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

2014-05-31 09:34王必胜
北京文学 2014年6期
关键词:单位

王必胜

这个词,是在早晨散步时想到的。

一早匆匆出门,夏日流火,单衣薄衫,例行到单位大院里快步奔走。不巧在门口因换衣后没带出入证被拦,本来就厌烦这个三十年出入次次都得掏的证件,而这次又忘记了。门卫还挺较真,非得到传达室登记,报你的部门,从内网上查,搞得嫌疑人似的,一股激情全然消失,了无兴致,没走多会儿就打道而归。又回到进来时的那个门口,想起刚才的事,就觉得,一个人的自由在一天或者一生中被减损了多少是没法计算的啊!这查看证件,于主事者来说,也许不无必要,为了安全计,或者显示气派,现如今这样戒备森严的还真不少。可是,哪有那么多的恐怖者,防得了小人吗?看别人的指令而行,处处设防,让你感到了人的被动与渺小。于是,就想到这个进进出出几十年的地方,是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消磨的场所,人为的阻隔一些方便,心里不是滋味。大约是2008年,曾在粤西云浮市看到那个几套政府班子的办公楼四无遮挡,人们可以随意出入,令人敬佩也感佩,那不也是一个相当级别的单位吗?而眼下,越是大地方大机关越是森严壁垒。这些个名为单位的地方,让每个单位人都有多少纠结、迷惑以至不悦的事发生过。单位,在现代人眼里,究竟是什么?于是,就有了这文章的题目。

眼下,你随便走到哪个城市哪条街道,单位是个瞩目的所在。那些挂着白底黑字或红字牌牌的地方,让人有种种莫名感觉,是敬畏、好奇、亲切,还是厌烦、不屑?人各有感,人心各异。无论如何,眼前你面对的就是,这门牌,这大院深宅,这道杆横陈,警卫守护的地方,就是这个名称的具体场所。在你的不经意过往中,就可能遇见某个或大或小或显或藏的、称之为单位的地方。

单位,一个人人耳熟能详、大多数国人离不了的词。一个人人面对,然人人都并不一定能说明白搞清楚的词。

顾名思义,单,单元,或个人;位,座位或位子。字面上解释,一个人和一个座位,单位也。(辞典上解释为:位,原指佛教僧堂中僧人坐禅的座位。后指计算事物数量的标准,又称某一工作部门为单位)。可简单的望文生义怎么能同“单位”这个众人杂处、众声喧闹、熙熙攘攘、利害相较的地方有关系呢?据说,这并非古也非中,而是个外来语,究竟是东洋出产还是来自西欧,还是地道的国货,不太清楚。(佛教书《敕修百丈清规》曾有:“昏钟鸣,须先归单位坐禅”。)可是国外哪有这单位一说?至少,美国只有部门或者某学校某公司的说法。如此,这又是典型的国粹。二十多年前,作家刘震云写过一篇小说叫《单位》,还拍成电影,说是“新写实”的一个大收获。小说把大都市一个外来寻梦者的心理写得活灵活现。那是体制内的诱惑带给寻梦者的无奈与尴尬。那是单位人或者公家人那一时期最为形象的人生求索和心理轨迹。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人生的选择相当有限。计划经济时期,单位就是人的工作和生存的全部依靠。进了好一点的单位,衣食无虞,就安身立命了,如同嫁人一样,自感幸福,从一而终。即使并非理想的选择,也多是安于现状,那样的状态延续有年。单位于人是一种得到某些利益的场合,说白了与个人是雇佣关系,大多是一种被动的选择。所以,即使有这样那样的困扰,有不快和不满,有遗憾,为了少许的利益,人们往往愿意置身单位或体制内的管束中,拥挤在哪怕是一个利与弊交错的困局中。单位,这时如同一张有形与无形的网,制约和规范着人的行为身心,如果你进入了或可无以逃遁。

