
鸳鸯没有司棋大胆追求爱情的壮举,但她最识大体。当司棋向她哭诉“我们的性命都在姐姐身上,只求姐姐超生我们”时,其实自己也需要“超生”。面对贾赦的威逼,鸳鸯毫不动摇,她当着贾母等众人的面,绞发立誓:“我是横了心的”,这辈子“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从命”。鸳鸯的反抗得到了贾母暂时的“保护”,逃脱了贾赦更进一步的威逼,可实质上已埋下了她难以逃脱悲剧命运的伏笔。当鸳鸯用青春陪伴贾母度过那有限的残年时,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不是出路的出路:或终难逃脱贾赦的魔掌,做他的小妾;或出家为尼,如花的年华就伴青灯黄卷,了此残生。鸳鸯作为一个丫鬟,却有着对自由生活的美好愿望,但是她的追求相悖于封建纲常伦理,未能在关键的时候迈出跨越性的一步。她始终无法和限制她的荆棘一刀两断,固守深宅,最终落得一条白绫,了结此生。
香菱,可以算作一个表面“上位”的大丫鬟,原名是甄英莲,“英莲”——“应怜”,果然一语成谶。香菱原本出生在姑苏望族之家,可不幸的是,在三岁那年被拐子拐走,从此过上备受摧残的生活。被丧尽天良的拐子打了七八年后,她又被拐子卖给一个对她一见钟情并且“不以丫鬟相看”的冯渊。突如其来的幸福总是稍纵即逝,谁知拐子把她一人两卖,引起另一买主薛蟠的大怒。这个号称“金陵一霸”的薛家公子,一声喝令,便将姓冯的打死。从此,香菱便在薛蟠身边过着亦婢亦妾的生活。就是这样一个端雅与贤惠又有着文学灵性的香菱,她具备对美的欣赏能力,反过来说,也有着对一切丑的洞察能力,包括对气质粗俗、灵魂肮脏的薛蟠,因此香菱的内心是非常痛苦的。但是即便如此,她畏于反抗,无论是面对薛蟠的凌虐,还是遭遇夏金桂和宝蟾的合伙算计,都选择隐忍屈就。她的一生都在非人的虐待中麻木,在深深庭院里痛苦地徘徊,但是依然难以逃脱封建势力的迫害,最终落得一缕香魂久久不甘地在阴间徘徊。
这些生活在权利和争斗中的丫鬟是贾府中的弱势群体,有些时候迫于生存的压力,就必须寻找依靠,如平儿依傍贾琏和王熙凤,如袭人期求与贾宝玉为妾。方法有不同,但终极目的皆是期望在贾府中继续生存。透过鸳鸯和香菱这两个在贾府委曲求全而不得善终的悲惨女人,我们看到长在贵胄望族的丫鬟,即使不再反抗,屈从于权贵势力的压迫,也很难保全自己。
《红楼梦》中有一群丫鬟,她们既没有执著追求个性自由的坚强,又没有甘愿遭受非人虐待的下贱,原本只希望本本分分地过好当前的生活,可是即使不反不抗,也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沦为美化封建主子的工具,以死粉饰大家庭内部腐败不堪的污浊。其中,以烈性的金钏和株连的瑞珠之死为代表。
金钏是荣府里第一个自杀的丫头,她的一闪即逝,映射出大家庭盘根错节的矛盾。在第三十回中写道:宝玉去王夫人房中,见王夫人在睡觉,他就把金钏“耳上带的坠子一摘”,又有些恋恋不舍,悄悄地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自己把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便向金钏口里一送,并用言语挑逗:“我明日和太太讨你,我们在一处吧。”同属于青春年少的金钏对宝玉毫不设防,便答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一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里拿环哥同彩云去。”就说了这几句话,便被装睡的王夫人打了个嘴巴子,骂了几句,“虽金钏苦求,亦不肯收留”,最终被赶了出去。在这种无端的侮辱之下,性情刚烈的金钏只好用一死表达自己的愤怒和清白。金钏的死,说明在完全不平等的社会关系中,丫鬟始终是粉饰主人品性的祭品。
另一位丫鬟瑞珠的死因,更让人诧异。第十三回写秦可卿死后“因忽又听得秦氏之丫鬟名唤瑞珠者,见秦氏死了,他也触柱而亡。此事可罕,合族人也都称叹”。《红楼梦》中透露出这样的信息:作为公公的贾珍与儿媳妇可卿之间的暧昧关系,秦氏的贴身丫鬟瑞珠可能会知情。再看秦氏的另一名贴身丫鬟宝珠,“因见秦氏身无所出,乃甘心为义女,誓任摔丧驾灵之任”。后文又交代秦氏灵柩到铁槛寺后,“宝珠执意不肯回家,贾珍只得派妇女相伴”。把这两个丫鬟的行为一联系,我们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因为他们了解了主子的太多秘事,所以要么像宝珠那样苟且地用一种奇特的方式活着,要么死路一条。即使不自杀,也会遭到贾珍的报复。瑞珠害怕贾珍无端的报复,所以就先自杀了。这些以瑞珠为代表的小丫鬟们,她们的生存就是主人生存光彩的附庸,在主人光彩的时候,她们毕恭毕敬地躲在光环之后无视众人不耻的事情,她们的生命必须为上层权贵利用,即便是死亡也成为粉饰封建主子的虚假光环。
封建社会的奴隶不同于奴隶社会的奴隶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封建时代的奴隶被赋予“人”表面上尊严的同时,被剥削得最彻底的亦是身为人实际上的尊严。一部《红楼梦》的丫鬟之死,表现了下层女性的生命等同蝼蚁。她们作为“自然人”而存在的人格尊严、追求爱情、自由烂漫都被当做封建统治阶级首先要剔除的“刺”,生生地被威逼、折磨、残害、甚至用死亡剔除。归根到底,这些下层女性实际上是封建社会各种矛盾的牺牲品。在她们身上,集中体现了贾府的各种矛盾——主子与主子的矛盾、主子与奴婢的矛盾、奴婢与奴婢的矛盾。这不仅是四大家族内部的黑暗,而且是整个封建上层社会恶心流脓的溃烂。在男权社会当道的时代,女子始终作为男子的附庸,深受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等封建礼教思想的束缚,那些上层女子对男子始终怀有取悦、敬畏的背后是对下层女子的无情压榨、发泄和迫害。不得不说,下层女性的悲哀是封建女子悲哀的集结,下层女子的死亡是封建社会逐渐衰亡的凄厉的号角。
[1]余英时.红楼梦的两个世界[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34.
[2]胡文彬.红楼梦人物谈:胡文彬论红楼梦[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