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例外论与美国的对外干涉行为

2014-05-30 12:44史梓渊
中国外资·下半月 2014年4期

史梓渊

摘要:美国的对外干涉行为与作为美国国家认同的“美国例外论”有着深刻的内在联系。源于“美国例外论”的道德优越感和传教使命感是贯穿美国从美西战争后一百多年干涉主义时代的核心要素。西奥多·罗斯福和伍德罗·威尔逊从不同角度奠定了美国干涉政策的基础。冷战时期和冷战后美国干涉行为的变化,则继续反映了这两个核心要素与美国国内外环境变化间的复杂互动。

关键词:美国外交 美国例外论 对外干涉

对外干涉是一种常见的外交政策,具有单方性和强制性的特点。当今世界,美国在政治、经济、军事各方面都是最强大的,干涉行为在其外交政策中也占有很大的比重。一般认为,干涉同其他外交政策一样,是国家行为体的理性决策。但是,除了这些共性外,美国的干涉行为也有其自身的特点。本文试图从美国例外论的角度分析美国干涉政策的思想根源,并回顾其发展过程。

一、美国例外论的起源与对其干涉行为的影响

在此使用“例外论”概念来分析美国的国家认同。虽然普遍地看,任何国家的民族主义,或多或少都带有一些自认的“例外论”成分,而且这种“例外”思维往往成为各国近代民族主义的基础。但是,美国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民族主义,“美国例外论”推出的只是与民族主义有类似功能的国家认同。“美国例外论”被很多历史学家认为是美國外交政策的根源:“美国在同世界打交道时所有做得好的方面都可以追溯到这一理想主义的根源,所有坏的方面都可以追溯到美国人假仁假义的态度中包含的自高自大和伪善。”

美国例外论是受到从殖民时期开始就存在的一些因素的长期影响逐渐建构起来的。这些因素中最主要可以归纳为三点:清教传统、自由主义与地理优势。

首先,清教传统带来的精神优越感是美国例外论最直接的起源。美国是一个宗教色彩浓厚的国家,虽然独立战争后建立了政教分离的世俗政权,但处处都不难发现上帝的影子。英国清教徒之所以远涉重洋来到北美大陆,目的之一就是要在新世界建造一个向欧洲所有国家提供样板的教堂和社会。在早期新英格兰人的逻辑中,清教教义要求他们努力成为“上帝的选民”,他们的共同体就是“被选中的民族”,而北美大陆则是这个新兴“民族”的“应许之地”,他们的国家将会成为世界各国争相效仿的“山巅之城”。通过这种宗教话语的不断建构,美国人对自身的特殊命运深信不疑。

构成美国例外论的制度基础的则是根深蒂固的自由民主传统。早期移民都是为了脱离本国的专制和暴政才远赴新大陆追求自由生活的。因此,早期居民认为他们理当享有比欧洲任何地区更大的自由。作为美国建国标志的独立战争,亦是以脱离英国殖民统治、建立自由独立的共和国为大义号召人民的。其后无论是西进运动、南北战争、黑人民权运动,追求自由的精神一以贯之。今日的美国没有欧洲语境下的保守主义,美国的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的对立实质上只是自由主义内部不同流派的对立,这正说明了美国受自由主义影响之大。自由主义以及成功的民主共和制带给美国人相对其他国家的制度优越感。

其三,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是美国例外论的重要物质基础。北美大陆孤悬海外,因而能远离欧亚旧大陆常年残酷的国家斗争,为美国提供了一个安全的外部环境。另一方面,北美大陆本身幅员辽阔、资源丰富,也为美国工业的发展提供了有利的内部环境。内外部地理优势的结合,使美国能够在建国后百余年间不问世事,不受外部影响,致力于解决本国内部的政治、社会问题,发展经济,为日后正式登上世界政治舞台中心做好了准备。这种高速成长的历史发展体验,也验证了美国有能力建立欧洲文明的样板社会和模范制度的信念,因而也成为美国例外论的重要来源。

