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时间的边缘

2014-06-01 09:43
东方剑 2014年3期
关键词:师傅

◆ 许 鹏

走在时间的边缘

◆ 许 鹏

刘若男是个80后的乖乖女,用很多人的话说,她也绝对是一个“白富美”。一米七五的个子,皮肤白皙,身材匀称,举止言谈大方得体,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微笑的时候脸蛋上总是嵌着一个可爱的酒窝儿。父亲和母亲经营着一家上市公司。她从出生开始,命运就注定了她的未来——家族企业的继承者。这让多少人羡慕不已。

可是,外表看起来乖巧柔弱、无忧无虑的若男,内心总像是有一股无形的枷锁在死死铐牢她,让她窒息!“这不是我想要的”!若男常常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1

从小到大,若男的生活都早已经被家人安排好了。学钢琴、舞蹈、绘画,上什么样的学校,和什么样的朋友交往,甚至每天都需要吃哪些东西。若男每一天都想挣脱,挣脱这种被安排好的生活。

在国外读大学的这几年,对若男来说,简直就是天堂般的日子,暂时逃出牢笼的她,在阳光雨露下快乐地成长着。

一晃儿,大学的生活很快就结束了。妈妈也打来电话,催促若男早些回家,着手帮爸爸打理公司。若男不情愿地敷衍着,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拖延回家的日期,其实若男另有打算。家对于现在的若男来说,再也无法束缚住她内心的渴望与诉求了。

若男小时候就崇拜警察,不仅仅是因为电视荧幕上塑造的警察高大、正义、无私的形象,也是因为曾经在她和家人走散、感觉孤单无助的时候,是警察叔叔帮助了她。这在她幼小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她也曾无数次想象着自己穿上警服英姿飒爽神气的样子,想象着自己和歹徒奋力搏杀的壮烈的场面……

若男背着父母,偷偷地报考了公务员招警考试。经过笔试、面试、体能测试,一轮轮考试下来,若男凭借着她良好的身体素质和过硬的文化理论知识过五关斩六将,通过了所有的测试,成为了一名准警察。当知道这个结果时,她却一反常态的平静,似乎这个结果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回到家的若男也迟迟不敢把这个决定告诉给父母。若男一遍遍地问自己,想着父母是多么疼爱自己,让她读财会专业,无非是计划着让自己以后接管公司,这是父母一直以来的希望啊。这肯定要让母亲失望了,而父亲那边就更难以获得理解和支持了,父亲一向严厉,若男从小就有些怕他。想到这些,若男的心里乱极了。

夕阳笼罩着整个城市,晚春的傍晚,还有些凉意,把白日里的炽热冲淡了些。若男一个人走在湖畔,湖面上荡起一层层涟漪,若男倚在湖畔的栏杆上,轻柔的风儿不时从四面八方吹来,若男长长的头发,就这样随风拂动着,白色的连衣裙,不时在清风里变换着姿态。若男无心去管,只是这么静静地依着,一团团杂乱的思绪让一向开朗的她眉头紧锁。

“若男!”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若男的思绪。

“还真是若男啊,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想啥呢,不会是想你的白马王子吧……”

随着声音走到面前的,原来是和若男一同报考警察考试的姗姗,手臂上还紧挎着她的男友,“我没事的,美女,只是想一个人静静。”若男轻声说道,话语里多少有些严肃。

“好吧,宝贝!那你呆一会就回去吧,我在警校等你哦,刘警官!”