人是单位的细胞。人与单位的关系,说不尽道不明。有时能让你的潜能实现和你的理想展示。有时候,也只是在对你的欲望和权益的限制与诱惑中,进行着改造与消磨。是的,过尽千帆皆不是,我们所依凭的一种评价体系和价值标准,是难以从活生生的现实找出答案。这单位,你说它是块蛋糕,是一个戏台,或者是一个大杂院,一个世俗的小社会,都不无道理。在单一的体制模式下,单位强势,人无所选择,更多的时候,单位成为一个人的恃护,为你准备了所有可以满足的东西。于是,你虔诚地为它执守、听指令行事,躺在它的肌体上坐享其成。这样的情形,是几十年来的基本面貌。人依赖单位,单位也对人进行着改造,有释放,也有桎梏。那年月,计划经济的日子简单,却也安适。单位除了人数规模的不同,级别稍稍区别外,基本是入了单位就有铁饭碗,在体制内待遇简单得没有多少区别。无论是事业的还是产业的,是体力劳动者还是脑力劳动的,在人的心中,它如一座神庙,人进入后成了半仙,有了单位可能有了底气和身份。

我什么时候成为单位的人,自己也说不清。而简单的一生也只有三两个单位。早在十七八岁时,特殊年代的特殊情况,就上了班,那并不算吃国家序列的工资饭,但是,有几个人就是一个集合的组织,比如,有人管做饭,到时候还得开会、汇报,这是最早的单位的约束和单位的享受了。而今,我填工龄,从那时开始算起。最为明显的,成为单位的受益者,或知晓单位这个庞大老迈的机体上那么多的是是非非,那么多的累赘与沉垢,是后来一直待下去的地方。而且,一待就会老死于斯。其实,单位于我,更多的是从中看到时代与社会变化后的驳杂世象,其利其弊,或清或浊,亦明亦晦,不是在说大话,确实有些心得。

有时候,想象单位是一个人,或者像人一样有秉性脾气,有它的成长变化轨迹。想当年,单位一词是那样的单纯。人们对工作和單位的态度,是最能体现出时代特色的,那时的单位就是人一生所托付和依赖的。而单位的头头脑脑们,一个个岂是了得,或有坚定思想,或过往的令人敬仰的资历背景、学历才识。总之,胆识与才学加人品,使那些个领导者成为单位影响广远的引擎。而这时候,你的参加,是多么的幸运。想想,你一个年轻人,既没成家也没立业的毛头小伙,有幸成为一分子。那单位的名头让你有点自得自足,特别是那一个个都是老师辈的人物,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或者在业界的影响,把你当作小孩,称呼你为小某,即使吩咐你干这干那,你会觉得看得起你,也是抬举了你,你的全力付出和无私融入都是应当的。而那细小的关怀,热情的关照,比如,对你的生活关心,对你的学业的提携,还关怀你的家庭,你的身体、爱好,都不是虚委的客套,那是一种标准式的单位的人际关系,在一个大单位里更为难得。这单位的清新好风,单纯有如家庭式的,你可能没有想到一个大机关还有这样的清正。当然,也许这样的风气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人表现出来的,或者说,这些你的同事,多是些清正的知识分子,多是在经历了社会人生的大起大落的变化,经历了人文的洗礼。革命情怀的熏陶,善良与正直,热情与透明,责任与付出等等,是他们最显著的特征,抑或是单位在那一时期最为典型的精神特征。

