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从你的作品系列来看,似乎你的作品都与日常生活有关?
答:一直以来我的作品都产生于我的日常生活经验。日常的某些事物反复在我的思考中出现、确定、停滞、消失、恢复然后再确定,形成作品的基因。最后它们在脑海中转化成一种近似于永恒的经典场面。
我的作品观念基本上都是一致的,只是形式上看起来可能不一样。我有三个系列其实是同时展开的,就是《迷幻竹子》、《纪念碑》和《山石》系列。然而,它们在形式上各有差别,有彩色的、抽象的、极简的、也有具象的。有点类似文学里时间与空间并行的感觉,就好比在叙事中,同一时空里穿插着不同的事件。
问:你的拍摄方式似乎也很“日常”?
答:我拍摄的东西要不就是在我家楼下,要不就是在工作室里。山石系列里的大石头,是我先构思好以后才去终南山拍的。“观念”在我的创作中,是首要的。对我来说,没有明确的观念,无法成为作品。这个概念,与西方的“当代摄影”不谋而合。通常,摄影师意味着随时随刻在不断拍摄的思维中度过,而我不是。而且,在技术方面我没有什么变化,一直都是最简单的方法。
问:你过去是电影学院学电影摄影的,并且你有七年时间专注于小说创作。为什么会进入当代艺术摄影这一块?
答:我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热爱电影,对电影仍然有所向往,但我和影视圈一直都保持有距离。在学校的时候我几乎一本书都没读过,对技术也缺乏兴趣,唯一就是看了很多电影。后来我去美国纽约住在东村5街,离电影文献馆很近,几乎每天都去看各国各个年代的电影。我判断一部电影好坏的标准,取决于它是否具备独特节奏,比如法斯宾德、梅尔维尔、萨耶雷还有胡金铨等等,都具备独特的节奏。其中,胡金铨不仅开创了武侠片,还形成了自己的美学观。他是我认为目前最好的华人导演,他的作品语言也启发了我的山石系列。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展览中,有一块很大的山石作品是我在终南山拍的。我小时候老去那儿玩,终南山有中国最多的隐士聚集,也是道教圣地,那儿有种不一样的气场,像是胡金铨电影里边那种气象万千的感觉。
2001年我从美国回来后,一直在写。我大概有七年在创作小说。我用了三年的时间完成了两部长篇小说。回国后我在农展馆后面的农业部宿舍生活了很多年,那里特别幽静,全是苏式建筑,还有湖泊和茂密的树林。我很享受那段过程。因为写作需要专注力,思绪要敏捷、用词要准确,这也对我后来摄影创作起到了影响。我作品的名字通常就是一个名词,非常简单,比如黑皮椅或者木箱子,或者是车轮或者叫警察。就是要最直接的名字,不要带任何形容的附加色彩,我的小说也是如此,很克制,理性,像生活的流水账、账单。
2004年结束两部长篇小说的创作,精疲力尽,需要换一种表达方式,延续我的小说创作,唯有摄影是我能立即拿起并延续的利器。我认为摄影对我来说,是必然,也是我小说的延续,比如《纪念碑》的视觉画面其实最早起源于我的文字作品“座椅反弹的声响”。
问:你的《纪念碑》系列作品是怎样的一个构思?
答:《纪念碑》系列从构思到完成以及展出,是我作品时间跨度最长的一个系列。我第一次在农业展览馆闲逛散步,就发现了一个看起来似乎已被遗忘的公共座椅(作品中的“黑皮椅”),老管理员说了一句话:从文化大革命至今,有多少万人坐过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经过了很多年,萌发了我把它以及其他物品(基本都是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公共物件)拍摄为肖像的想法。拍摄其中档案柜我采取的是正、侧、半侧、背面。艺评者王静这样写:“封岩在一个名为《纪念碑》的有关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公共物件的作品系列中,用摄影的技术手段以及具有现实主义意味的平实的摄影方式,表达了一个关于公共历史与个人记忆的互文主题。”
问:看得出来,你的这些系列都是深思后的结果,从绘画传统来说,这似乎是一种静物画的创作方式,你的摄影可以划分到静物摄影这一类吗?
答:一直以来我对雕塑的关注胜过普通意义的摄影,《纪念碑》系列实际上就是摄影雕塑。我对两种媒介之间的换位或不可能性更感兴趣,摄影与雕塑之间,在某个阶段里我个人感觉二维表达比三维更具抽象性和有意思。具体说,我是用具象的物表达一个抽象的东西。我的摄影通过“物”表达我当代艺术的观念已经脱离传统意义上的摄影,更像是一件抽象的雕塑作品。《秩序》系列有一些是静物的概念,接下来的系列基本都不是。《迷幻的竹子》以及山石、人民大会堂、车轮红毯等等,包括《纪念碑》严格意义上都不是静物的概念。
问:看了你的展览,感觉你对摄影最终的呈现也有很严格的自己的标准,这种对装裱框子细节的把握是否也是物质性的一种理解和体现?
答:我有一台很好的投影机,是我做作品时非常重要的工具。每件最终可能决定成为作品的影像,我都会透过投影机呈现在工作室一面空白的大墙上,然后开始不厌其烦地调整作品投影出来的长、宽比例,这时我会放几本厚厚的画册有备在旁边,供垫高机器用。然后要等到连外框的厚度、宽度伴随色彩、材质都有了一定的概念,最终才能决定作品的尺幅,也可以说是每件作品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唯一尺幅,差之毫厘,错之千里,是我这么不厌其烦背后的独白
另外,作品装裱的框子都是我自己去厂里定的,厚薄粗细都是亲自掌控。有些艺术家不在意这个东西,派助手去,我必须自己盯。我觉得这样作品才具有整体性、物质性和力量感。包括我的相机,我只用标准的固定镜头拍摄。固定镜头对人会有限制和要求,要很准确,如果不是实在必要,我的作品基本不做第二次剪裁,所以取景必须准确。
我相信,精确的尺寸,赋予了摄影“当代”的意义:作品的尺幅大小除了表达出个别作品的独特语言,同时限制了观者的距离观者在什么距离下观看这幅尺寸的作品,形成了作品的意义,决定了摄影的艺术形式。
问:你怎么看待物质的存在与精神的关系?
答:我的物品收藏及使用爱好,以及作品《纪念碑》系列表现出的,或许是非常具物质倾向的一面,但对我而言,物质的存在固然是个奇迹,但仍不足以证明万物存有的神奇。所以,我尝试将肉眼所看不见的抽象经验,透过某种转化,具体呈现出来。
封岩 1963年出生于西安市,1989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旅居纽约多年,现居北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