说完话,姗姗就蹦蹦跳跳地和她的男友往前走了,很快在前面的拐弯处消失了。

“刘警官!呵呵……”若男回味着姗姗刚才的话,纷乱的心情似乎有些舒展,她理了理头发,快步离开了湖畔。

若男回到家,父母还没有回来。在给母亲拨打电话的时候,若男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的跳个不停,可她还是硬着头皮把事情告诉了母亲。听到若男的决定,母亲在电话那头半天没说出话,最后说了句:“你再想想清楚!”就把电话挂了。

母亲这样的平静超乎若男的意料。她更加忐忑了。半个小时不到,若男远远地看到自己家的宝马车急速地停在了院子里。“乓、乓”,随着两声关车门的声音,若男隔着窗子就看到了父母那阴沉的脸。这下可怎么收场?死就死吧!若男把心一横。

这是一场艰难的战役,持续了很长时间。那天,母亲说了很多话,父亲也是,但若男依然很平静的样子。父母亲平日里忙于公司事务,两个人很少能这么同时出现在家里,事情真的很严重。

结果,可想而知!母亲哭肿了眼睛,甚至以和她断绝母女关系相逼,也未能改变若男的决定。

这一年,若男23岁。

2

来不及参加同学的毕业聚会,若男便匆匆整理了行囊,开始了她的从警生活。从跨进警训队大门那天起,若男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就显得迫不及待了,想着破茧成蝶的日子快点到来。

警训队纪律严明,训练也更加残酷。7月的江城,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到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热气。据新闻报道,这是江城有史以来最热的夏天,更有甚者,柏油马路上可以烤熟新鲜的鸡蛋。

大家也都在燥热、无奈和坚守中度过每一天艰苦的训练。有的学员病倒了,有的撑不住放弃了。但是若男咬着牙关在竭尽全力地坚持着,她也曾一个人偷偷地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抹过眼泪,但在若男的身体里,似乎总有那么一股子力气,让她在抹完眼泪后,很快便面露微笑迎接新的生活。她不但自己鼓励着自己,也带动感染着身边的学员。每每从严厉的教官嘴里传来的急促的口哨声和责骂声,也变成了动听的旋律。

八月份炽热的水泥地板,把若男的手似乎烤得滋滋作响,但一次次刷新的训练成绩让她忘记了所有的伤痛。

几个月的封闭训练,若男变黑了,也更结实了,走起路来像风一样,她最终以优异的成绩,作为优秀学员在毕业典礼上做了发言。

同样是没有来得及做任何准备,一天中午饭后,有一辆大巴车突然停在宿舍楼下,紧接着就听到了教官紧急集合的命令。集中训练结束了,天黑前就要把大家送到各自分配的单位。

我的新生活马上要开始了。那会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呢?

车子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才一路向北行驶。窗外的景象在一点点变化着,耸立的高楼渐行渐远,路上的车辆行人也渐渐少了,车子似乎鼓足了劲儿向前飞驰着。若男一边和大家说着话,一边在脑海里勾勒着自己未来的生活。

“看,快看,那就是长江!”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向着窗外看去,车子沿着堤岸行驶,车子里的人们感觉就像在水面上行驶,江面上有些薄雾,远处茫茫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水,来往船只的大概轮廓依稀可见。

车子在江边行驶了约莫半个小时的时间,才停在了一个矮小、看似年代有些久远的码头上。车一停稳,早已等候在码头上的工作人员,便上前帮忙把车子上的行李往另外几辆车子上搬,“我们要坐船了”,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边说边忙碌着。男生们也越发勤快,很快就一起搬运完毕。

装好行李的车子被固定在船舱外的甲板上,而所有的人都被安排在偌大的船舱里。轮渡的船不一会儿便开动了,发动机突突的声响让船舱里有些嘈杂,第一次看见车子固定在船上过江,若男和同伴们一样充满了新奇和紧张。

等船靠了岸,船上的车子这才一辆接一辆,小心翼翼地从轮渡的船上驶上陆地。天色有些灰暗,码头上到处都是着急回家的人们。

若男再次坐上了车子。窗外,早已经不见耸天的高楼,取而代之的是样式各异的农家院子,远处,依稀闪着几处亮光。路两旁的树木也是越走越茂密,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狗叫声。

若男来不及多想,没过多久车子便在一个派出所的门口停下了,当看到门口挂着“北港派出所”的牌子时,若男知道,她的崭新生活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3

还未等若男完全适应海岛上的生活,三个月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冬天一眨眼就到了。

