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华
罂粟花开(之一)
◆ 王 华
1
司机小王第五次拨打市委书记王铭的电话,《致爱丽丝》的彩铃响了一分钟,电子女声传来: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应答。
他看看表,已经快十点了,要是王铭再不出来,就赶不上十点半的会议了。
他终于打开车门,沿着楼梯走上三楼,在302前面迟疑了一下。照道理说,领导没出门,身为司机就应该安静等待。但在打了五个电话都无人接听的情况下,他已经感觉到有一丝不太寻常的空气正飘浮在周围。事实上,空气确实不太寻常,他似乎闻到了本不该属于这里的味道。
在按响门铃以前,他再次迟疑了一下。王铭一向守时,每天八点半就会准时出现在楼下,五年如一日。如因故不能准时上班,也必然会提前打电话通知他。今日的情况,实属罕见。
门铃响了三声,门内寂静无声。
小王忽然有些毛骨悚然,这了无生机的寂静,让人深感死气沉沉。
他下意识地伸手推了推,门应手而开。他忽然明白空气中那股不太寻常的味道是什么,原来那竟是人血的味道。
他张口结舌地站在门前,一时竟忘记了害怕。
如同许多单元房一样,门内便是客厅。客厅面积不小,足有三四十平方米,陈设得体,既不过分豪华也不显寒酸。由这个客厅便能看出王铭的个性,他正是一个无论做什么事都十分得体的人。
但是,现在他的样子却实在令人……小王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的感受,恐惧终于慢慢地涌上心头。
满眼凝结的血迹由沙发上逶迤而下,如同一条条血蛇在地上蜿蜒行进,最终汇成血海。一个人的身体里竟是有那么多的血的!
但这并非是最恐怖的,比这更恐怖的是王铭的脸!
事实上那已经不能算是一张脸了!
小王惊恐的双眼只看了那脸一眼,就立刻移开了目光,只因那脸毁坏得太严重。若非是因王铭身上还穿着昨天的那套西装,小王怎么都无法想象这个人就是王铭。
他目光下移,落在王铭的右手上,那只手中还握着一把手枪。从现场的第一印象,任何人都会相信王铭是死于自尽,且死法十分决绝,将枪口放入嘴中,扣动扳机!并非所有自尽的人都有这种勇气!
他蓦然由震惊中苏醒过来,颤抖着手拿出手机……
2
贾玉得知王铭自杀的消息时,她正在轻狂喝着一杯名叫“等待”的鸡尾酒。
“轻狂”是一间酒吧的名字。酒吧老板年近三十,生得甚是高大,足有一米八五,但却戴着金丝边眼镜,温文尔雅。
营业时间,他总是坐在吧台后面,安静地调着酒。不熟悉这间酒吧的客人,断然不会想到这位身穿白衬衫静默调酒的男人竟是老板本人。
酒吧环境雅致,坐落之处颇有些偏僻,客人却是不少的,且从客人的衣着打扮上能看出,来此之人非富则贵。
贾玉是半年前第一次走进这间酒吧的,那是一个周末的夜晚。进入酒吧之时,她首先看见的便是坐在吧台后的老板兼调酒师。
目光在低悬的纸灯笼间深入浅出,红尘喧嚣如梦如幻,十年的风花雪月忽似前世今生。她却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不远处,有她正在追寻的猎物。
她的脸上牵起一抹职业性的微笑,一个成功的美女主播,不仅要反应敏捷、机智过人、天生丽质、语音甜美,美丽的笑容也是必不可少的。数年来的主播工作使她对于面部表情的控制游刃有余,她可以在数秒之内由欢天喜地变成悲痛莫名再变成义愤填膺,且每一个表情都真实感人。一个好的主播必然是一个好的戏子,但谁的人生不是在演戏呢?
那是一个在周末的夜晚也仍然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领带不知所踪,白衬衫的扣子也解开了两枚。贾玉注意到衣领上的线头,那一粒扣子应该是被粗暴地拉扯掉了。
她微笑着坐在中年男人的对面:“真巧!白天才见面,晚上居然又见到了。”
中年男人这才注意到贾玉,眼神略有些迷茫,喃喃地重复了一句:“真巧。”他已是半酣,手中的酒杯也空了。
“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虽是疑问语气,她却已经在翻看桌上的酒单。
中年男人笑着摇头:“求之不得。不过,你不会认为我是在用公款喝酒吧?”
贾玉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变成戏谑:“堂堂的市委书记大人,不可能连杯酒都买不起。”
中年男人是湖西市市委书记王铭,就在这一天稍早些时候,贾玉带着一名摄像师,两名助手,兴师问罪般地冲进王铭的办公室。
虽说早有预约,但贾玉提的问题却并非是采访大纲中写的那些。她此次采访的目的是制作一期关于公款吃喝的节目,她不仅将问题全部临时改变,而且逼问王铭本人每年报销的餐费。
因她的问题不仅尖锐,甚至态度也有些嚣张,王铭便也放下了手中早已经准备好的稿子。面对贾玉接二连三的轰炸式提问,他好整以暇,逐一给出答复。采访所用的时间远远超出预期,他并没有催促贾玉,反而十分耐心。
深心之中,对于这个外貌美丽却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主播,他是颇怀着欣赏之情的。在此之前,他曾看过几期贾玉的节目,贾玉的机智美丽早便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男人面对美女本就缺少免疫力,何况他身正不怕影子歪,自己清正廉洁,别人再怎么问都不怕。
想不到,白天刚刚接受了采访,晚上竟又在这里见到了她:“喝什么?今天晚上我请客。”
贾玉双眉微扬:“别想收买我。”
王铭忍不住笑了,许多年从事党政工作,他一直兢兢业业,下属面对他之时点头哈腰,他面对领导之时不苟言笑。贾玉却不同,不仅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时时说出一些听起来有些幼稚的话,让他忍俊不禁。
他所缺少的正是这种青春的气息,在刚刚与妻子大吵一架后,他莫名地对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产生了一丝眷恋之情。他想和她聊聊,不是以市委书记和美女主播的身份,不过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这个略有些落寞的夜晚,就把白天的一切留给白天,夜晚则应属于心灵。
侍应生送上一杯绿色的鸡尾酒:“这是悔恨,我们老板说免费送给小姐品尝。”
“悔恨!?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酒名?”
“是我们这里的特色酒,老板亲自配制并且命名的,这里的好酒都是外面没有的。”
贾玉拿起酒杯轻呷了一口,甜中带酸,竟似有眼泪的味道。她回头看了一眼,吧台后的男人略举了举酒杯,他的杯中亦是相同的酒。
贾玉便也举了举杯,王铭笑道:“还是美女有市场。我经常来这间酒吧,除了冰水之外,什么都没送过。”
贾玉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有原因的。”
“哦?”
“因为你是市委书记,若是送你酒就有行贿的嫌疑。”
王铭呆了呆:“一杯酒也算行贿吗?”
