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
“Bring back our girls!”(“让女孩们回家”),英国首相卡梅伦、美国第一夫人米歇尔、俄罗斯名模伊莲娜等国际名人纷纷在媒体上打出标语,他们声援的是被尼日利亚宗教极端组织“博科圣地”绑架的200多名女学生。
4月14日,“博科圣地”武装人员袭击尼东北部博尔诺州奇博克镇一所女子中学,掳走276名女生。一些女生设法逃走,但仍有223人失踪。他们希望用人质交换被政府俘虏的成员,遭到政府拒绝。
一个多月来,一场全球大声讨在不断扩延,国际营救的目光也聚焦尼日利亚。但面对古老的丛林,现代军事技术束手无策。
在安全专家的资料库中,创建于本世纪初的“博科圣地”,宗旨是反对西方文明和科学,笃信伊斯兰原教旨主义,仇视世俗政府,主张在尼日利亚推行严格的伊斯兰教法,以恐怖手段宣示其存在和力量,是一个狂热的伊斯兰极端主义组织。2012年被美国政府列入国际恐怖主义组织名单,与索马里青年党、伊斯兰马格里布“基地”组织一起,被视为非洲三颗毒瘤。今年以来,“博科圣地”就已造成尼1500多人死亡。
从“草莽流寇”变身为“尼日利亚的塔利班”,“博科圣地”做大,并非一夜之功。
从非洲豪萨语词源看,“博科圣地”字面意思是“西方教育是罪恶的”,正式名称是“致力宣言圣训与圣战之人”。总之,抵制一切与西方有关的东西,被其自视为使命。
4月14日晚10点左右,一群身着制服、手持AK-47的武装分子开着7辆卡车,闯进奇博克镇一所女子中学。这是尼日利亚为数不多的为女子提供西式教育的学校。
奇博克镇位于尼东北部的丛林地带,是“博科圣地”活动最频繁地区之一。
几声枪响,保安人员应声倒地。“如果不想死的话,就都上卡车”,近300名女学生在枪口下,毫无抵抗之力。
趁着夜色和慌乱,大约50几个人逃脱——有的在行车途中跳车,有的在营地溜走——18岁的库玛·伊莎库和17岁的特萨乌尔是其中幸运儿,和很多家在偏远地方的孩子一样,她俩一直住校。
“我们跳车了,不能落在他们手里。然后,跑进灌木丛,我们一路跑啊跑……恐怖得难以用语言形容。”
“他们将我们带入丛林,整夜前行,直到营地。强迫我们做饭、洗碗、磨玉米,还有其他活计。他们不停侮辱我们,要我们必须停止求学,然后嫁给他们。”
“我害怕极了。学校已经关闭,但即使学校再度开门,我也不想回去。”……
被扣押女孩直到5月12日才出现在“博科圣地”发布的视频中。
据美国《华尔街日报》援引匿名人士的话说,她们中已有2人死于毒蛇咬伤,大约20人生病。
“博科圣地”向政府提出要求。“如果你们不释放我的兄弟,我发誓,你们再也见不到这些女孩。”首领阿布巴卡尔·谢考身着迷彩装、扛着AK-47,在视频中叫嚣,不断地用手指指向镜头。
至今,尼日利亚空军已派出250架次飞机搜寻,但一无所获。据当地媒体透露,政府搜寻焦点位于博尔诺州的桑比萨森林;也有人担心,人质可能被分藏于数个地点。
心急如焚的家长抱怨政府救援不力,他们组织起来,手持长矛、砍刀与弓箭追赶这群亡命之徒,有人甚至试图进入丛林去搜寻孩子的踪迹。
令人不安的消息不断传来,刺激着家长的神经。他们听说有人在乍得和喀麦隆的边境城镇见过载有绑架女孩的卡车;“博科圣地”在视频中威胁要把女孩们卖掉,“我们出售女人,在人口市场卖掉她们”……
据媒体报道,一名尼日利亚律师在社交网站上发起“让女孩回家”话题,被“疯狂转发”;一个尼日利亚人在Change.org上请愿,吁求采取更多措施寻找女孩们,已有超过45万人联署。
罪行累累的“博科圣地”第一次遭到全球性谴责。多数研究者认为,“博科圣地”的兴起与尼日利亚伊斯兰极端运动和宗教危机密切相关。