派出所里繁忙的工作,对若男来说,虽有思想准备,但却始料未及。寒冷的冬天里,大雾时常从海边不期而至,把整个海岛严实地笼罩起来,有时能见度甚至不到五米。若男早起到江面跑步的时候,也看不到江面的景象,一切都是白茫茫一片,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几天,所里更加忙碌了,临近年末,各种工作任务比平时要多很多。闪烁着的警灯频繁地从派出所的门口出入,整个派出所每天都处在战时的状态。不管是年轻的小王、大刘,还是快要退休的老陈,大家的脚步比平常繁忙很多。若男到所里时间不长,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不是跟着师傅走社区,就是在户籍窗口接待群众,或者跟着师傅们学习做笔录、办案子,或者汇总各种材料,每一天都是安排得满满当当,忙得不亦乐乎。

若男是所里唯一留过洋的大学生,大家平时都很照顾她,见面时,总有人问她:“小刘,怎么样,适应不适应啊,有什么困难就给我们讲啊!”每次听到这些问候,若男的心里感到特别温暖。

可是,若男也有她的烦恼。海岛远离市区,有自己的方言体系,平时大家都讲本地话,若男也曾很努力地想把本地话学好,她还找来了一些用普通话解读本地话的资料学习。但即便如此,她也只能听懂几句简单的词语,平时听别人聊天她也只能猜测大意。最要命的是,若男和师傅下村走访时,村里的老奶奶看见若男,刚开始总是十分亲切地拉着她的手把她让进屋,絮絮叨叨地和若男说很多话,若男没听懂一句,只能向师傅投去无辜的眼神,而老人们对若男说的普通话也大多一脸木然,若男为此感到十分的难过和痛苦。

这天一早,若男正在整理材料,师傅便推门进来了。

“若男,跟我走一趟,带好装备!”

一向和顺的师傅一下子严肃起来,若男知道肯定有急事,没多问,便跟着师傅下了楼,开车驶出了派出所。

上了车若男才知道有人打架。车子开过小镇的马路,便七拐八绕地进了村子。村子里的道路有些泥泞,好不容易才把车子停在了一群人围观的场坪上。

原本坐在地上的一个中年妇女,一看见有警察来,便放声嚎啕大哭起来,旁边两个男人吵架的声音比原先高了许多,周围看热闹的人也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经了解才知道,原来两家人家是因为建房子的事情发生了纠纷,推搡了几下,算不上打架。前院的人建造房子超过了后院房子的高度,后院房子的主人觉得自己家的好风水被前院给盖过了,心里不爽(在当地有种说法,紧邻的房子的高度太高,就会盖过旁边房子的好势头),便以前院人家修房子渣土掩盖了一条排水沟为由,一定要找前院找个说法,双方一直吵个不停。

师傅把纠纷的双方喊到场坪的另一边,让若男劝说坐在地上的妇女。若男心想,只是房子的高度高出了邻居的房子,这件事应该很好处理,于是一边劝说坐在地上的妇女,一边想拉她起来,但坐在地上的妇女任凭若男怎么说,就是不起来,嘴里还骂着什么。若男有些着急,但中年妇女还是一个劲儿地只顾自己讲话,若男没有完全听懂,只听到那人一直说什么“泯沟”,问了旁边的人才知道那人说的是排水沟。于是若男就提出要去看看“泯沟”,中年妇女似乎明白了若男说的话,从地上一下子坐起来,紧紧拉着若男的衣服,走到一条小河沟边。若男一看,地上确实有条不到5米长,宽也不过20厘米左右的小沟,若男心想这也太小题大做了。

若男于是便劝说中年妇女不要为了这么点小事情吵得不可开交,早些散了,各自忙去。但中年妇女一听若男的话反而激动起来,大声谩骂,若男见状,赶紧上前劝阻,谁知道中年妇女对着若男大声喊:“我不要和你这外地警察讲!我不要和你这外地警察讲!”听到这话,若男一下子怔住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若男真想找个地洞马上就钻进去。幸好师傅及时赶来,才把事情平息下来。

回来的路上,师傅对若男说:“农村的邻里纠纷,要用村民的思维去解决问题,至于她们说什么话不要太在意。”师傅原本安慰若男的话,却让若男心头更沉了,她多想和师傅一样,游刃有余地处理村里的各种事情,但是这是多么不可能的事情啊,有太多东西让她觉得理不顺,理还乱!