贾玉扑哧一声笑了,伸手过去拍了拍王铭的肩头:“和你开玩笑的,今天采访了你一天,知道你是好官了。”
她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令王铭的心底泛起了一丝暖意。身为市委书记,平时对他眉目传情的女子绝不在少数,对于那些女人,他一向避之唯恐不及。贾玉却不同,无论神情还是言语都颇为坦荡,全无挑逗之嫌,他因之放松了警惕。其实他也不知今晚的虚弱是因与妻子刚大吵一场,还是因面对的是美丽的贾玉,或者不过是这间名为“轻狂”的酒吧,令人无由地生出年少轻狂之意。
两人喝了许多酒,说了许多话,如同多年重逢的旧交。王铭平时不曾对人说过的话,人生与官场,辛酸与得意,竟都忍不住向贾玉倾诉。说得越多,酒便也喝得越多,虽说酒的度数不高,但王铭是酒入愁肠,不免沉醉。当他感觉到醉意的时候,醉意已深。
3
将王铭死讯带给贾玉的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郑睿轩。
郑睿轩身穿制服走进来的时候,颇有人人侧目的效果。他站在贾玉面前,贾玉抬头看着他,醉意阑珊地笑起来:“你……你好帅!”她甚至伸出手打算去触摸郑睿轩的脸。
郑睿轩却只是严肃地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他与贾玉并非第一次见面,只不过,以前他们见面之时,他从来不曾穿过制服。他道:“我在上班,请自重。”
自重?自重什么?贾玉再次格格地笑起来,有七分醉意的她,粉嫩的面颊泛着两朵淡淡的红晕,一双明媚的眸子也比平时蒙眬了很多,这种醉态可掬的模样,却令她更加娇美迷人。
郑睿轩只是淡淡地盯着她。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贾玉或可轻易撩拨起别人的心弦,在他面前却是红粉骷髅般地全无蛊惑之力。他看人向来直指人心,很少会被表面迷惑,这或许与他所学的专业有关。
“王铭死了,我们需要向你了解情况,你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我猜到你可能会在这里。”
贾玉怔了一会儿,将郑睿轩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才总算明白这话的含义。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她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不仅酒醒了,甚至额上也渗出了冷汗:“你说什么?”
她蓦然由座位上站起来,由于她坐的地方是正对着吧台的高脚椅,一下子站起来,便一个踉跄,险些扑倒。郑睿轩伸手一扶,令她站稳,那双明媚的眸子中多了一丝恐惧之意。“你说什么?”她重复了一遍。
郑睿轩不免疑惑,总觉得这个女人不是真心要与王铭结婚的,但此时看她的反应,却又是真的被惊到了。他道:“王铭死了,死在家中,初步推测是自杀的。”
贾玉双腿一软,若非郑睿轩扶着她,只怕已经坐在地上,她喃喃低语:“自杀?为什么?不是要结婚了吗,为什么还要自杀?”
郑睿轩轻轻叹了口气:“节哀顺变,请随我回去一趟,我们有些问题想问你。”
贾玉抬头看着郑睿轩,眼睛中水雾渐渐凝结,终于一大滴水滴由眼中渗出来,沿着光滑的面颊毫无阻碍地滑落。此情此景,即便是自认绝不会在工作的时候带入个人感情的郑睿轩也忍不住心中一动,这女子真是个尤物。
他立刻转过头,不去看她的脸,语气仍是淡淡的:“走吧!”贾玉流泪之事完全不能影响到他分毫。
他忽然见到吧台后面的酒吧老板略显担心的神色,心里一动,这个酒吧老板和贾玉是什么关系?若只是单纯的顾客与店主,他所表现出来的关切之情,似乎有点过了。
他来不及深究,王铭的死令他心绪烦乱,市委书记在婚前自杀,难道是结婚恐惧症吗?郑睿轩是绝对不会相信这种说法的,王铭不可能自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以他对王铭的了解,他完全可以下此结论。
4
在公安局接受完询问,贾玉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要散架了。精神上的冲击严重地影响了身体机能,她还从来不曾如此疲累过。
她却并没有回家,而是回到电视台。打开电脑,王铭自杀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在这个网络时代,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隐瞒得了公众视线的。
来自网民的评论多达数百条,她匆匆地翻阅着,舆论的方向竟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是贪官污吏吧!大概是事发了,所以选择自杀。”
“多半如此,前面一段时间别省的官员在接受审查以前,不也是自杀了吗?”
她的眼睛有些酸楚,和王铭亲近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公正廉明的人,可是能与他接近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网民不过是凭着习惯性思维进行无谓的猜测。
她愤愤地留下自己的回复:“王铭不是贪官污吏,你们没有证据不能随便诋毁他人的名誉!他是一个好官,好男人!”
她的回复并没有隐藏身份,而是以自己的VIP账户做出的。短短几分钟,各种回复便接踵而至,有力挺她的,也有以污言秽语咒骂她的。
她在湖西市的号召力还不错,身为美女主播,拥戴她的粉丝不少。但公众人物便是如此,有人挺你,也必然会有人倒你。许多网民酸溜溜地回复:别说得那么清高,如果不是因为他市委书记的身份,你会和他订婚吗?别说什么爱情不分年龄,如果只是一个比你大十七岁的农民,你还会看上他吗?
贾玉怔了怔,无言地关上网页。许多时候,网民的评论确是一针见血,令她根本无法反驳。
她独自坐在电脑前面黯然神伤,记者耿莲送过来一杯茶,低声说:“玉姐,别和那些人一般见识,明白你的人自然会明白你,不明白你的人不必和他们白费口舌。”
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我没事。”
耿莲担心地看着她:“玉姐,你不回去吗?已经很晚了。”
电视台是24小时都会有人加班的,但贾玉的节目是黄金档八点钟播出的,她通常会选在白天录制,录完节目后,时间就是自己的了。
贾玉摇了摇头:“不能回家,如果只剩我一个人,就会想起他。”
这种惶恐不安的感觉,耿莲虽然不是完全明白,但也多少能理解一些。她想了想说:“玉姐,我给你去买夜宵吧!今天晚上我就在电视台陪你。”
贾玉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回家吧!电视台里还有别人在,只要有人在我就不会觉得太孤单。”
耿莲不太放心:“真的可以吗?”
贾玉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放心吧!你回家吧!”
耿莲离去之时,贾玉的手机传来接收短信的声音,她拿起手机,一条短信映入眼帘:“贾玉,你这个魔女,是你害死了王铭!为什么你不死,死的却是无辜的人?我诅咒你贾玉,你会不得好死!你不会有好下场!”
贾玉安静地看完短信,安静地回复了一条短信:害死王铭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你明明知道这一点,却将责任推到我身上!你是怕愧对自己的良心吧!
短信发出去后,贾玉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与王铭过往的一幕幕,半年的时间,却似只是昨日!Yesterday Once More,耳边似传来这熟悉的旋律,她知道,昨日不会再现,过往的一切已成云烟。
5
王铭再次见到贾玉是在数日后的一次花园晚宴上。
其实自从单独与贾玉喝过酒后,他就一直若有所待,总觉得贾玉应该很快就会给他电话,但出乎意料的是,一个电话也没有,连短信都没一个。
对于贾玉的冷漠,他的心情颇有些复杂。那天晚上不是相谈甚欢吗?以他市委书记的身份,既然已经和一个女孩子有过如此亲密的独处,虽然未必能说明什么,但至少是不排斥她的,她为何还如此矜贵?难道要他主动打电话过去吗?
