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宁宾
我习惯了苏小冉的喋喋不休,特别是在枯燥透顶之后,她总会讲些莫名其妙的无厘头故事,然后自己一个人捧腹大笑,看着她,我觉得那才是最大的幽默。每次见我笑时,她都会说:“对嘛,别老板着脸,笑起来还是挺帅的。”
时间如淌过指尖的流沙,转瞬便已初秋。九月的天空,被突如其来的小雨冲刷的澄澈透明,隔窗向外望去,大片大片的树叶已泛出深深的倦意,亦或随风轻摆,亦或旋转下落。浪漫?萧条?于我而言,都毫无意义。两年间,换了三个班主任,经历了五任同桌,这些对我来讲,也无关痛痒,我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在被风吹乱的荒草丛里找寻一把钥匙,然后开启远方的一扇门。
0班,是在青春这个季节里,最后一个落脚的地方,门口,老班正在从各班抽取的尖子生中随机选择出一位在这僻静的一隅要一起走过的同桌。“023苏小冉,034蓝晓俊,中间右边第三排。”就这样,随着老班一声令下,我和苏小冉便被缘分安排在了一起,为期一年。
“你好。”说话的功夫苏小冉把手伸到我面前,“以后多多关照。”
看得出,她大大咧咧,骨子里天生带有女汉子的成分。望着她,我牵强地笑了笑,迟疑了好半天,然后用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她的手指。自从爷爷去世后,我开始变得沉默,对于繁杂之事,可以做到两耳不闻,缄口不言。而苏小冉是典型的自来熟,渐渐地,她像对待闺蜜一样,在我面前尽情地自我绽放,乐此不疲地对着我絮絮叨叨,有时候她突然心血来潮,会让我措不及防,惊吓一跳。而我就像收话筒一样,不厌其烦地把她没完没了的废话全部收入其中。
每逢周末,是我耳边最清净的时候,因为老班会一直待在教室里,让苏小冉没有可乘之机。但周日下午,按照惯例,老师统统去开年级大会,每每这时,苏小冉都像只麻雀一样,话匣子立马就会就打开。
那天下午,老班前脚刚迈出门口,苏小冉就把头凑过来,“哎,蓝晓俊,我昨晚看了一个笑话,超级好笑,话说有一小偷半夜入室行窃,临走时给女主人留了张纸条:‘我给你留了点钱,你醒了记得多买点药片什么的吃吧,大半夜说梦话实在太吓人了。”说完,苏小冉便像疯了一样狂笑不止,直到我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她才知趣地停下。
“还有,蓝晓俊,你有没有看昨晚的新闻,听说美国一动物园跑出一只老虎,将七十岁的老太太吓晕了……”
我转过头盯着她,“麻烦你消停会儿行吗?”。
苏小冉看着我,声音戛然而止,满脸无辜的表情。就在她准备老老实实做题时,教导主任突然面无表情地闯进教室,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苏小冉哭丧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便跟在教导主任屁股后面出去了。看着她的背影,我在心里轻声骂了句:活该。对于苏小冉来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走廊里,教导主任八厘米的高跟鞋把地板跺得有声有色,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苏小冉进来时,脸色异常难看。那天下午放学时教室里就只剩下苏小冉一个人。
“我再问一遍,是谁在后门的玻璃上粘的报纸?”周一上午回到教室时,老班正在讲台上发飙,脸涨得通红,黑板擦在讲桌上被摔得砰砰作响,教室里鸦雀无声,我用余光瞟了一下后门,那块被当做学校大大小小领导视网膜的玻璃被报纸糊得严严实实,不过这对我来说无关痛痒。
我轻轻地敲了敲门后便走了进去,刚坐下就被凳子上翘起的钉子扎了个正着,条件反射,我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全班几十双眼睛齊刷刷地望着我,没等我反应过来,老班就把我拎了出去,然后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最后丢下一句“把玻璃清理干净”转身就走了。我想解释,但是老班火爆的脾气容不得我插进半句话,没办法,我也懒得再去理会。
晚上放学后,正当我准备清理玻璃时,苏小冉竟然破天荒地说要帮我,看着她不怀好意的笑,我瞬间便领悟到这原本就是她的恶行。我正要说什么,她使劲塞给我一块抹布,“快干活吧,休要啰嗦。”
“这就是你苏小冉的作风吗?有本事折腾,就没勇气承认吗?”看着她我着实有些愤怒。
“不是我没勇气承认,是你出现的太及时了,我哪有机会。”苏小冉恬不知耻地辩解道。
“算了吧,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得了,今晚我请客,算是对你的补偿。”
“一顿饭就想抚平我心灵上的创伤啊,你也太小看我了。”
“那你要怎样?”