单位,就这样把一个最常见、最为明澈、最为单纯的关系摆在你面前,让一个新来的、涉世不深的年轻后辈,感受到单位的温暖和单位的细致。记得早些时候常听到的一句话是革命友谊,家庭温暖,这个概括是那一时期最为明白的一种价值指向。而从中也体味到一个单位的本色。那单位的深度和厚实,也是从这些具体的人身行为上见出。也许你置身的地方,是一个有点级别和规格的场所。是的,同事中有延安时期参加革命的,有建国前就从事地下党的文化工作的,更有曾经影响国中文化事件的当事人,单位的名头是同这些人物的影响相关的。而那样的名头下,人际关系却也是单纯平常,和谐活泼。如同伟大领袖当年概括的: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没有后来那些森严的级别划分,庸俗的吹拍之风,低俗的官腔官味,无聊的江湖气。这简单而活泼的气氛,让一个单位的精神形象成为多年后人们的怀念和记忆,取决于那些有点身份的人们的修为,也与那个时代的风气正派相关。我至今印象深刻的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个如今看来是大腕级的文化人物时,一个狭窄长条的办公室(也就是十五六米大,如今这房子还在)从里到外的三张桌子上前后三人伏案于此,三人的级别和名气,让这个小小的逼仄空间,着实是对文化的一个挑战。那是三十年前的事,那时候的当事人或许认为这样子很平常。我当时的印象只是觉得,这里的工作条件也太拥挤了,而这个单位的人是太有涵养了。所以,我自己加入后,是在一个六七人的大办公室,支起一张小桌子,开始了这个新单位的新工作。那时条件简陋得只有纸和笔,还是自己打扫卫生,物质条件有限,大家克己奉公,其乐融融。还有,几位如老大姐阿姨辈的人细心和悉心的照护,你面前的一切,你和这个社会的联系就是一种自然的清纯的和谐的关系,一种实实在在的同志与同事的人际关系,没有什么多余的计谋与欲望。你可能的那些私心和算计,都被这些正直的简单的气氛消解融化了,实实在在的也是最为珍贵的。所以,在个人的单位词典里,记忆中,它是让人长正气的地方。当年的加入,没有这个培训那个教育,你说历史他讲大道理,官话套话的学习!而是用最直观的身教,却让你学会自重,领略风气,见长本事,敢于担当,薪火相传,受用一生。

单位的肌体中,哪个部位最为敏感呢,或许是人际关系,是领导者或者有点身份的人的作派行为的影响。在良好的氛围下,置身于此,你面对偌大历史气场的单位,你会谨慎自己的行为,你会从好的方面规范人生的目标,你会为有那些善良亲和的人际关系而自豪,或许你会潜移默化地让自己传承着这种风习和传统。你会从长长的走道里看到这个地方的深藏和实力,你会从宽大的图书阅览室里感受到它的品位和潜能,你会从那些过往的故事中感受单位的历史分量和文化的厚重,你可能会在厕所或饭堂里见到最高上司和单位掌舵人,随意说说几近为平常事。还有那些好心真率的同事,那样亲和的大头小头,以及那清正和善的人际关系。你对在这样一个环境,这样的单位里不觉得是一种幸运和幸福吗?

也许这样一种背景深厚,而单纯向上的人际关系,让你觉得,这大与小,专业与行政,不论何样的单位,都应当是头儿们有能力、有仪范,也有人格魅力,而基本群众芸芸众生者,无论是年长年少,多是潜心工作,热情友善,学有所成。几位在业界的名号也是相当了得,关键是,那上面的风气正派,上者行正,而下者为效,蔼然一派文化单位的君子之风。尤其是在有了强烈的对比体验后,更是觉得那些清正纯朴的可贵与难得。或许是早年这个队伍的基本班底来自解放区。比如,那时候,单位的房子还是50年代仿照苏联的机关样式,高大敞亮,走道都很长,但人员多,平均下来也很是狭小的。也好,上下级,诸多部门,都在一个邻居式的地方办公,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就更是一种自律式的对领导者的要求。那时候,除了楼层的位置高好一些外,领导的办公地也宽大不了多少,没有秘书前面挡驾,也没有什么官职的叫法,像部队一样某长某副长称呼,并不流行。一张报纸出来,当天就在楼下的公告地方,有朱红大字对其评点,多是说不足,用语直率,不留情面,对事不对人,切磋研讨,吸引大家参与,成为办公楼的一道迷人风景。常也有这样的镜头,主审官也是单位最高领导层,可以一手拿着报样,一手举着眼镜,跑到你的办公桌前,还哈哈大笑几句,说你们再看看,我改的也许不对,你们再看看啊。说话时的那个眼神是真诚的,不像有些人说话时那个飘忽而难以捉摸的神情。总觉得那不同之处在于,其出身背景不同,学历知识储备不同,而底气和实力的支撑点也不同。前者一类的问候,可能只是今天天气哈哈哈,而后者出言不拘,赤忱为怀,或可能说,你小子马虎不得,得负责啊。也许,门卫森严的地方,大院深深,而当事人,尤甚是那个没有受到官场庸俗风气污染的年代里,单位的名头也灿然,有如光环,也是广告,而单位内部的也许不以为然。因为,那时人员也单纯质朴,知识分子是主体,业务上进是晋升的唯一通道,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光环下去渔利所获,而也没有什么可以成为谋利的资本。何况那些干事者们对于所做的事情之外多无考虑,真君子自清正。更何况,那时候人员来源多是清一色的学校背景,单纯和单一的人员补充,起点高的文化学历讲究,不是后来的干训班党校,或者子弟接班、团队接收的知识背景所能望其项背的。