当然这在目前的阶段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打了电话过去,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总不能今天天气哈哈哈!
数度拿起手机,望着那个号码发了会儿呆,最终还是有些不甘心地放下了。
忽然再度见到贾玉,不免有些喜出望外。
这个花园晚宴是为了招待重要的国外投资商举办的。时代越来越进步,湖西市的作风也变得大胆洋派,类似这种西式的宴会,这已不是第一次。
晚宴选在湖边的一座度假酒店的花园里,那里水榭亭台,花团锦簇,风光颇为清雅。他才步入花园,一眼便看见身着淡蓝色晚礼服的贾玉。那是一件裁剪得体的晚礼服,后背几乎没什么布料,晶莹如玉的肌肤在夜色下微微泛着荧光。前胸的布料也不多,深深的乳沟清晰可见。虽知这样做不道德,王铭却仍然扫了一眼贾玉的胸口,隐隐看见两点突起,说明她没戴胸罩。
王铭的心底升起一丝不悦,怎可穿成这样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其实这种晚礼服大抵设计都是如此,穿的人也基本不可能戴正常的胸罩,只不过以前他不曾如此留意过一个女子,留意了以后,便觉得不能忍受。
贾玉正在和一名貌似台商的男子低声谈笑,两人态度极为亲昵。似感觉到王铭的目光,贾玉侧头望过来,两人的目光轻轻一触,贾玉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微笑。
王铭忽觉面颊有些发烫,他连忙收回目光。
例行公事的领导发言之后,进入自助宴环节。来的人都不是为了吃饭的,三三两两地散入花丛中交谈甚欢。
王铭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逐着贾玉,只见她如花蝴蝶般活跃在众多富豪之间。他知道她人缘甚佳,此时却觉得未免太佳了点。
尤其是那些日本商人垂涎欲滴的目光,令他无由地不快。他考虑着是否该向她走过去,却又觉得这样过去岂非很没面子?身为一个男人,且是市委书记,曾经和那个女子在周末的夜晚如此亲密地交谈过,她却将他视若无物,整个晚上只对着他笑了一下,然后便是和所有的男人高谈阔论。她的心里到底把他当成什么?
他迟疑不决,有人走到他身边。“王书记,许久不见了。”
他转头看看,是贾玉的哥哥贾鑫。贾鑫是本市著名的房地产商,而且是副省长徐威的女婿,虽然只有三十左右的年纪,却已经是湖西市举足轻重的企业家。
他曾见过贾鑫几次,那时只是把他当成青年才俊看待,现在因与贾玉多了这一层关系,便忽然觉得自己应对贾鑫热情一点。他拉着贾鑫的手,正打算问问贾氏企业的近况,一阵香风袭来,贾玉飘然而至。
他的目光不由地落在贾玉的身上,只见贾玉撒娇地挽住贾鑫的手:“哥,你什么时候来的?都不叫我一声。”
贾鑫宠溺地看了妹妹一眼:“我早就来了,你眼睛里哪还有我啊!我看你那么忙,可不敢打扰。”
贾玉“哼”了一声:“你现在心里只有嫂子,人家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娶了媳妇不仅忘了娘,连妹妹都忘了。”
贾鑫摇头笑笑,转向王铭道:“我这个妹妹从小被惯坏了,您可千万别见笑。“
贾玉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便也转到王铭的脸上,满脸皆是促狭的神情。王铭有些心虚,忙道:“你们贾家真是一门豪杰,哥哥是年轻有为的企业家,妹妹则是最著名的美女主播。”
“我美吗?”王铭话音才落,贾玉就追问了一句。
王铭一怔,有些尴尬地道:“当然美。”
贾玉娇嗔地“哼”了一声:“我还以为在市委书记大人的眼里,众生平等,连女人是美是丑都是没区别的。”
她这样夹枪带棒的一句,贾鑫不由得皱起眉:“小玉,你胡说些什么?又在发什么疯了?”
贾玉嘟起嘴不吱声,王铭忙道:“没事没事,其实我很喜欢贾玉的性格,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去的,这样多好。”
他这样说着,目光下意识地扫了贾玉一眼,正好贾玉也在看他,两人目光又是轻轻一触,他的心如同被猫爪抓了一下,又麻又痒。
王铭略带思春的心绪很快便沉至谷底,这完全是因为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结婚十五年,由最初的甜蜜到后来的平淡乃至现在的无怨不成夫妻,他知道许多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但似乎问题已经严重到无法解决的地步。
或许这一切都与两人没有孩子息息相关。若是有个孩子,郑睿娟未必会越来越贪婪。刚刚结婚之时郑睿娟曾经怀孕过两次,两次都意外流产。第二次流产后,医生郑重地告诫郑睿娟最好不要再怀孕了,她的身体不适合怀孕,如再次怀孕的话就算不流产也会很危险。
他自认是接受新式教育长大的人,对于是否有孩子并不那么介意。那时爱妻心切,没有孩子就没有吧!他万万不曾想到的是,一个女人,当她的人生失去了孩子这个目标后,竟会将人生的所有重心都放在赚钱上。
以他的工资,养家绰绰有余,当然与经商的人相比有着天壤之别。郑睿娟决定下海做生意的时候,王铭以为她只是过于空虚。有个事业也好,至少人生有个寄托。
那时王铭虽不是市委书记,却也在政府中担任要职。郑睿娟多少借了他的光,经营的服饰店做得有声有色。其后,服饰店开始扩大,开设了一家分店,然后是另一家分店。她并不满足,开始梦想着创建自己的服装品牌。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向王铭提起自建服装公司的事情,开公司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并非是难事。这许多年经营服装公司,她早便积累了不少财富。只是她的胃口太大,开一家普通的公司不能满足她,她想要开一家名牌服饰公司。就算比不上LV、GUCCI这些国际一线品牌,至少也要能跻身进中国名牌之列。
想要达到这一目标,不仅需要有专业的服装设计师、一流的工厂加工环节、足够的量化生产,最重要的便是广告方面的投入。因而,她急需投资商,且是能拿出巨额资金的投资商。
虽说她生意做得还不错,但毕竟也只是小打小闹。这十几年来,积累下来的财富不过几百万,且都投入到了服饰店上。相对于真正的富豪来说,她不过是个体户经营。
在郑睿娟看来,以王铭的身份地位,为她找到几个资金雄厚的投资商是易如反掌的事。王铭自己却并不这样看,他不想以权谋私。
这些年,郑睿娟打着他的名号在外面谋一些私利,已经颇让他反感,在反复劝说无果后,他只得选择沉默。想不到,郑睿娟变本加厉,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两人为了这件事,关系由冷战转为敌对,而且战事逐渐升级,到了互相谩骂甚至摔东西的地步,就差动手了。
其实也并非不曾动手,比如和贾玉偶遇的那天晚上,郑睿娟拉扯着王铭的衣服,领口的扣子扯掉了。王铭忍无可忍,将郑睿娟推开,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家,然后便遇到了贾玉。
自那天之后,他早出晚归,郑睿娟几乎不曾回家,两人一直没见过面,想不到,竟会在这里见到她。
郑睿娟穿了一件黑色的晚礼服。经营服饰店多年,她在服装上的品位相当不错,再加上她不曾生过孩子,身体未曾发福,虽然已经是四十来岁的年纪,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可惜的是,早已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的王铭不仅没有惊艳之色,反而露出一丝厌恶之情。
这丝情绪一掠而过,却逃不过贾玉那双明眸,她在心里冷笑:果然如同传闻的那样,市委书记夫妻不和,看来离婚只是差个导火索而已。