1960年10月1日尼宣布独立,3年后成立联邦共和国。但此后多次发生军事政变,长期军统,金融混乱,贫富悬殊,腐败滋生,民众转向宗教渠道表达对社会的不满。
“非洲地区是反恐的重要阵地。从历史和现实情况看,这里也是薄弱环节。比如‘博科圣地在尼日利亚从无到有、由弱变强,不能不分析该国有产生恐怖主义组织的土壤。”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李伟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在尼日利亚1亿8000万人口中,50%是穆斯林,集中在北部地区;40%信奉基督教,集中在南部地区。20世纪80年代,尼日利亚宗教冲突激化,其中以北部地区的“麦塔特斯尼暴动”最为著名,它宣扬宗教极端主义,以极端思想和行动反抗政府,这是将极端宗教意识形态施加于世俗尼日利亚的第一次尝试。
此后,宗教暴动或危机持续不断。据统计,从1999年至2008年有28起类似冲突,为“博科圣地”兴起埋下伏笔。
2002年间“博科圣地”发迹于尼北部博尔诺州首府迈杜古里,后来逐步扩散至全国,甚至周边境外。有学者提出“博科圣地”与“麦塔特斯尼暴动”一脉相承,是尼日利亚北部地区极端宗教活动的延续。
根据美国驻尼日利亚大使馆公布的数据,在绑架案发生的奇博克镇有72%的小学适龄儿童没有接受教育,重要原因就是出于对“博科圣地”的畏惧。
“我说过,西方教育必须停止。女孩就应该去结婚。”谢考在视频中宣扬他的主义。
绑架案发生的一刻,附近居民穆维亚带着家人躲到灌木丛中,目睹了一切。“以前看到律师、医生、工程师,我都很羡慕。很希望女儿也这样有出息。”他对路透社记者说,“但现在,我不想让孩子上学了,女儿在家里才安全。现在很多家长都在犹豫,要不要送孩子上学,因为我们不能失去孩子。”
“恐怖组织一次又一次发动对学校的袭击,特别是针对女生,这让整个社会陷入恐惧。”英国《卫报》感叹。
美梦变成噩梦的不只平民女孩,年轻有为的银行家扎利比也难逃恐怖组织的魔爪。2012年的一天,信仰基督教的他在尼东北部一所教堂参加活动,一伙“博科圣地”突然冲进来,一通扫射。当时教堂有14人,扎利比脸部中弹,倒地装死,才成了唯一幸存者,他也从此失去了下巴、嘴唇和一部分舌头,在英国接受了十几次手术。
扎利比这样的富裕阶层在总人口中占很少比例。
尼日利亚是非洲主要石油出产国之一,本应具有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巨大动力和潜力,但石油财富很少惠及普通民众。
尼政府主要收入来自东南部的产油区,北部地区则长期发展滞后,饱受贫困和高失业率困扰。据国际组织统计,70%的北部人口每天人均生活费用不到1美元。在绑架案发生的博尔诺州,83%青年是文盲,48.5%的孩子没有上学,失业率远高于南部地区。
经济发展严重失衡加剧了穆斯林和基督徒之间的摩擦,让恐怖组织有机可乘、兴风作浪。英国《卫报》认为,是“石油利益不均”及“生态灾难”导致人心动荡、暴力滋生。尼日利亚不幸成为“非洲恐怖之弧”的重点地带。
尼日利亚腐败问题,更恶化了这一状况。权力滥用和腐败的必然结果是,穷人往往通过暴力表达不满。在这样的背景下,“博科圣地”资助那些没有特权的人,帮助“圣战”中失去丈夫的寡妇,给穷人提供宗教施舍等等,获取部分民众的同情和支持。
2010年2月,来自南方、信奉基督教的古德勒克·乔纳森,在前任亚拉杜瓦病逝后继任总统,并在次年大选中获胜,打破了政治上南、北方人轮流坐庄的传统,引发北方不满,为“博科圣地”的暴力活动制造借口。
此外,政治精英阶层为谋取自身利益,甚至将“博科圣地”作为一种政治斗争工具,这也为其发展提供可乘之机。2012年乔纳森总统就指出,“博科圣地”已渗透进政治高层,一名议员因与“博科圣地”有联系而被拘捕。这种政治内耗大大销蚀政府的合法权威,鼓励了“博科圣地”的猖獗行为。