即使这样几近清高的单位感受,在急变的社会现实中,有些不能自持。如今,对于事业性的单位,究竟属哪类性质的,是专业部门还是行政口,不免让人迷惑,也难分清。经常是,机构越来越臃肿,衙门式的管理,或者,行政化的味道,单位的性质越发不明确了。即使如此,单位的名头仍成为人们评价的标准,在近二十年内还被逐渐放大。如果到一个地方公干,上级的一个小兵就比下级的一个头儿受到重视,因为那是实权部门的大员。所以在有些地方,看重的是你来自哪个单位,为哪方神圣,单位的上下大小就是一盤不同的菜。权力崇拜,是见惯不怪的。你是有身份的某教授专家,或者曾经的荣誉称号获得者,没用,你与那个权力部门的某位有实权的人物一起,就可能成为附属、配菜。无论是主人们的安排和那些习惯接受了这种安排的人们,都可能把这样的场合当作一个习惯。某次与我所尊敬的一位大学名教授参加一个活动,也有上级某部门的一个年轻处长同往。最后,无论是会上发言,还是席间座次,都是老教授叨陪末座,尽管那年轻人几句官腔走板式的敷衍,并没有影响他成为主人们毕恭毕敬的座上仙。而且,每项活动都被打印出手册,名头顺序,食住行如此,让人认可其安排的合理性。从资历和名气以至年龄上,是两辈人、两个层次的区别。当然,人家是一个文化推介活动,其重点就是让上级主管单位的人,为他们的效益得到帮助。这样的场面经历得太多,也曾多次被经历过,而单位的名头往往也被同行者说道。我有时候也表现出不快,觉得自己也是老大不小的,在圈中也江湖了多年,至于非得要什么牌子吗?可是一想,是啊,你这个外在的光环不就是一种行来走去的名片吗?也可能是善意的利用,但却是管用的,你不也从中尝到些许甜头吗?名头利用,尤其是单位的,甚至地区的名头,都可以成为收获好处的招牌。你不服行吗?你是抱怨这些人的势利,还是去较真这时风的不清?或许,这些不伤大雅还略微惬意的流俗,让哥们儿都有点身陷其中,说好说坏都难以较真。

可是,这积重难返,最后受害的是谁,也许是个很滑稽的问题。长期以来,某些社会评价爱把一个人的单位当作对这个人的形象评价。有时候因为某些利益,对直接管理的领导部门俗称为上面的人,高看一眼。这种特殊心态下的单位崇拜,让那些深宅大院工作过的人,滋生无限的优越感和自负心。曾听到有人说到谁是“海里的人”“院里的人”,起初不明白是什么话,后来解释说是“某某海”“某某院”的人,意思是那个地方离权力中心最近,那些人可能就不一样,单位的熏陶和历练使他或她有所成就,台阶高耸让他们有优势。另一方面,他们获取也可能多些。可是,见到过所谓高门槛大台阶某部某局工作背景的人,来势不凡,趾高气扬,让你觉得在扭曲心态下的虚妄狂放症。这类人,被单位光环刺激和体制内惯养,自以为是,眼高手低,一旦放养基层,就不太适应。直接点说,一旦在往上爬的路上稍有不顺,或者,个人欲望没有立马满足,这类人就会怨天尤人,患上多疑症,废为人生残疾。