下一个瞬间,她看见郑睿娟身边站着的年轻男人,眼睛被刺了一下。她含笑对王铭道:“我失陪一下。”
年轻男人大步向王铭走来,他大概三十出头的年纪,一米八左右的个子,一身得体的西装衬托着他的宽肩长腿,在这个衣香鬓影,女人大多是美女,男人却大多数长相奇葩的花园中,他俊美得出人意料。
他是郑睿娟的幼弟——郑睿轩,湖西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这种场合,他是很懒得参加的,但却迫于姐姐的“淫威”,不得不屈服。
他知道姐姐与姐夫之间的关系紧张,虽说姐姐是自己的亲姐姐,可在这件事上,他却是站在姐夫一边的。他是由深心里敬佩姐夫的为人的,也很希望姐姐与姐夫能够改善关系,但事与愿违,眼见着两人关系越来越差,已经走到了离婚的边缘。或许,他们之间的矛盾真是无法调和的。
不管姐姐与姐夫会走到哪一步,他与姐夫之间的情谊都不会改变。
他早便看见王铭身边站着的贾玉,美女主播,他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他知贾玉在湖西市官场商场都很吃得开,但两人之间似乎总是有些尴尬。
或许是因为他清楚地看见她眼底的冷漠,那种冷漠不仅是对别人的,甚至是对自己的。他不能理解,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为何会有发自骨髓的冷漠,这令他不免产生错觉,贾玉的血液都是冷的。
对于一个美丽到极致却可能是冷血动物的女人,他莫名地生出警惕。他不愿过于靠近她,这个女子只适合远观。便如罂粟花,虽然美丽但若是过于接近便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走到王铭身边的时候,贾玉早已经借故走开了。这个女子太聪明,极有眼色,总是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
他叫了一声“姐夫”,迟疑了半晌,决定还是不拐弯抹角:“你和那个美女主播很熟?”
王铭心里一跳,脸上有些讪讪的,但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她采访过我,提了好多尖锐的问题,我差点招架不住了。”
“她很聪明。”
“你认识她?”
“嗯,打过几次交道。”
两个男人都有点不知如何继续话题,最终还是郑睿轩道:“我知道姐姐越来越过分,我也不好要求姐夫什么,但她毕竟是我姐姐,还望姐夫大人有大量,多多担待。”
王铭叹了口气:“结婚15年,弄到这个地步,我做人很失败。”
“不!姐夫,不管你的家庭如何,至少我知道你是一个称职的市委书记。就算你和我姐姐无法再走下去,我也会一直把你当成姐夫看待。”
王铭的心里升起一丝感动,他点了点头,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知道郑睿轩与郑睿娟不是同类人。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郑睿娟身上,她笑靥如花,正在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相谈甚欢。
那老人是郑睿轩读大学时的老师,江东大学的著名教授薄耀涟,本市的许多重要企业家都是他的学生。他颇有商业头脑,虽说自己不做生意,却经常为学生们牵线搭桥,因而他在本市商界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两人同时摇了摇头。王铭是多年不曾见过郑睿娟笑得如此开怀了;郑睿轩则是知道姐姐的心思,当真是欲壑难填啊,为了开公司,姐姐是无所不用其极。
郑睿轩只觉得气闷,一个是自己曾经的老师,一个是自己的姐姐,更尴尬的是,他居然还站在姐夫身边。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先回去了。”
他连招呼也不和郑睿娟打一个,便独自离开了酒店。
宴会结束之时,王铭走出酒店。司机小王去开车了,他与众人一一挥手道别,心中若有所待。
过不多久,贾玉与一名港商谈笑着走出来,两人在门口挥手作别,港商的汽车绝尘而去。于是酒店门前忽然只剩下两个人,整个世界,似乎也只剩下两个人。
王铭有些口干舌燥,他咽了口口水,低声道:“你……”
他才说了一个字,贾玉就打断了他:“我哥去开车了,我坐我哥的车走。”
“我以为你会给我打电话……”王铭终于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贾玉若有所思地看看他:“若你是单身一个人,我早就打电话给你了。可是,你是有家庭的人。”
“家庭?”王铭自嘲地一笑,“难道你没看出来我的家庭早已名存实亡了?”
贾玉的脸上现出犹豫之色,但最终她还是咬了咬牙:“除非你离婚了,否则,你我之间只能是普通朋友。”
贾鑫的车停在酒店门口,她跨上汽车,“砰”的一声将车门关上,不再看王铭一眼。贾鑫摇下车窗和王铭道别,王铭眼里看的是贾鑫,心里却有一双眼在看着贾玉。
他第一次知道,被人拒绝的感觉竟会如此难以忍受。
6
世事如棋,变幻莫测。你关注在自己的棋局上,却不知对面下棋的人心中所想。有的时候,人的对手并非是人,而是天,在这种时候,你就更加无法预料棋局的走势。
王铭以为,短期内他不会再见到贾玉了。虽说这段婚姻名存实亡,但他毕竟是市委书记,婚姻是自由的,却也不是自由的。对于他来说,他只有一次自由结婚的权利,若他想离婚,却要考虑许多。
那天晚上,郑睿娟跟着薄耀涟离开了酒店。他明明看见了这一幕,却只能当成未曾看见。身为男人的矜持,让他对郑睿娟的胡作非为,既感觉到愤怒又觉得无奈。他对郑睿娟多少是存有一些歉疚的,因他不可能满足郑睿娟的要求,而且他觉得自己的心正在出轨。他一向觉得心灵的出轨与身体的出轨同样是出轨,不可接受,因而当他午夜梦回,一再想到贾玉之时,他便无法再要求郑睿娟些什么。因而他只是沉默地上了自己的汽车,沉默地回到家。
独自一人之时,想到的仍然是贾玉,那个聪明而美丽的女孩子,令他欲罢不能。思念已经如此强烈地占据他的心,他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年轻时代。只有年轻人的恋情才会如此强烈且折磨人,他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竟然如同一个毛头小伙子一样满怀思春的情绪。
数日后,王铭再次见到贾玉。
那是一个普通的中午,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如银。江南的天气,阳光真正好的时候,周遭的一切就变得透明而爽朗起来。大多数北方人不习惯江南的阴霾,他们说空气潮湿得骨头缝都酸了。其实江南也并非永远是潮湿的,偶尔的干爽便难得的令人欣喜。
王铭刚刚参加了一个会议,汽车在往市委大院返回。因天气的原因,司机小王故意走了小路,虽说略有些绕远,但沿途多是种植着法国梧桐的林荫道。
王铭很喜欢这条路,每当汽车从这条路上经过时,他的心绪才能真正的宁静下来。
在经过一间小面馆的时候,王铭示意小王停下车。这家面馆是由一对中年夫妻所开,妻子身患癌症,丈夫不离不弃地照顾,每个月卖面所赚的钱都用于为妻子治病,生活颇为穷困。这件事被人发在网络上,为了帮助这对夫妻,许多人都大老远地赶来,就为了吃一碗爱心面。
王铭是早便知道这对夫妻情况的,每当由此路过之时,他都一定会进去吃碗面,然后留下一百块钱。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并非是市委书记,不过是一个充满同情心的普通人。
正是饭点,面馆的生意还不错,几乎都坐满了。他叫了一碗排骨面,找位子坐下来。才刚坐下,就看见系着围裙的贾玉端着面走出来。
两人照了个面,贾玉有些意外地笑道:“怎么是你?你也到这种地方吃饭吗?“
听到贾玉这样不见外地直接“你你”地称呼他,他莫名地喜悦:“我经常来吃面,你又在做什么?”