4

这一日,天上一直下着小雨,早上7点左右,所里的全部人员就已经早早地到岗了。人一到齐,光头李所立即向大家布置了工作任务,目标是小王村的一个女性吸毒贩毒嫌疑人,兵分三路,马上出发。

若男和师傅、大刘分在一个行动小组。这样的抓捕行动,若男还是第一次参与,心里有点好奇,又有点紧张,再加上天气的缘故,浑身不觉在打颤。“若男,紧张不?还在看嫌疑人的资料呢?呦,看你这手抖的!哈哈,丫头,没事!”师傅看出了若男的紧张,安慰道。

小王村地理位置偏僻,被两条河夹在中间,在这里实施抓捕,地形相对有利。若男等人赶到小王村村口时,雨下得很大,他们首先要确定嫌疑人的位置。根据线人的报告,嫌疑人正在村委会旁边的棋牌室打牌。若男心里着急,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师傅,那我们直接进村吧!”若男对师傅说。

“不要急,先要确定对象的确切位置,最好想办法在其家里抓获,否则万一以其他人为人质就不好了。吸毒的一着急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一会儿你千万要注意安全!”

师傅压低了声音说道。还没等若男多想,又有了新的消息,说是嫌疑人已经回家,而且确认现在就在家里。

得知消息,师傅马上向行动组做了汇报。“行动!”师傅一声令下,大家顿时绷紧了神经。

事不宜迟,若男和师傅们立即进村。车子在距离目标100米左右的一幢房子后面停下,其他组的人员也很快到位,师傅又叮嘱了若男一句,几个人便向房子一点点靠近,刚过一个路口,隔着雨帘,只见一个身影飞快地从若男的眼前闪过。

“那人要跑,快!”若男喊了一声。

三个人便赶紧去追,只见一个穿着粉红衣服的人冒着雨拼命向一块水稻田逃跑,她脚下一滑,摔了个仰面朝天,可一骨碌就起来了,继续拼命地跑。若男也顾不上那么多,紧跟着嫌疑人跑在最前面,眼看快要抓到时,前面突然出现了一条河沟,逃跑的女人稍微停顿了下,便一下子跳到河里要趟到河对面。若男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回头看见师傅和大刘已经赶上前来,不知道哪里来的想法:“快,分头追!”说完便一个人跳到河里继续追那逃跑的女人,河里水不算深,不一会儿便踉踉跄跄地追到了对面的田里。

若男跑的速度确实很快,但嫌疑人也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每次都是眼看快要抓到时,却被一下子躲开了。若男浑身湿透了。正在若男体力不支时,师傅和大刘从前面和左面包抄过来,把对象围在了中间,师傅一个箭步上前便把对象摁在了地上,若男也顺势用两只手紧紧地摁在了对象的脖子上。

“若男,快搜一下身!”师傅大声说道,若男赶紧空出手来。若男的手有些哆嗦,脑子里也有些空白。若男的确是太紧张了,只从对象的衣服口袋里搜出了注射针管,便向师傅报告了情况,而没有搜完她的全身。就在师傅从身后拿过手铐时,对象猛的翻身,一只手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段钢条,直直的向师傅的额头插去,只听到“啊”的一声,血瞬间从师傅的额头上流了下来。若男吓坏了,呆住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师傅。

“快,抓住她的手!”大刘一嗓子,若男赶紧回过神来,两个人一起将嫌疑人再次控制并上好了手铐,而师傅却被送进了医院。

若男在医院里陪着师傅到很晚,所幸的是师傅只是额头被戳破,并无大碍。但在若男的心里,觉得师傅的受伤都是因为她的疏忽造成的,若男很自责,再加上劳累了一整天,身心疲惫的她,心里难过极了。

