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环境戏剧”的真人秀

高云

一、“环境戏剧”与“真人秀”

“环境戏剧”是由美国戏剧家理查德·谢克纳提出的——“环境戏剧是除房间界限之外的一切剧场形式。它发生于所有的空间样式中——其中某些为某种需要而整个地改造了，某些是‘寻找到空间。”从环境戏剧的六条原则中不难概括出它的主要特征——环境戏剧是由较为开放的文本或是无文本指导的，在特定空间（“被改造的”或“被发现的”）内，包括演员表演、观众互动以及其他一切在场人员和空间在内的戏剧事件。

电视真人秀则是“是对资源参与者在规定情境中，为了预先给定的目的，按照特定的规则所进行的竞争行为的记录和加工。”[1]近年来，明星真人秀崛起，《爸爸去哪儿》、《奔跑吧，兄弟》、《一路上有你》等明星真人秀在电视荧幕中“独霸一方”。本文将以上述几个真人秀节目入手，探讨明星家庭真人秀的“类环境戏剧”的特征，并对此特征在真人秀节目范畴的适用性做出探讨。

从“环境空间”和“真人秀”的定义中不难看出两者之间的共通性——注重环境（情境）设计；时空自由度强；人物展现是核心。谢克纳在《什么是人类表演学》中提出，“我们必须把表演分为两种不同的运作，一种是‘表演，一种是‘作为表演”。将此思想引入到真人秀的领域中来，则可与真人秀“虚拟”与“真实”的两面分别相对应。真人秀中的“虚拟”成分是戏剧表演意义上的“表演”，而其“真实呈现”也含有了人类表演学意义上的“作为表演”的“表演”成分。明星真人秀是“戏剧化表演”和“社会表演”的结合。

二、明星真人秀的叙事空间

谢克纳提出，“空间的充实，空间可以用无尽的方式改变、连接，以及赋予生命——这就是环境戏剧设计的基础。”在谢克纳看来，空间是戏剧演员训练的源泉。对于《一路上有你》中的几对明星夫妻而言，节目的空间环境设计是触发他们“表演”行为的重要媒介。在《环境戏剧》一书中，谢克纳就“环境戏剧”的空间问题展开了详细的论述，并归纳出了环境设计的几条原则——“每一个戏都要设计整体空间；设计要重视空间意识和空间范围；环境的每一部分都是实用的；环境在戏的体现过程中逐渐形成；演员应该包括进计划与建筑的所有步骤之中。”[2]由此，可将“环境戏剧”空间的特征归纳为：整体性、实用性、流动性。“环境戏剧”的空间特征在明星真人秀中也有明显体现。

（一）整体性

所谓“环境戏剧”的整体性主要体现为两点：一是舞台界限的打破；二是空间范围内所有“在场”因素都可融为空间环境的组成部分。从舞台综艺到真人秀，综艺节目的发展脉络是同戏剧到环境戏剧的轨迹出奇一致的。它们起初都以舞台为空间区隔，以录制时间为时间区隔，以时空区隔创造“第四堵墙”将观众隔开。如今，他们却要走下“舞台”，走进人们的生活中去。让现场观众以为他们如日常生活般真实可信。

谢克纳认为，“活生生的空间包括剧场中所有空间，不仅仅是所谓的舞台。”[3]“环境戏剧”的空间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所谓的舞台，而《一路上有你》等节目的空间也不仅仅是演播室里固定化的空间。参与者所经历的、与其身体、言行发生着实在关系的所有空间都是“表演”空间，这一空间不是固定化的，而是包括空间和空间中所有人、事在内的活生生的环境。保证了自由性、社会性、互动性，无论是多么非日常的环境，总归是一种拟社会的、人际性的生活化或游戏化环境。