贾玉俏皮地做了个鬼脸:“来帮帮手。”
他以有史以来最慢的速度吃着面,直到店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贾玉脱下围裙,在他对面坐下来:“你吃得还真慢啊!”
王铭不好意思地笑笑:“面烫呗。”
贾玉“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你经常来帮忙吗?”王铭只得主动找个话题。
“有空的时候就会过来,最近来吃面的人比以前多了,他们的情况也改善了很多。”
王铭有些意外:“难道网上的消息是你发的吗?”
贾玉眨眨眼睛:“举手之劳,又能帮助别人,何乐而不为?”
王铭的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暖意,他喜欢善良的女孩子,如同现在的贾玉。推开面碗,他道:“我们出去走走吧!”提出这个邀请的时候,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他还记得贾玉说过的话,他未离婚以前,两人不会再有瓜葛,他很担心贾玉会拒绝他。
贾玉却只是思考了片刻,便点了点头。
两人走出面馆,沿着种满法国梧桐的街道漫步,小王开着车亦步亦趋地跟随。贾玉回头看看,笑道:“真没自由。”
王铭也笑了:“我早就习惯了。”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走着。王铭的心再次变得宁静,这种宁静是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
他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务员,因工作忘我,一直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从政多年,官越做越大,工作也是越来越忙,心总是繁杂的,不曾有一刻安宁。现在走在贾玉的身边,却似抛开了尘世的一切。虽说这宁静不过是片刻,更显弥足珍贵。
侧头看看贾玉,午后的阳光由枝叶间细碎地泼洒下来,女子白皙的面颊上皆是斑驳树影,反更显得肌肤如玉,吹弹得破。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贾玉的面颊,触手滑腻,是真正的肌肤。他的妻子总是化着浓妆,当两人关系还好的时候,他也曾摸过郑睿娟的脸,满指粉屑。触摸肌肤的感觉真好,且是如此柔嫩的肌肤。
贾玉有些错愕,后退了两步躲开他的手,面颊泛起一丝红晕,娇嗔道:“你不怕司机看见吗?”
王铭苦笑,他的自制力消失殆尽,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再这样下去,他必然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道:“上车吧!我送你去电视台。”
贾玉沉默地点头,后来两人皆不曾说话,各怀心事。
7
王铭回到家的时候,意外地看见郑睿娟竟也在家中,不过郑睿娟正在收拾皮箱,似乎要出远门。
毕竟是夫妻,关系何必弄得那么僵?他决定退让一步,首先开口:“你要出差?”
郑睿娟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神情不悲不喜,用一种平淡而陌生的语气说:“我要搬出去住。”
王铭一怔:“什么?”
郑睿娟笑了笑:“我和你之间已经不可能了。离了吧!”
“你要离婚?!”
“对于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来说,什么都不如钱重要,你明白吗?”
王铭原本是打算平心静气地和郑睿娟谈谈,此时却又觉得虚火上升:“钱就那么重要吗?”
“是!有些人爱美色,有些人爱美酒,有些人喜欢炒股,也有些人只是单纯地爱钱。我就是最后一种,只有钱才是真实不虚的,只有钱才能成为我的终身依靠。”
“为什么?家里的钱还不够吗?到底要多少钱你才能满足?”
“你不是我,你永远不会懂。我决定和薄耀涟在一起了。”
王铭气极反笑:“薄耀涟!你才认识他多久?而且他已经七十岁了,足足比你大了三十岁,你和他在一起能有什么幸福可言?”
“那我和你在一起又能有什么幸福可言?你身为市委书记,只要开口说一句话就能顶上我辛苦工作好几年,你却从来不说。这样的夫妻,我已经做够了。”
“说来说去还是想让我以权谋私。”
郑睿娟冷笑:“我知道你是清官,所以我也不打算破坏你的清誉了。薄耀涟不同,我才和他说起我的困境,他立刻就帮我联系了两家大股东,我的一切资金问题都解决了。你办得到吗?其实你也能办得到,你只是不想做。”
王铭摇了摇头,苦笑道:“在你的眼中,男人不过是工具?”
郑睿娟道:“在我的眼里,一切都是赚钱的工具,不仅是男人,我自己也是一样。我会找个时间,到时候我们去民政局把婚离了。”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王铭无奈地问。
郑睿娟淡淡地道:“晚宴那天,我已经和薄耀涟开过房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和他在一起。”
王铭终于忍无可忍,他蓦然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这已经是他表达愤怒最激烈的方式了:“你居然能如此无耻地对我说你和别的男人开房,你还没有和我离婚呢!你这叫通奸!”
“通奸?!”郑睿娟尖锐地笑着,“难道你没有通奸?你和贾玉上过床吧?”
王铭一下子呆住了,他并不曾和贾玉上过床,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和贾玉上床。
“上过床吧?我果然没看错,你看她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我和你结婚十五年了,对你再了解不过了。你就算不说,我也能看得出来,你和她上过床。”
王铭无言以对,对于他来说,心灵上的出轨与肉体上的出轨是相同的,郑睿娟误会他已出轨,他不想解释,因为对于他来说,他现在的状况和出轨无异。
郑睿娟拉上箱子,向着门口走去,在推开门的时候,她略停了停,回头道:“旁观者清,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和她搭上了,只怕比和我在一起还要麻烦。”
王铭的心里涌起一丝不悦,郑睿娟凭什么批评贾玉?她只是一个贪财到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贾玉和她不一样,贾玉有一颗善良的心。郑睿娟这辈子都不可能到一家小面馆帮佣,她如此自私,心里除了自己再也不会有别人。
一周后,王铭与郑睿娟协议离婚。两人走出民政局的时候,脸上表情都很轻松,这样的一段婚姻,也确实走到尽头了。
他们离婚的消息很快就在互联网上传开了。在这个没有秘密的网络时代,有些人的私生活总是被人津津乐道地在网上曝晒。王铭并不介意,他仍然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歪,离婚只是因为他与郑睿娟之间越离越远,就算继续生活在一起,他们也已经是不相干的人了。
他很想给贾玉打个电话,但拿起手机,却终又放下了。此时给贾玉打电话应该说些什么呢?他明确地知道自己爱上了贾玉,可是他是一个四十五岁的男人,贾玉才只有二十八岁。他与贾玉之间不仅有年龄的差距,还会因为他的市委书记身份而招人话柄。所谓人言可畏,他不知自己是否有勇气和能力为贾玉挡住舆论的压力。
他终究不曾给贾玉打电话。
8
雨季来了。
江南的雨季并非如同古诗词里说的那么缠绵悱恻,其实是很惹人厌烦的。雨已经连着下了一个星期,仍然没有一丝见晴的迹象,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湿漉漉的。人亦如此,心情也同样潮湿起来。
王铭结束了一个会议。踏上汽车之时,大雨溅湿了他的衣服,小王说:“好大的雨啊!”