5

由于所里的住宿条件有限,若男被安排在一个离单位不远的工厂宿舍里,这里白日里上班的人很多,但一到晚上,偌大的一个院子就只有若男一个房间的灯亮着。她的房间在二楼靠东的位置。

这天若男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宿舍,换下沾满泥浆的湿漉漉的衣服,回想着抓捕的整个经过,师傅流着血的脸也总是不断在她眼前浮现,若男心有余悸。她后悔着,自责着,警察的公平正义、大无畏的精神曾经让若男多么的痴迷,可是,在这些表象的背后,警察还要承担比别人更多的抱怨、埋怨和不解,甚至还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若男好累呀。

“难道我真做错了选择吗?”她不停地问自己。一向好强的若男,认为自己在所里就是半个人,语言上听不懂,业务上没经验,平日里也没人说个心里话。休息日她本可以回家,可是想到父母那失望的眼神,只好作罢,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孤独感,让若男不禁潸然泪下。

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和着大雨,从江边的芦苇荡一直扫荡到北边的水稻田和花菜地里,这个季节的海岛上,风大雨多。冬天的寒冷在一天天逼近。

作为驻村民警,若男要负责四个村子,好在有师傅时常手把手教她。师傅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社区”,经验丰富。但即便如此,若男想要很快进入角色也依然困难重重,领导和同事们似乎看她是个小姑娘,做错什么事情也不会责怪,然而,这让好强的若男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有时间,若男就到村委会和村民家里走走,有时师傅和她一起,有时她一个人去,村里的人们思想淳朴,又极为好客,但因为语言的原因,一时很难熟悉起来。

村子的周围,被望不到边的田野包围着,新翻过的土地裸露着皮肤,种过西瓜的地里,枯萎的藤蔓被可怜地遗弃在地上,一些被丢弃的小西瓜,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泥里。

若男的日记越写越多了,她感觉似乎要和世界隔绝了。白日里有各种繁杂的工作,若男倒还感觉时间过得飞快,但到了晚上,一个人回到小屋时,每每都有巨大的孤独感压在她的心头。以前的同学朋友问她的情况,父母也偶尔在电话里问她过得怎么样,每次在电话里,她的声音都有些哽咽,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她多想和亲人说说她的内心,说说她的抑郁,说说她快要坚持不住了。但每一次她都匆匆挂了电话,一个人蒙着被子默默流泪。

“我完全是变了一个人,来岛上已经几个月了,可我似乎什么都不会,只能在所里忙碌着各种繁杂的事情,每天繁忙的工作,让我不知所措。当初选择从警时的豪言壮志正在一天天消退,多么可怕的感觉啊!我开始有些讨厌自己了,听不懂本地语言,我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聋子!我到底怎么办?镜子里的我一天天憔悴,城里的生活和我越来越陌生,难道我真的选择错了吗?我该怎么办啊?”

深夜江边的一个孤独的小屋里,若男在微弱的灯光下写着日记,不远处,不时传来的狗叫声,让这个夜晚显得更加寂静了!

6

海边的潮水,起起落落,时间的车轮一如既往向前转动。在这个只有十八个民警的海岛派出所里,梦想照进的现实,竟是这般的残忍。想要放弃,却不忍当初自己倔强的抉择,巨大的心理矛盾没日没夜地折磨着这个曾经集美貌与智慧、人见人夸的姑娘。她能做的,只有让自己每天忙碌不停,从打扫卫生到制作笔录,从走访社区到安全宣传,从路边设卡到调解纠纷,从会务准备到抓捕对象……若男都想尽办法参与,也许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减少些许痛苦。

一个休息日的上午,若男接到了朋友小满的电话,说要来看看她。若男有些高兴,小满是若男在入警培训班里认识的,也一同来到了海岛,不过小满是在刑队,这让若男羡慕了好一阵,而且最重要的是小满还是她的同乡,这样自然关系就亲密了许多。