很多证据表明,“博科圣地”与跟尼日利用政治精英阶层、特别是军方勾结是公开的秘密。正因如此,“博科圣地”往往在政府清剿前获得消息,迅速转移,队伍逐渐壮大。美国《基督教箴言报》就认为,他们的武器绝不逊于尼正规军队,一部分军火来源于贿赂尼高层军官和警察所得。
2009年以前,“博科圣地”一直避免伤害平民,势力也有限,警察、监狱及政府部门是主要攻击目标。加州大学圣克鲁斯分校教授吕贝克认为,“由于没有滥杀无辜,他们赢得支持和同情。”
当年6月,70名“博科圣地”成员袭击了一座清真寺和警察局,造成约55人死亡。一个月后,“博科圣地”创始人、极端分子尤素福发表声明,称该组织与公众没有怨恨,只针对当局机构,除非公众支持当局。就在那个月,尼政府对“博科圣地”进行围剿,尤素福毙命。
没想到“博科圣地”立即反扑,邪恶力量已足够强大。此后,该组织在新领导人谢考的领导下,在学校、教堂、车站、市场等公共场所发动更多袭击,目标扩散至普通民众。至此,“博科圣地”成为非洲乃至世界上最残忍的恐怖主义组织。
“2011年8月26日,他们对联合国驻尼日利亚代表处大楼发动了自杀式汽车炸弹袭击,造成23人死亡。它的袭击从地区扩展至国际,暴力技术也是彻头彻尾的恐怖组织。世界才震惊,原来这里又出了一个基地组织。”李伟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美国前驻尼大使也警告说,该组织对美国在尼日利亚的利益发动攻击“不可避免”。
2012年1月,尼副总统纳马迪桑博召集北部19个州州长举行会议,宣布对“博科圣地”开战。在当年9月的“恢复秩序行动”,35人被击毙,156人被逮捕。“博科圣地”虽遭重创,但没有被根除。
今年5月15日是尼日利亚东北部3个州实行紧急状态一周年的日子,民间人士在首都阿布贾举行“带我们的女孩回来”游行,表达对政府越反恐越恐怖的不满。
但军方发言人克里斯辩护说,博尔诺州已在紧急状态之下,“难道我们应该在超过9万平方公里的区域部署军队吗,每平方公里一名士兵?可以想象这种代价有多大。”
“我们已经杀了很多士兵,还会继续杀人。”语出阿布巴卡尔·谢考。
从尤素福的助手成长为恐怖大亨,他独来独往,心狠手辣,被英国广播公司看成“半个神学家+半个流氓”的混合体。德国《图片报》更直言,谢考可能是非洲大陆最危险的恐怖分子。
谢考善于遥控手下,从不与基层成员接触,靠几名心腹传达命令;外国情报机构对他知之甚少,甚至都没有弄清其确切年龄、出身地点。美国外交关系理事会称,“博科圣地”已杀害了7000多人,“这个血淋淋的数字使美国对谢考发出了700万美元的悬赏”。
美国全国广播公司记者发现,在这位“疯狂指挥官”身上,很容易看到本·拉登的影子。其实,“博科圣地”背后一直有“基地”的眼睛。
“9·11”事件后,“基地”在阿富汗遭重创,开始寻求新的生存空间,动荡不安的非洲成为其扩张势力的温床。英国三军防务研究所2012年发布研究报告称,“基地”组织一直寻求与非洲各宗教极端组织建立联系,以期重拾战斗力,包括在也门活动频繁的阿拉伯半岛分支、索马里青年党和尼日利亚极端组织“博科圣地”。
当年的《非洲安全简报》也提到,北非“基地”头目宣称将向“博科圣地”提供武器、培训等支持,以扩大它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的真实存在。2011年11月24日,“博科圣地”发言人阿布卡卡也直言不讳,“我们确实与‘基地有联系,我们彼此支持。”