……
就这样我们一人一句一直吵到完工,那是我跟苏小冉同桌以来,跟她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出了校门,苏小冉死皮赖脸地拉着我去了一家快餐店,买单的时候,她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之后,不好意思地说她好像把钱包落在学校里了。我恶狠狠地对着她笑了笑,然后把书包里平时攒下的零钱全都倒了出来,刚好够我们每人点一份汉堡外加一杯可乐。我们面对面坐着,当着她的面吃饭,我着实不习惯外加有一点郁闷,三下五除二地吃完后,我没好气地附耳告诉她:“苏小冉,记着你欠我一个人情外加一顿饭。”然后就离开了。
自从那次事情以后,我便有了控制苏小冉的筹码,每次我受不了她洪水泛滥般的讲话时,我总会没好气地跟她说:“苏小冉,我拿你欠我的人情求你少说句话行吗?”
许是她良心发现,心存愧疚,每次都会乖乖受降。但这种日子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不久,在市局组织的大规模测验上,苏小冉便阴差阳错地把人情还给了我。
测试那天,苏小冉在我的斜对面。就在最后一场测试要结束时,监考官突然走到我的座位旁捡起了一张小纸团,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答案,要知道学校对于作弊的查处是很严厉的,就在他准备把我拎出去的时候,我挣脱了。
“怎么着,作弊了还想反抗不成?”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作弊了?”要是其他的事情栽在我身上我也认了,但是这种有损尊严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证据就在这里,难道你还想耍赖?”
“麻烦老师您调出监控看一下好吗?”
“我看你是瞅准监控出了问题才敢这么做的吧。”
屋漏偏逢连阴雨,就这样瞪着他,我百口莫辩。
“话可不能这么说吧,如果有人杀了人,无意间把刀扔在您旁边,那难不成老师您就成罪魁祸首了?”苏小冉一本正经地替我辩解道。“纸条上不是有字迹吗,挨着比对一下试卷上的看看不就一目了然了?”
听着苏小冉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谬论,我突然想笑,那一瞬间所有的怒气便烟消云散了。几分钟后,我获救了,原本出了门我想跟她说声谢谢,但还没等我开口,她的一句话就把我噎了回去,“蓝晓俊,人情我可还清了啊,等哪天本姑娘有空再把饭给你补上,省得你整天念叨个没完。”
慢慢的,我习惯了苏小冉的喋喋不休,特别是在枯燥透顶时,她总会讲些莫名其妙的无厘头故事,然后自己一个人捧腹大笑,看着她,我觉得那才是最大的幽默。每次见我笑时,她都会说:“对嘛,别老板着脸,你笑起来还是挺帅的。”
就这样在磕磕绊绊中,高考就进入了倒计时,生活没有大的起伏,唯一的变化就是比起以前,日子过得更像鸡和狗了。苏小冉的声音依旧每天在耳边萦绕,不过已经从习惯变成了自然。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战役,我和苏小冉彻彻底底做了学霸,每晚奋战到十点多钟才回去。夜间偶尔出去买夜宵的时候,苏小冉总会死皮赖脸地让我给她带一份,而她也会时不时地从早餐店里给我带回我最爱吃的凤梨鸡腿堡。每次听她絮絮叨叨说昨晚又失眠的时候,我都会递给她一片维C,并告诉她说这是安眠药,每每第二天见到她,她都会由衷地感慨一下:“多谢你的安眠药,昨晚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清明节时,学校没有放假,那天我请假去乡下看了爷爷,在那里我哭了好久,回来时,眼睛红肿红肿的,苏小冉一直追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见我沉默不语,她就开始给我讲笑话,逗我开心,因为心情差到极点,我发疯一样吼了她,然后收拾东西回到了原来的班级。再后来,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听人说,那天苏小冉哭了。
从那天后,我再没见过苏小冉。就这样在不知不覺中,高考如期而至,奋战了三天之后,给这苦逼的一年画了个圆满的句号。从考场出来时,苏小冉正站在门口,见到我,她大大咧咧地喊道:“蓝晓俊,你能不能不那么墨迹啊。”
看着她,我笑了,就如那天的阳光一样灿烂,那是一年多以来,我第一次释怀,我明白,苏小冉功不可没。苏小冉请我去了一家西餐厅,对于清明那天发生的事她没再提起。她说她老爸帮她申请了美国的高校,在离开之前,她要还上次欠我的那顿饭。苏小冉的态度一如从前,她让我随便点,多吃一点,但我只点了一份牛排。中途苏小冉去了趟洗手间,趁着她离开的空当,我付了帐,给她留了一张纸条便离开了:
我有点急事,先走了,那天的事,跟你说声抱歉。谢谢你没完没了的笑话,谢谢你让我学会释怀,这一顿,你请客,我买单,我们之间就算扯平了。还有在美国,收敛一下你的放肆,我怕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经得起你狂风骤雨般的肆虐。开个玩笑。希望你在外面一切都好。
一个人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我所固有的超然和冷静突然被将要失去的习惯击得粉碎。脑袋里总重复地闪过苏小冉的身影,不停地传来她没玩没了的笑话……
三个月后,又是九月,我一个人去了曾经跟苏小冉无意中提及过的高校。枫叶已开始慢慢变红,天空一如一年前认识苏小冉时那般澄澈透明。站在人群中,突然感觉有人从背后拍了我一下,我回过头,是苏小冉,她附耳告诉我说:“当习惯变成自然时,我就彻底被你打败了。”
(编辑 高龙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