若男和小满一见面,便像失散多年的姐妹,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若男几乎是含着泪水向小满诉说自己的境况。小满听完若男的讲述,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认识若男那天起,若男就一直是她学习的榜样。在她眼里,若男个子高,人又漂亮,活泼开朗,多才多艺,成绩优秀。在警训队里时,什么通讯稿、黑板报、文艺表演等等,只要若男一参与,准能得第一名。擒拿格斗等不仅在女生圈里数一数二,有些男生都不是她的对手,而且同学中有谁训练松懈了,思想上有包袱了,若男都会像一位知心姐姐去开导,在当时几百名警训的学员里,若男是一位无人不知的“警花”人物。用很多同学的话说,见过若男的人,不单是男生会放慢脚步,就连女生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可让小满难以置信的是,就是这样一位曾经成绩优异,且一心投身警营的若男,当前的处境竟是这样的糟糕。

小满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在以前,遇到什么问题都是若男开导她,现如今让她去开导自己曾经的“导师”,真让她不知道从何说起。

冬日里,少有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屋子里渐渐感到温暖起来,远处传来一阵阵汽笛声,为充满了光辉的云朵增添了许多生机。

“若男,我们一起去外面走走吧!”看着呆呆站在窗前的若男,小满提议说。

“好啊,好啊,我也很久没有出去散散步了!”

若男擦掉还藏在眼角的泪珠,拉着小满的手向江边走去。

午后的江边,风依然很大,但却不是很冷,堤岸很宽,不时有人从她们身边走过。江面上来往的船只各自忙碌着,江水似乎在高出堤岸的地方,倾斜着流向大海,对面城市里高耸林立的建筑依稀可见。

小满一边走,一边给若男讲着自己的事情,从她不幸的童年到求学的艰辛,诉说她为什么选择从警,又为什么来到这个海岛上,讲述她是怎样克服语言和适应工作的。若男仔细听着,她的内心被小满深深地感染着。

那天,若男和小满在江边一直聊到天黑才回,两人不舍地分手后,若男的耳边一直回响着小满的话,“选择当一名警察,我不仅不后悔,反而觉得自己肩负了更多的责任和使命。困难是暂时的,前景是光明的!”小满的坚强,让她的心底如同升起了一团火焰,一股让她感到想要奔跑起来的无穷力量充满了全身!

“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要调整好心态,找到自己的特长,不断学习,什么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要卸下包袱,迎接新的生活!”小满的话让她知道,作为一名警察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太过要强的性格会让她混乱,想在短时间内学会所有的东西,是学无所获的。

这一夜,若男睡得很香,梦里,到处都是盛开的鲜花。

7

自从和小满见面后,若男的生活一下子彻底改变了。

每一天都被她安排得满满当当。早晨她总是第一个到所里,楼上楼下来来回回,把每个办公室的热水瓶都打满热水,把办公室理得井井有条。上班的时间一到,不是和老钱去消防检查,便是拉着小王一起到村民家里调解纠纷,或者是一个人到自己的片区里走访群众、排摸情况,总是忙个不停。休息时也不忘锻炼运动,提升身体素质,或是找别人学习本地方言,比以前忙是忙了些,但却充实了很多。

忙碌而充实的生活,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春天就来了,气温渐渐升高,河里的水也上涨了不少,扑面而来的都是清新的空气和泥土的味道,海面上的景色越来越清晰,江边堤坝上到处都是嫩绿的生命。没事的时候,若男还会约上几个朋友,或者独自一人带着相机,沿着江边一直漫步到不远处的大海边,深深地嗅着春天的气息。

若男不断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乡村里的一草一木让她不再感到陌生,慢慢变得亲切起来。

这天,若男接到群众的求助电话,到了现场才知道,是一个老伯伯的羊掉在了河里,他想尽了办法也没把羊弄上岸,只好打110求助。若男朝河里看去,河水不急,一只羊在河中央挣扎着,打着转,只剩下头部露在水面上。没等老伯伯话说完,若男二话没说,就趟进了齐腰深的河水里。若男毕竟是个女孩子,救一只羊好像并不比救一个人容易多少。还好有其他村民的帮忙,若男终于把奄奄一息的羊带到了老伯伯面前。

这件事若男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村民们却把这件事迅速地传开了,大家都对这个外地来的女警官跷起了大拇指。

更让若男惊奇的是,一只羊的事情,竟让村民们开始转变了对她的看法,渐渐地接纳了她,以后每次去村里,大家都老远就亲切地喊:“刘警官!”