他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打算看一看贾玉昨天晚上的节目。手机电视刚刚连接上,就听见小王说:“外面的好像是贾小姐。”
他立刻抬起头,倾盆大雨中,一个拾荒老人穿着一件雨披踉跄地推着手推车,在他身边的是全身被淋透的贾玉,正在帮他一起推车。
他连忙道:“快停车。”
小王早已经有停车的打算,他推开车门,打算拿把伞过去,却见王铭已经抢先出了汽车。他一怔,王铭的手伸过去,他只得将伞交到王铭的手中。
王铭撑着雨伞向贾玉走过去。烟雨朦胧间,小王看着两人一起帮助拾荒老人推车,直到将老人送回家。
王铭的眼睛似乎溅上了雨水,比平时潮湿很多,这样美丽又善良的女孩子,在这个年头已经不多见了。
虽说撑着伞,但这么大的雨是根本遮不住的,贾玉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小王迟疑地问:“去哪里?”
王铭略犹豫了一下,终于回答:“去我家。”
贾玉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王铭也没说什么,却一直揽着贾玉的肩头。
车停在王铭家的楼下,在进入楼道的时候,王铭回头交代了一句:“你回家吧!今天不用来了。”
小王点头,目送两人走进楼道,他忽然有些喜悦,原来的市委书记夫人是万万比不上这位贾小姐的。贾小姐人长得漂亮,心地又好,这样的女孩子和市委书记在一起,才是天生一对。
王铭的家三室两厅,郑睿娟走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住,显得特别空旷。
因两人都已经湿透了,他拿了一套自己的睡衣,将贾玉推进了洗手间,自己则到另一个洗手间换洗。洗澡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贾玉赤裸的身体一次次地在脑海中掠过。
他勉强自己不要再想,走出洗手间的时候,看见贾玉穿着自己的睡衣,睡衣太大了,贾玉将衣袖和裤脚都卷了起来,却还是大的。她愈发显得娇小玲珑,一片白皙的肌肤从领口露了出来。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贾玉在厨房烧姜汤,自从郑睿娟走后,他让保姆放了个长假。他需要休整一下心情,重新习惯单身一人的生活。此时看着贾玉的背影,他忽然觉得,其实他的家是需要一个女主人的。
他走过去,由背后搂住贾玉。贾玉一惊,回头看他,他低下头含住贾玉的嘴唇。那芳香柔嫩的嘴唇刺激着他的感官,他只觉得身体饥渴得更加厉害了。
贾玉回应着他的吻,似也被挑逗了起来。两人在厨房拥吻着,他的手伸入睡衣,衣内未着寸缕,他轻易地握住贾玉的乳房。
贾玉一阵颤抖,身子软软地瘫了下去。他褪下贾玉的裤子,将她放在料理台上。前戏不多,他简单而快速地进入贾玉的身体。
这许多年,他想都不曾想过自己会在厨房里做爱。这样的事情,西方人大概经常会做,他不是西方人,他是中国人,而且还是市委书记。
做爱就应该在床上,厨房是做饭菜的地方。
因在一个本不该做爱的地方做爱,于是便更加刺激,快感便更加强烈。
他喘息着在贾玉的体内释放自己,完全没考虑到可能会令贾玉怀孕。或许他的深心之中是希望贾玉能怀孕的,他毕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如非特殊原因,谁不想有自己的孩子?
身边传来一股焦味,贾玉惊跳起来,一把推开他:“姜汤都烧干了。”
锅已经被烧成了黑色,他忍不住笑了:“不需要什么姜汤,我已经很热了。”
贾玉横了他一眼:“就知道你带我回来没有好事。”
他笑道:“可是你也没有拒绝。”他觉得自己又回到青春年少,这第二春全是被贾玉所唤醒的。
贾玉撅起小嘴:“你是市委书记啊!人家怎么敢拒绝你?”
王铭浅浅地笑笑,嘴唇凑到贾玉的耳边:“小玉,我们结婚吧!”
他明显地感觉到贾玉的身子一僵,这令他有些错愕:“难道你不愿意吗?”
贾玉轻咬着嘴唇,这模样又娇俏又迷人:“结婚?我可从来没想过。”
“你不爱我吗?”
“我……不知道,至少我很喜欢你。”
王铭有些失望:“我们都已经上床了,除了郑睿娟以外,你是唯一和我上过床的女人。”
贾玉迷茫地笑笑:“我知道你不是随便的人,我也不是。只不过,现在谈结婚,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让我再想想。”
王铭不再说什么,他以为上床便等同于谈恋爱,没有爱又怎么能有性?贾玉却不这样认为。相差十七岁,王铭并不真能明了贾玉的想法。
而贾玉的想法,只有她自己知道。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已经十年过去了,无论是等待或是悔恨,在这十年的光景中,都已无关紧要。过往的一切皆如尘烟,她所要抓住的,是王铭绝不可能想象的。
她展颜一笑:“或者,我们先交往试试看吧!”
9
贾玉与王铭谈恋爱的消息很快就在电视台内部传得甚嚣尘上,她的地位也因之变得更加卓然。一些原本和她关系不太好的人,现在也都露出谄媚的嘴脸。连电视台的几位正副台长,看见她也会亲切地没话找话问候几句。
人类社会大抵如此简单。
贾玉自是知道别人对她态度的谦恭全是因她可能会成为市委书记夫人,但她自己却还没有下定决心,毕竟那是一生一世!
录完这期节目,她坐在镜前用卸妆油擦去脸上的妆容。平时她不喜欢化妆,自己的皮肤天生就玲珑剔透,如非上节目必须化妆,她甚至敢素颜录节目。别的所谓美女主播可就没这胆量,她们每天出门都要化浓妆,一旦妆花了一点,就急急忙忙补妆,似乎脸上没了妆就和裸奔没什么区别。
戴着一副粗框大眼镜的小记者耿莲讨好地送上一瓶水:“玉姐,你皮肤真好,卸了妆显得更漂亮了。”
她不经意地笑笑,平时这种话听得多了,都有些麻木了。她回头看看耿莲那张平庸的脸,她不仅长相平庸,衣着平庸,智商也平庸。真不明白电视台怎会招了这么一个各种平庸的女孩子来当记者。
不过她也不愿意轻易得罪人,一个如此平庸之人能进电视台,说不定有什么后台。
接过水,她随手放在桌子上:“下次采访,你跟我一起去吧!”