（二）实用性

实用性是指空间环境为人物表演提供的可能性和空间的可利用性。真人秀节目总是倾向于集中选择几个主要场景，且每个场景中的各个部分都能够充分发挥功用。《一路上有你》中的……《爸爸去哪儿》的游戏设计是根据当地特点而来的；而《奔跑吧，兄弟》的“撕名牌”环节更是把空间的实用性发挥了极致。每一个局部空间都作为隐藏线索的地方，或是参与者的“藏身之处”。商场内的装饰物、衣帽间也都随时可以被参与者利用起来，来一场即兴的“变装秀”。与演播室中对号入座的空间设置不同，户外真人秀的“表演”空间内充斥着各色各样看似无用却随时可能被利用并发挥作用的实用性因素。

（三）流动性

“环境戏剧”中的环境是在戏剧进程中逐渐形成的，户外明星真人秀所包含的环境也并非在节目开端就一览无遗的。随着节目进程的展开，未知的环境逐渐展露。新的环境因素可能是新的地域空间，也可能是新的“表演者”的加入，而现场观众的加入也会导致环境的变化。在真人秀节目中，并没有特別明显的时间特征。而环境的变动是推动表演进程展开的动力，空间的流动性代替了时间的线性，使之呈现出变化。正如谢克纳所说，环境戏剧的“空间可以根据时间来安排，因而空间的顺序就等于时间中的过程”。

三、介于“表演”和“作为表演”之间的表演者

谢克纳在《环境戏剧》中提到，“（现代戏剧中的）自然主义者为复制仅仅是那些描绘本质的人的日常生活细节而奋斗，戏剧化主义者则为追求穿透和超越日常生活面具以展露本质的人的手段而奋斗……而环境戏剧表演既是自然主义的（=‘展露他自己的本来面目），又是戏剧化主义的（=‘处于剧情的极端情境中）。”[4]创造非日常的、戏剧化的极端情境是真人秀节目的手段，其目的则是“迫使”参与者展露其本来面目。正如苗棣老师所说，“对于人物的立体展现是真人秀的核心。”[5]事实上，明星真人秀中的“表演者”虽有其“表演性”，也有其真实性的一面，介乎于“表演”与“作为表演”两种表演形式之间。明星真人秀的“表演者”呈现出如下特点。

（一）人物关系：公社化

真人秀节目的参与者更贴近于谢克纳口中所说的“表演者”而不是“演员”。谢克纳认为，演员与表演者之间的差别在于——“演员什么地方都能生存，而表演者只能在一个公社内生存。”[6]真人秀节目的参与者也是作为该节目团体的一份子而存在的，他们在该节目中是“表演者”，却并不是倾向于模仿性表演的专业性演员。他们之间原本毫无关系，因为某节目而形成了一个团体，《爸爸去哪儿》第一季参与者是一个“剧团”、《一路上有你》的三队夫妻是一个“剧团”、“跑男兄弟团”也是一个团体。“表演者”通过参与节目形成团体，而这个团体本身的凝聚力则事关整场“表演”的成败。节目中常常需要一个公社化的“主持人”，如“房主”金希澈，村长“李锐”、队长“邓超”等。“主持人”是整个公社的转化者，他就像是谢克纳口中所谓的“萨满”。作为公社的代理人、转化者，他将节目中所有的表演者联系起来，并“以变化自己来帮助别人变化。”[7]。“萨满”将节目的表演者代入“公社化”的节目情境中。真人秀节目中表演者关系的公社化还体现为表演者关系的社会性。

（二）人物行动：互动性

建构“公社化”的人物关系的目的是促进人物行动。真人秀节目中的人物行动并不是严格按照事先完成的剧本照搬的。真人秀节目的主要叙事动力有两个——一是环境；二是规则。我们可以将规则视为半成品的“剧本”。至于环境，前文提到，它不仅包括具体的空间，还包括观众、演员以及空间内的所有参与者。谢克纳认为，在环境戏剧中存在几种重要的交流关系——“演员与脚本之间；演员和他的表演之间；演员和他的对手之间；演员与观众之间；观众与观众之间。”[8]“演员与脚本”之间的交流体现为“表演者”与规则的关系。而一个表演者与他的对手之间的关系对于真人秀节目进程的推进至关重要。在没有固定“脚本”的真人秀节目中，没有台词，没有情节，叙事的展开全凭表演者自身与他人的互动。