从此,若男到村里跑得就更勤快了,她暗暗地给自己鼓劲儿。要做一名合格的社区民警,首先对村里的事情要非常熟悉,而且更重要的是要把村民的每一件看似很小的事情,都要认真做好,才能真正融入。有时碰见谁家做饭,她会坐在灶膛旁往火灶里添几把柴火,有时碰见谁家抱个小孩,她还会主动抱抱孩子……

原来,村民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难以相处,做好一件小事,就能拉近和他们的距离。若男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和村民们热情地打着招呼。经过她的主动学习,虚心求教,来到所里一年不到,她不但能听懂大部分的本地方言,有时还能说上几句,村民们有什么事情也会主动找她解决,大伙认为这个城里来的女大学生真心不错。

“刘警官,到我家里坐坐啊!”

“刘警官,到村里来了啊,上次帮我解决了户口,真是谢谢你啊!”

“刘警官,我们家的几只鹅被偷了,多亏你破了案,帮我挽回了损失!”……

连若男自己也没想到,村民们对待她的变化竟如此之大。

村民对她的信任和感谢,让若男心里暖暖的。她开始再次审视这个伫立在东海之滨的海岛,她再次站在这个充满了友爱的乡村派出所门前,心底被热爱和信念占据着,她开始喜欢上了海风拂面的感觉,喜欢上了江边传来的阵阵鸣笛的声音,远离喧嚣,空旷而久远。

8

二十八岁生日的礼物,若男这一辈子恐怕都难以忘记。

那天,已经深夜时分,北渔村村委会的小会议室里,依然灯火通明。三个行动小组分别向李所汇报完情况,李所示意大家坐下来,小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了,大家都在思索着这个案子的突破口。

“光头李所”这几年俨然成了若男的又一个带教师傅。自从若男上次破获了一起盗窃珍贵苗木的大案后,李所发现这位留洋回来的“女汉子”在破案方面有着特殊的天赋,对见过人的面孔可以说是过目不忘,而且胆子大、思路活。也不知道从哪天起,他就亲自带教若男,也不知道从哪天起,他对若男“女汉子”的称呼便传开了。每次有人这么喊她,若男也不介意,乐呵呵地答应着。

今天的案件有些蹊跷,北渔村水稻仓库在三天里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掉了粮食,而且一下子有几十吨,不但几十家村民刚收割屯放的稻谷被盗,就连附近几家大农场的稻谷也被洗劫一空。

若男很清楚,当前仓库被盗的方位已经确定,是窃贼通过仓库后面一个围墙破洞实施盗窃的,因几天来连日大雨无法晾晒且又疏于看管而被贼盯上了,地上的车痕也被雨水冲刷得难以辨认,刑队的民警勘查现场后还未反馈到有价值的信息。所里一早出去勘察的其他人员,掌握的情况和若男的差不多,仅仅是前几日有人看见拉西瓜的车子在仓库前停留过,其他的一无所知。若男在想,案发地地处偏僻,监控探头也未能发现异常情况,几十吨的稻谷,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搬空而不留痕迹,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贩西瓜的车子!