这一句恩赐般的话,立刻让耿莲欢天喜地,连忙千恩万谢地道:“谢谢玉姐,我一直想跟玉姐学习,但一直没机会。”
话音才落,门卫大爷手捧着一盆旱地莲花走了进来:“耿莲,有人送你花。”
立刻有好事之徒蜂拥上来:“耿莲,真看不出,居然有人送你花。只不过,这送的也太别致了,人家送一束花,这人居然送一盆花,难道是让你养着吗?”
贾玉漫不经心地看着几名小记者叽叽喳喳地聚在一起,记忆之中,她可不曾有过这样年轻的时光,似乎她从十八岁开始就已经老了。
“咦,这里有张卡片,快看看。”一名小记者已经翻开了卡片,“哇!居然是郑睿轩送你的!这怎么可能?”
贾玉神色一凝,郑睿轩?这怎么可能?
所有的人都觉得不可能,耿莲与郑睿轩之间的差距之大,真可谓天壤之别。一个那么英俊出众,一个那么平庸,郑睿轩是不是脑子坏了,还是眼睛有问题?
耿莲脸涨得通红,小声说:“我和郑哥哥从小就认识了。”
“郑哥哥?难道你们是青梅竹马?”
“嗯,今天是我的生日。”
“还记得你的生日!”一连串的惊叹此起彼伏。
“其实我爸和郑哥哥是同事。”
“你爸是谁啊?”
耿莲似乎很不愿意提起她父亲,轻描淡写地说:“我爸也是公安局的。”
贾玉心里一动,姓耿的,公安局的……她忽然想起一个人,那人是公安局副局长,名叫耿国栋,难道耿莲是他的女儿?
她再次审视着耿莲平庸的脸,若是公安局副局长的女儿就说得通了,否则以她如此平庸的资质应该是不可能进入电视台的吧!
“送花的人在外面等你呢!”大爷打断了女孩子们没完没了的叽喳。
这句话再次引起天崩地裂般的奇效,几名小记者立刻拉着耿莲飞奔向大门,果然身着休闲装的郑睿轩正在广播电视大楼前面踱步。几名小记者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夸张地推着耿莲:“快去吧!还等什么?”
耿莲面红耳赤地走出广播电视大楼,郑睿轩笑嘻嘻从衣袖中变出一朵红玫瑰,小记者们再次发出可怕的惊呼声。
耿莲似乎被同事的热情吓坏了,连忙拉着郑睿轩落荒而逃。
这一幕清楚地落在站在二楼落地窗前的贾玉眼中,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郑睿轩与耿莲交往,是因为她父亲吧?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原因。想来想去,也只能是这个原因。
身为刑侦支队的支队长,与公安局副局长的女儿交往,这是多么顺理成章的剧情!
原来郑睿轩也不过如此,她的眼中闪过一抹轻视。
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停在广播电视大楼门口,车门打开,王铭从车里走了出来。还在大楼门口热情地叽喳着的小记者们再次发出了惊呼声。
年轻的女孩子永远是这样大惊小怪且精力充沛,她们慌里慌张地跑上二楼,比门卫还热情地向贾玉报告王铭来接她的消息。贾玉保持着淡雅的微笑,从容地拿起手提包,走出广播电视大楼的大门。
这个世界的人们真的很现实,不管你自己多么优秀多么努力,他们未必会看到。但一旦你成了市委书记的女人,你的身价便一下子抬高了若干个档次。
贾玉长长地吁了口气,她原本一直犹豫不决的事情,到了此时终于有了答案。
她需要王铭这个丈夫,不仅是为了哥哥的事业,也是为了她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她太清楚这个世界了,很久以前,她被别人踩在脚下,从此以后,永远是她把别人踩在脚下。
一个月后,王铭与贾玉订婚。
又过了四个月,王铭与贾玉的婚礼前几天,王铭在家里自杀。
10
王铭的追悼会在五天后举行。湖西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内,郑睿轩满脸怒容地站在耿国栋的面前。
虽然只是五天的时间,却是风云变幻。
三天前,坐在这个办公室里的还是老局长温正谊,忽然一纸调令由省里传来,温正谊被调到省公安厅,且调动即刻生效。这显而易见的明升实降,明摆着将温正谊架空了,明眼人都知道,这次调动与王铭之死脱不了关系。
事实上,唯有郑睿轩知道温正谊调动的内幕,只因在王铭死后,虽然现场的所有表面证据都证明王铭是自杀的,郑睿轩却不相信。
他太了解王铭了。
王铭不仅是清官,且在他的心里,自身的荣辱得失与本职工作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可以为了工作废寝忘食,若说他会因为视察灾区遇难而死,还更加符合他的性格,但自杀,他绝不可能。
郑睿轩向温正谊保证,王铭绝非自杀,并请求温正谊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侦破此案。温正谊对于郑睿轩的办案作风一向颇为欣赏,且温正谊自己也是王铭的老朋友,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王铭会自杀。对于郑睿轩的请求,他给予的答复是:放手去干吧!
郑睿轩为此心中一喜,他最怕的就是尸体过早的火化,令他失去调查的机会。但是,一切并不在他的掌握之中。温正谊被调走后,原本是副局长的耿国栋被提拔为局长。他很快就将王铭之死定性为自杀,并要求家属尽快领走遗体。
王铭在湖西市只有贾玉这个未婚妻,他们并不曾真的结婚,从严格意义上说,贾玉算不上是王铭的家属。可是在没有其他家属的前提下,贾玉就成了王铭最亲密的人。
郑睿轩不知道耿国栋是怎么和贾玉说的,目前的结果是追悼会很快就安排好了。
“为什么让贾玉将遗体领走?”郑睿轩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语气,不过他的努力显然是白费了。
“你这算是什么态度?是在质问我吗?”耿国栋看着这个近十年来破案率最高的刑侦队长,他每次看见他都觉得很头疼。他的头疼不仅是来自工作上的,且还是因为自己的女儿。
女儿和郑睿轩在谈恋爱,他已经明里暗里地阻止了不知道有多少次了,但可惜的是,一向对他的话唯唯诺诺的女儿在这件事上却出奇的固执。他知道女儿并非认同他的所作所为,但因耿莲的个性一向怯懦,对于他的摆布即便是不满,也不会对抗。
他对女儿未来的安排是有一套大计的,他耿国栋的女儿岂能随随便便嫁给一个小小的刑侦支队长?要嫁也要嫁给家财万贯的巨贾或者政界要员,顶不济,也要嫁给公安系统中有前途的年轻才俊。
郑睿轩这个人,才华是有的,但过于恃才傲物。这些个海归,大多如此,智商是够了,情商太低。在如此错综复杂的官场,情商低的人是注定没什么前途的。
比如说现在,一个刑侦支队长居然在质问公安局长,是脑袋被驴踢过了吧?