如今,人们认同体系和价值判断颇受世俗化浸染。一所大学,人们关心的不是学校的学术地位,而是副省级还是什么级;本来那些名头不凡的教授,那术业专攻的专业,才是学校的魂,才是学校立足根本。单位也一样,不是说你的中央级别,你的身份归属就高或贵。往往看一个单位的实力,是否藏龙卧虎,名人大家辈出,而评价标准也多为同行和业界的认可。同在一个城市,有些单位级别也因其所依赖的背景不一而有区别。就拿文化界来说,市级的出版社、杂志社显然低于部委级中央级的。虽不太合理,却也是现实。而这些杂志报纸也并非因级别低就没有实力,相反也许更为强劲和强势。从社会角度来说,你的单位性质、名头,各种渊源,都可能被拔高,可能有误读,不是曾有“作协”被当成“做鞋”的笑谈吗?而最为实际的是,一个单位领导者的风度才学以及治下的能力,是人们所关注的。有时候,单位头头的名气,他的学历背景,他的才学识见,也许他的来历背景,都可能成为人们评价单位形象的角度和看点。越是为人们瞩目的单位,越可能成为敏感问题。因而,现如今人们对那些本当是学养可嘉,人格魅力可称道的单位领导,葆有敬重和期待,然而,事实并不都如此。

单位的声名,其实多是历史的积淀,是几代人的奋斗所成。从历史背景看,容易成为评判单位现实的最好参照。我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职员,但对于这个供职的单位,我倾了心力,自认为是有苦劳的。凡几十年,与国家和时代一道,经历了大大小小的风波。当然也是不平凡的时代和历史提供了众多的参照系,以一个旁观者和当事人的多重视角,或许可以在比较中看得清晰。比如,领导者素质和口碑,比方,清正廉明,勤政公平;比如,对于各种利益诉求的落实;比如,事关大众生活与利益的现实问题的解决等等。这也许是每一个单位人评价和认知自己权益的基点。如果对单位现状进行观察,一个很好的也很实用的角度就是,从过去的相关背景中看取,从历史的角度去对比。比方,同样是对于人事关系,会以过去优良传统,用人以德才,不搞亲疏,举贤避亲,不以派系划线,不因为常有走动跑官要官而获利的诸多标准,衡量一些人的作法。比如,可能从当年领导者的胆识,敢于负责,大会上点名批评不良的行为,不护短,更不搞吹吹拍拍,庸俗的表扬与自我表扬,而以为这在时下是多么的可贵。比如,敬佩那些无官腔没有架子,吃饭与民同乐,上下关系通达,不虚伪有真意的领导,比照时下一些人的特权作风,觉得有些做法已是倒退。比如,作为文化事业单位,作为专业部门,应当具备的德能之外是读书好学,说内行话,承续文化的血脉,注重文化素养积累,不是搞形式在行,空头政治盛行……也许,如今社会风气之下,像以上种种的单位乱象已相当普遍,而作为一个有历史传统,曾经的优良风气为群众所称道的单位部门,如果在你所经历的这个时间里,缺失了丢弃了断脉了,你难道不觉得痛心而不甘吗?或许因为你的爱,你自己也觉得人人都有不可推诿的责任,或者你可以找出大环境大气候等等诸多客观理由来。有时候,单位的历史可能就是一个包袱,成为观察当下社会现实不一定被认同的标尺。而看到那些本不应该失去的恰恰丢掉了,看看那些人文精神最为核心的诚信弃之如敝屣,想想这历史的包袱其实也误人啊。