（三）人物角色：间离性

戏剧演员在戏剧中有其清晰的戏剧角色，观众可以明确指出演员A扮演了角色B。真人秀节目的表演者在表演中似乎并没有其确定的角色，但这并不代表真人秀节目不存在角色扮演。

成熟的真人秀节目模式中对每一个表演者都有明确的“角色”定位。节目参与者想要在节目中展露其真实一面，其行动的触发机制一是靠环境，二是要游戏规则。除才艺比拼类真人秀节目外，几乎所有真人秀节目中都会包含角色体验或角色扮演的游戏（角色体验是指具体的社会角色体验，而角色扮演是指相对虚拟的角色扮演）。明星真人秀节目力图参与者本人与游戏角色之间的差异，并通过这种角色之间的较量，通过模仿或扮演角色而展露参与者本人的面目。正如环境戏剧中的演员，“存在于与角色的可察觉的关系中。观众所体验到的既不是演员也不是角色，而是两者之间的关系。”[9]谢克纳的比喻十分形象，对于“演员”而言，“他的角色好像是一把外科医生的手术刀来解剖他自己。”[10]

（四）人物评判：真实性

在“戏剧”（或电视表演）的传统评判体系中，角色扮演等艺术模仿被要求“逼真”。观众会以“角色”和“演员”之间的距离来评判演员的表演。好的演员能够将自身完全融入到角色中去。而在真人秀节目中，演员的“日常生活”和他在节目中的任务之间是相互渗透的。观众看到的是演员在角色与本色之间徘徊、间离的状态，在这种间离效果之下观众更喜欢看到演员的本色。《一路上有你》的观众希望看到的不是田亮夫妇在扮演“搬煤工”角色时有多么称职，他们希望看此种状态下夫妻关系的真实展露。受人喜欢的真人秀“演员”不在于他的“演技”多么出彩，而在于他本人的人格魅力。

四、明星真人秀與“环境戏剧”的异同

在录制阶段的明星真人秀节目是“类环境”的，录制阶段的现场观众与节目参与者之间也能够达到良好的现场互动。不得不承认，这种互动是有限的、有规划的。毕竟真人秀节目是以“表演者”之间的互动而非“表演者”与“观众”之间的互动为主的。而电视机前的观众是没有机会与表演者互动的。明星真人秀节目录制的整个过程可以被视为一场完整的“环境戏剧”表演。而作为电视节目的明星的最终呈现是对“环境戏剧”的二度创作。最终呈现给电视观众的是经过剪辑、处理的节目视频。可以说，录制阶段的真人秀节目本身就是“环境戏剧”景观，是一种偶发性艺术。而真人秀节目的则是经过人工改造、按照影视艺术的创作规律进行二度创作的电视艺术作品。在环境设计与“演员”表演方面，明星真人秀与环境戏剧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然而，作为电视节目的明星真人秀与环境戏剧的区别还是显而易见的。相较而言，电视真人秀的“表演”时间是有所限定的，电视观众与表演者之间的互动无法实现。而时长与观众互动的自由度正是“戏剧”之所以优于电视艺术的特质所在。而且，作为一次性艺术，“环境戏剧”有其不可再见的独特魅力。而作为电视节目的明星真人秀节目自然也具有“环境戏剧”不具备的特质，“蒙太奇”手法等独特的电子技术手段会为其在“自然呈现”的基础上赋予其新的色彩。虽然明星真人秀与环境戏剧有不同之处，但是戏剧表演理论无疑可以为真人秀节目的研究提供新的视角。（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

参考文献：

[1]尹鸿，陆虹，冉儒学.电视真人秀的节目元素分析.现代传播.2005年第5期

[2]（美）理查德·谢克纳[著]；曹路生[译].环境戏剧[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1年05月版.P42-P43

[3]同上，P2

[4]同上，P140

[5]张贞贞.真人秀：虚拟情境，真实纪录——苗棣访谈录.新闻战线[M].2014年03月.

[6]（美）理查德·谢克纳[著]；曹路生[译].环境戏剧[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1年05月版.P209

[7]同上，P198

[8]同上，P167

[9]同上，P183

[10]同上，P1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