郑睿轩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王铭之死另有蹊跷,他不可能是自杀,在未调查清楚以前,怎能让家属领走遗体?更何况,贾玉根本还不算是他的家属。”
耿国栋敲了敲桌子:“郑睿轩同志,我希望你能冷静对待这件事。我知道王铭是你的前姐夫,你难免会在感情上比较冲动,但是我们公安机关的工作是不可以带入感情色彩的。现场的各种证据都表明他是自杀的,你现在不过是凭着自己所谓的了解就断定他并非自杀,这不是感情用事是什么?贾玉和王铭订婚的事情,全湖西市都知道。现在王铭没有家属,唯有贾玉才能勉强算是他的家属。再说了,网上盛传的事情,你应该比我清楚,现在自杀的官员不是很多吗?你无凭无据的,怎么能够就一口判定他不是自杀呢?”
郑睿轩知道耿国栋暗指网上盛传的事情是指什么,自从王铭死后,网络上到处都在传说他是个贪官污吏,他自杀不过是为了逃避省纪委的审查。但是,郑睿轩却深知,王铭是难得的清官,无论怎样审查,都不可能审查出问题,这根本不可能成为他自杀的理由。
他冷笑:“这不是更奇怪了吗?明明是个清官,死后却被流言蜚语纠缠,这些流言是来自何处?说不定是居心叵测的人故意传播的,就是为了掩饰他并非是自杀的真相。”
耿国栋叹了口气:“郑睿轩同志,你的想象力实在是太丰富了,你是侦破小说看多了吧?难道你以为是有人操纵网络舆论走向?”
郑睿轩沉默不语,不说话就是默认,他确实是认为有人操纵了网络舆论,只不过,他不是网警,若要调查这些流言的来路,还需要网警协助。现在网络的流传速度太快,查到最初发出流言的人,也并非是易事。
耿国栋摇了摇头,“你出去吧!追悼会马上就要举行了,我还要赶去追悼会现场。若你还念在他是你前姐夫,你就去送他一程吧!”
郑睿轩没动,耿国栋有种一脚把他踢出去的冲动,但他的脸色却仍然淡定且包容,完全是一个大度的公安局长的形象:“这是命令!”
郑睿轩咬了咬牙,忿忿离开办公室。怎么办,追悼会结束后,王铭的遗体就会被火化了,再也无法从他的身上找到证据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的遗体被火化。他踌躇片刻,暗暗下定决心,虽然这样做,可能会令他付出沉重的代价,但若不这样做,他如何能对得起王铭的在天之灵?
人总是会为了一些事,不得不放弃另一些事的!现在该是他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11
追悼会现场花圈排了好几层,贾玉一身黑衣,静默地站在主人位。来吊唁的人太多了,有些她认识,大多数她不认识。身为市委书记,这或许是王铭最后的荣光。
贾玉并没有哭,只是脸色苍白得全无一丝血色。每个人都在和她说着节哀顺变,她麻木地点头,她不喜欢追悼会,以往能躲就躲,这一次是怎么都躲不过去了。
也不知站了多久,似乎全世界的人都来了,追悼会终于开始了。主持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全场安静下来,她却什么都听不进去,直到有人推推她,她茫然抬头。主持人神色悲凄地站在她面前:“请和我们一起回忆一下王书记的往事吧!”
她迷茫地走上讲台,在话筒前面,原来准备好的话却都忘记了。她咳嗽了一声,露出一个笑容:“在别人眼里,阿铭是个严肃的人,但我知道,他其实很平易近人,而且也很幽默。有一次,我们两人在一起闲聊,没什么主题,我就考他说,诗仙是谁?他回答李白。诗圣呢?他回答杜甫。诗鬼呢?他回答李贺。最后我问他诗王是谁,他想了好久,忽然说狮王就是辛巴啊!逗得我笑了好半天。他也很喜欢小朋友,我们经常在傍晚出去散步,有的时候会看见小朋友,他就会过去逗逗他们。有一次,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特别可爱,他做鬼脸去逗她,一直换了好几个鬼脸,那个小女孩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只得无奈地离开。谁知刚转过身,小女孩就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是精神病吧?吓死我了。他偶尔也会很浪漫,我过生日的时候,他早早就回家准备烛光晚餐,他特意自己买了牛排回家去煎,但是他的手艺可真不怎么样。我到他家的时候,发现垃圾桶里已经全是煎成黑色的牛排,家里的味道就像是刚刚发生了一场火灾。他仍然在厨房里忙碌地煎着牛排,固执地一定要煎出两个能吃的心形牛排。结果他用光了二十个牛排,仍然是不能吃的。后来我们去一家小面馆一人吃了一碗拉面,他很内疚,但其实有这份心意,我就已经觉得很感动了。”
贾玉说的纯是笑话,听的人虽觉不应该,脸上却仍然忍不住露出笑意。贾玉说着说着,声音慢慢地哽咽:“以后,我再也不能见到他了。对于别人来说,他是市委书记,对于我来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有的时候会做一些囧事,有的时候也会有点孩子气,有的时候又很能体贴我照顾我的男人。我想与他共度一生,却已经不可能了。”
唏嘘声由不同的角度响起,一些女性已经忍不住用纸巾擦拭眼角了。
“虽然我不知他为何会自尽,但我仍然希望他一路走好。或者午夜梦回,他能回来看看我,我便已经满足了。”贾玉泪如雨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主持人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正想说一些安慰的话,一个声音却忽然插了进来:“王铭不是自杀的。”
所有的人都是一惊,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郑睿轩正快步由灵堂的入口走向讲台,耿国栋头疼得皱起眉,想不到他居然来这一出。
郑睿轩三步两步走到讲台前面,一把夺过主持人手中的麦克风:“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郑睿轩,王铭的死存在许多疑点,不能确定是自杀。今天的追悼仪式取消,王铭的遗体要即刻送回公安局。”
低语声如同波浪在来宾之中卷过,这种情况实在是出人意料,一时之间,网上的各种谣传纷纷涌来。
“不是自杀的?不是说为了逃避纪委的审查吗?”
“谁知道啊!如果不是自杀,难道是个刑事案件?那就更复杂了。”
贾玉的脸色苍白如死,她泪眼婆娑地注视着郑睿轩:“人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不让他安息?”
郑睿轩有些歉疚地注视着贾玉:“只要有一丝疑点,我就不能视而不见,你也希望查出王铭死亡的真相吧?”
“可是,若是送回公安局,那遗体岂非又要经过各种检查,我……我不想他死后失去尊严。”
郑睿轩神情严肃地注视着贾玉:“接受检查并不会失去尊严,真正令死者失去尊严的是流言蜚语和不明不白的死亡。难道你愿意他背负着骂名而去吗?而且若他不是自杀的,草草以自杀结案,凶手就会逍遥法外,相信死者的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贾玉终于迟疑着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她还能反对吗?
她的目光落在王铭经由化妆师仔细修饰而与生前无异的脸上,窗外的天空阴下来了,风起云涌,难道这便是王铭的意愿吗?
她再次望向郑睿轩:“那就拜托你了。”
(未完待续)
发稿编辑/冉利敏
插 图/杨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