社会的转型期价值观的变化,大浪淘沙,鱼龙混杂。90年代后,单位在商品经济大势的冲击下,难有矜持。文化单位的人文精神、人文情怀在不经意中消解变异,在急剧的世事变幻中,经常的人员更迭,名利的膨胀,价值观认同的失范,单位的纯洁与清正,已成了难能的持守和期望。这不是危言耸听,仅从单位里最为平常、最能体现公正的两件事——职务和职称上,即可看出其清浊良莠。时下,这是单位最热闹的景观。平心而论,这也有两可之说,一是客观环境的大势造成,另一方面也与当事者公平正直与否有关。文化事业单位,这类事体多是上面给政策,而下面执行得好坏与否完全在于单位的觉悟。诸如评职、荣誉称号、特殊津贴等等,有些单位是按部门、其实是按职务来分配的。虽有所谓的评审制度,参与者们可能既是运动员,因为这类称号和职级是有好处的,少有人主动地让贤;而又是裁判员,因为有关评委的组成也是在这些职位人士中挑选或认定,而且最终的决定也是由单位最高权力者的划定,想想这也算是中国特色的一景吧。评职称,是单位的基本群众特别是专业人士改善待遇条件的一个重要途径,也是上世纪80年代以来单位最为头痛的事,至少文化事业单位如此。起初并不是这样子。开始评职称,约在三十年前,那时很注重基层的意见,看重其社会知名度以及学识能力,领导者也很谦让。记得第一批新闻文化的职称大约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有不少人都是没有职务的。而轮到我们稍晚一辈为职称考虑时,也是这不久。那时候,没有手机,资讯不发达,人都还是谦谦君子,也没有多少人焦虑于这个名额有限而好处不多的事。记得在1987年“五一”节,我去湘西张家界开会,回来才听说你的副高职称通过,就很平常地成了有高级职称的人。而如今,职务与职称,弄得人各有高招,各显其态,有时候为之生出不少罅隙。事件还没有开启,就已风雨满楼。单位越古老,压的人越多。五十多岁的人还在为副高而奔波,看到有的人竟那么容易,就心不平衡。单位名头级别高,容易让各怀心事的人有所行动。某年,春节期间接到比平常年份多多的拜年信息,我有点纳闷,觉得这些人平时熟悉,同事数年几乎天天见,春节从没有过这样的热络之举,而且,发类似信息的还有人,更有点蹊跷了。不久,单位在小范围内搞了民主推荐,才明白这些弟兄是未雨绸缪,好像真有在这个机会中升级的。管不管用,得没得益,不得而知。但愿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人。有心人事半功倍,也说明竞争技巧无处不在。其他几次也类似,诸如评正高职称,那是“十选一”的难度,也是信息不断,从未联系的人也有。因这所谓的“评二级”为职称中最高级职,又是海选,有资格投票的达百十多人,那你顾得过来吗?就想,何苦啊,你关系好,你条件够,还用得着去发信息(幸亏有了手机啊),去打招呼吗?你从来没有与某位老兄联系过,你从大老远(有人是在外派工作)来信息,你知道他就认了你这一个电话或信息搞定了吗?还有,你反躬自问:你本来就是对这类东西有一搭没一搭,不是清高,是因为你看得太清楚了,你平时里又对那些人、那地方冷淡得几可谓无动于衷,你不去为自己找什么人,按世俗的潜规则拜码头,这时候做这临时抱佛脚的事,不合你的脾性、你的处世原则。可是,你会为那些急切的也可能尝过此类甜头的人着想。是啊,僧多粥少,竞争激烈,生存不易,也得有这种本事,他抱一下佛脚不犯规越法,不一定合情却合理吧,何况大家都这样,人清高了就可能在起步线上矮人一级。而从单位本身来说,没有严密可行的措施,让公平公正不易落实,让守法者不放心,让庸俗成为平常。外单位的一位朋友也说过,他们单位最头痛的是职称。人在单位,职务职称两件事最不好说。倒不是非要那个身外之物,可是,人一到那个年龄,大家排排坐,你不去使劲,你的脸面何以挂得住啊!职务多是上面的事,内部的事,说是暗箱操作不一定准确,但不会像职称那样的张扬,那时候没有什么公示。职称评定名额有限,标准不一,公平难得,就有了托请和私下说项的内幕。也有朋友说,单位评职称是一场无声的战争,也是一个关系深浅的较量,或者一个利益分配的均衡,这都是公开的秘密。如果单位名头大、级别高,可以自己主评,那事就更多。于是,大院里,信息电话,托请之事,烦不堪言。而这也成为一些单位常有景象。现如今,这种不端之风,最受影响的是那些老大不小的人。因评职评级,为了那一票,他或她就到你的办公室送材料,其实也是公文式的,无非是认了门,给个印象,想当然可能会有你这一票,这多半也是在一个大院而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人,可事后也许没有当届评上,或者评上了就是过了河,即使在电梯间再见了,好像不认识似的。这样说并不要去找答谢,只是看出人在单位的生存法则(潜规则)多么的残酷。身在其中的他或她,其心理需要有多大承受力。特别是那些年轻当然也不太年轻的人们,时间不允许他们有丝毫的马虎,那样着急上火也许是其本能,但实属正常,要理解他和她。有时候,想想,经可能是一本好经,出于对广大民生的考虑,可是被念歪了的经,其影响和作用就打了折扣,误了人,也为人诟病。在利益的一潭浑水面前,单位是一个总阀门,它的公正与公正,有多么的重要!