公开报道披露,“博科圣地”前领导人尤素福和重要成员达马冈都曾从外部恐怖组织获取资金支持。2007年,尼联邦最高法院以“尼日利亚塔利班”的罪名对达马冈提起控诉:他从“基地”获取30万美元的资金;对尤素福提起5项控诉,包括从巴基斯坦“基地”手中获取资金,用以招募恐怖分子。
“博科圣地”还效仿“基地”手段获取资金,比如争取外部捐赠、暴力抢劫、非法交易等。据尼中央银行统计,2011年约有100家银行分支遭到“博科圣地”武装抢劫。此外,“博科圣地”也进行武器和毒品等非法交易,赚取资金。
同时,“博科圣地”还借鉴“基地”的组织与宣传模式。尤素福创立了一套宗教网络,包括一座清真寺、一所寄宿学校以及一个“圣战”团体;如今,互联网及视频技术,更成为“博科圣地”扩散恐怖的重要工具。
中非和西非一些国家边界防范松散,也为恐怖组织交流、联手提供便利。“‘基地等组织对‘博科圣地进行技术培训。他们很多人都掌握了炸弹制造技术,经验丰富。”美国詹姆斯基金会军事分析专家辛恩表示。
2015年2月尼日利亚要进行总统大选,搞乱国家、在尼北部建立政权是“博科圣地”终极目标。“国际社会不应该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否则将成为我们所有人的耻辱。”美国《国际财经时报》网站一则评论中写道。
5月6日,美国向尼日利亚派遣了一支30人的支援队,包括5名国务院官员、2名战略通信专家、1名民事安全专家、1名地区医疗支持官员、10名国防部官员、4名联邦调查局人质谈判专家和7名军事顾问,并准备与尼政府共享卫星图像,用美国影星安吉利亚·朱莉的话说,解救那些女孩刻不容缓。
5月7日,法国宣布将派出专业搜救队伍;5月9日,英国外交官和军方官员组成的专家组加入搜索;5月12日,以色列反恐专家团与美国有人侦察机加入进来。
5月17日,英国国防大臣黑格宣布,美英将派遣嵌入式军事顾问;美国无人机、英国“哨兵”侦察机及卫星成像技术也马上要在尼日利亚应用……
“我们期待着国际军事力量围困他们,饥饿、死亡等会迫使他们放弃女孩。”尼日利亚军事专家阿卜杜拉说。
对于“博科圣地”提出“女孩换兄弟”的方案,总统乔纳森14日给出明确答复:拒绝。但3天后,尼国家情报中心主任奥美里对外宣称,对话之路并没有关闭,“任何时候我们都准备对话,而这不是谈判。”
“不答应恐怖分子的条件,是正确的。总统说拒绝,是掌握谈判主动权,不让恐怖分子随意开价。”李伟分析说,“‘博科圣地想通过绑架,对外宣扬政治主张,对内凝聚力量,不能让他们得逞。”
另据英国《每日电讯报》5月18日援引消息称,“博科圣地”在与政府谈判中已放弃“女孩换兄弟”要求,准备数天内逐渐释放半数女学生。虽然政府坚持不进行谈判,但消息人士称谈判已秘密进行数日。
今年4月,尼日利亚官方宣布,2013年该国GDP已超越南非,排名非洲第一。但5月11日联合国官方微博发布数据显示,尼日利亚目前有超过30万人因为各种暴力事件而流离失所,甚至沦为难民。严峻的安全形势令“非洲第一大经济体”的光环褪色。
5月17日,法国、尼日利亚、乍得、喀麦隆、尼日尔和贝宁六国总统,欧洲理事会主席范龙佩,英国外交大臣黑格和美国副国务卿舍曼在巴黎举行会议,讨论打击“博科圣地”的共同战略。
“博科圣地”活跃的博尔诺州东邻喀麦隆和乍得,北接尼日尔。鉴于这一武装经常发动越境暴力活动,有关地区合作的呼声日渐高涨。
法新社报道,由于尼日利亚和喀麦隆存在领土争端,两国先前针对“博科圣地”的联合行动停滞不前。中国企业在喀麦隆的营地遭袭后,有关国家的领导人将面临更迫切的合作需求。
国际恐怖组织对无辜生命带来的伤害,折射出所有正在迈进现代化国家的难题,也凸显国际合作反恐的迫切性。
期待被困的人们能早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