“我想我们就应该从这个西瓜车找突破口!”若男一下子站了起来。

“具体说说你的思路。”一向雷厉风行的李所示意若男做进一步的分析。

若男便详细陈述了自己的想法。这几年破获案件的经验告诉她,破案除了严密的推理和技术手段外,有时候还需要借助直觉和大胆的假设,而这种有用的假设也只有建立在对现有事实认真研究分析的基础上。若男提议,继续用“地毯式”走访排摸的思路,一是以西瓜车为重点开展走访排摸;二是到临近几个集镇的粮食收购点寻找线索。

李所和大家听后,都表示赞同若男的思路。若男负责带一个小队,明天一早就开始行动。

有时候思路对了,一切事情都会迎刃而解。水稻被盗案在若男等人的努力下,第二天真相就浮出了水面,而且在天黑前便抓获了犯罪嫌疑人,破了案。

原来窃贼就是利用西瓜的掩盖伪装,三天里分批盗走仓库的稻谷并在另一个集镇上销赃。案子的迅速告破,让若男感叹: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啊!

这几年,若男的办公室已经堆满了各种荣誉证书,“破案能手”、“优秀民警”、“先进个人”以及各种记功嘉奖,让她忙碌的生活倍感欣慰,从户籍内勤到社区民警,从治安民警到警组长,在看守所实习过,在刑队挂过职,被借调进过专案组,参与破获过一些大案要案。几年的坚守历练,若男一点点蜕变着。

也许她天生就是当警察的好胚子。

9

首届海岛旅游节在大家热切的期盼中如期而至,整个海岛都沉浸在空前的喜悦之中,岛上的每一个居民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激动,到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这一切,都要源于连接乡村海岛与繁华都市隧桥的开通,让这里从此告别了孤岛,而成为屹立在东海之滨的一颗耀眼明珠。

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如潮水一般,涌进了这座沉睡千年的海岛。若男的工作更加忙碌了!

时间总是飞快地逝去,若男也只能在繁忙的缝隙里回味着一名警察的苦与乐。连日来的安保工作,让若男的两条腿像灌了铅。这几天的安保工作由公安民警和部队官兵联合执行,若男一点也不能松懈。

这天,完成了一天安保工作的若男,正准备收队。忽然,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警官,不好意思,我想问下从北边那条路去农场部队走得通吗?”

一个十分洪亮的声音在若男的耳边响起,这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若男抬起头,只见一位穿着一身白色军装的大高个子急匆匆地跑到了她的面前,敬了个礼。

若男仔细地打量了这位着急忙慌的大高个,他还有些脸红,微微低了下头,这让若男也有些不好意思。

“走得通的,没问题!”若男见状赶紧回答着。

还没等若男说完,只见大高个一个立正,又是一个敬礼。若男抬起手刚要还礼,大高个已经匆匆地跑开了。

这个当兵的,怎么这么急的性子啊!不过感觉有些面熟。若男一边努力回想,一边收拾东西。

“看他的肩章,还是少校咧!”身边的徒弟小慧边干活边对若男说。

“是啊,我们所和部队农场不远,问我们是问对人了!”

“哈哈,师傅你总说我粗心,这回我可细心了一把!”

“呵呵,你倒说说这次你是怎么细心的?”

“我刚才看见那个当兵的右边胸卡上的名字,他叫张强!”

小慧说完有些得意地看着师傅。

“你说什么,张强!”

若男一下子把手上的东西掉在了地上,怔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张强,张强!”

小慧见状吓了一跳,还没等她说话,若男已经边喊着张强的名字,边朝着刚要集合的部队飞跑过去。若男急切地寻找着张强。

“若男!”声音洪亮而有力。

夕阳的余晖,柔和地洒在海边的沙滩上,若男和张强就这样对视着,周围的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这个曾经压在若男心底的梦,让若男一下子泪水决堤。张强不仅是若男的同乡,而且是若男的高中同学,两人曾经海誓山盟,但高中一毕业,若男就去了国外,张强也从学校参了军,后来若男从同学那了解到张强也在这个海岛上,其他的就一无所知了,这么多年两人杳无音讯。

命运的安排也许让你错过了一段美好,但时间的沉淀却会见证真情,两个孤单漂泊的人将用余生享受这注定的幸福。

生活充满变数,唯一不变的是永远在变。或许,一切都是突如其来,亦或是命中注定,不管怎样,明天的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若男会坚定地向着太阳初升的地方走下去,期待着人们亲切地称呼她“刘警官”!

发稿编辑/姬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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