是的,我们应当是乐观主义者,我们应当看到单位发展变化的主流,历史不会因某个人的缺失,某个时段的晦暗,而倒退。单位如同一个人,其生存是有规则规范的。随着制度的完善,公正民主的落实,这类关乎个人利益的事,逐渐会在正常的轨道下开展。比如考核晋级,比如荣誉名称,比如民意考察,比如人事公示,让人觉得公正公平进步。可是,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能够让单位的大众满意得到认同,恐怕不是一日之功。但人人心中有杆秤,群众才是单位成色最有资格的评判者。单位,就个人来说,是社会福利的分配与共享的场所,作为一级组织,又是行政意志和社会权益的实现者。然而,单位最为活跃的因子是人,而引领者是单位的头儿,是主政者。所以,社会对于吏治的严酷,已有了相当的规则。

尽管有爱或怨,出发点不一,有的单位成了社会的名利场,利益的竞技场,是不争的事实。在一个诉求多元、利益博弈的社会,人生发展,群体进步,单位还要存在。单位变得如此复杂、繁杂,不好言说,是因为进步阵痛的必然。如今单位属性不一,事业的、企业的、个体的、体制内外的,林林总总,难有一个合适的定义规范。它可以有宏大的理想主义目标,完成行政的意志,也可以有个人私密性计划的实现,表现为对个体生命的尊重。对于个体的渺小,它是强势;对于社会的庞大,它又是弱者。单位,就是这样,让你走进与走近,而它可以有承诺,但不会总是承诺,也许会让你在曾经沧海,千帆看尽后,有一个生命和身心的新体验,或许仅仅是一个不太满足的认知。在时下这个转型期,在许多规则被潜规则化,如果你葆有一身清醒纯正的话,无论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现状,清者自清,自得其乐,自适其闲。

单位,是社会的缩影,对它也许不能有多大的要求和苛求;它也是人生之驿站,一個生命劳作的停驻点而已;或者,是观察人生和世道的一个窗口,从这里找寻世道人心的斑驳景象。如此,对于它,也许是平常心态看待,若有若无,或近或远,草色遥看近却无。或者,面对单位的种种,面对如此纷繁的单位世象,你何不学一回李白的豪放: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责任编辑 张颐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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