美国的对外干涉行为同美国例外论有很强的内在联系:

清教传统和自由民主的普世价值的结合,首先赋予了美国人强烈的道德优越感。这对干涉行动的三个不同阶段各有影响:其一,在干涉行动前,一项不是出于道德而单纯出于利益计算的干涉政策,是极易引起国内的反对而遭到失败的;其二,在干涉行动中,一旦美国占据了这种道德制高点,则往往会执迷于目的本身的高尚性,实际的干涉行动会出现不择手段的结果导向的行为;其三,在干涉行动中或行动后,自身行为的不道德角落一旦被曝光,又会激起国内批判和反省的声音。

其次,美国例外论也赋予了美国人强烈的传教使命感。这种使命感的隐含逻辑就是使美国常常需要寻找一个与自身价值观相悖的国家作为传教的对象,即寻找一个异教的“他者”。通过对其进行干涉以实现价值观的输出,对外完成“使命”,对内则同时加强了国家认同,不断强化本国的内聚力。

二、美国对外干涉行为的嬗变

1. 美西战争——总统权力扩张与美国对外干涉的开始

19世纪后半叶,美国经济飞速发展,成为西方世界最大的经济体。随着帝国主义时期的到来,总统权力迎来扩张。根据宪法,外交权是由美国总统与国会分享的。这种的体制给总统权力的自由发挥带来极大的牵制。这种状态在19世纪最后几年发生了重大改变,麦金利总统通过利用1898年的美西战争,大大扩张了总统权力。麦金利以降,虽然国会权力时有复兴,但总统权力扩张的阀门已然打开,再也遏制不住了。加上当时进步主义在盛行——这一观念敦促美国人为了“天定命运”放弃19世纪的孤立主义思想,宣传为了自由和共和政府的繁荣与生产而扩张。就这样,实力、意愿以及不受约束的总统权力,美西战争开启了美国外交的干涉主义时代。

2. 帝国主义时代的干涉政策演变

帝国主义时代美国的对外干涉主要局限在美洲和亚洲个别地区。美西战争结束后,跨入帝国主义时期的美国面对的第一次干涉是对菲律宾反抗运动的镇压。美国通过《巴黎条约》获得了菲律宾的主权,但菲律宾反抗运动却已选出了自己的立宪会议,制定了宪法,宣布成立共和国。美国随即增兵进行镇压。虽然在多年的武力镇压期间,美军的屠杀行为与欧洲的殖民者并无二致,但美国的行为依然体现出了一些自己的特点。例如,在获悉菲律宾已自行宣布独立的消息后,有参议员提出了一项旨在宣布菲律宾独立的国会决议,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后来,美国也及时调整了自己的殖民政策,赋予菲律宾更多的自主权。

西奥多·罗斯福是美国历史上直言不讳地寻求总统权力扩张的第一人。在他的任期内,美国迅速成为西半球的警察。这一时期美国逐渐形成了一种“退兵战略”,成为美国日后对外干涉行动的范本。但是,西奥多·罗斯福的干涉政策基调过于偏向冷酷的现实主义计算,与美国的自由民主观念并不共恰。真正为美国干涉政策注入灵魂的是民主党总统伍德罗·威尔逊。在墨西哥1913年的革命中,威尔逊出于对民主革命者的同情坚持采取不干涉政策。相对罗斯福的武力干涉和塔夫脱的“金元外交”,他更愿意用促进自由的方式建立稳定的秩序,这就使得美国的干涉政策有了道德上的“选择性”,这成为了美国干涉政策道德反省现象的源头。

3. 冷战时期的干涉行为

冷战是美国干涉行为发生重大变化的时代。由于认识到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对美国价值观和国家安全的双重挑战,美国的干涉行为不仅频度和强度越来越高、干涉的对象遍及全球,而且干涉的目的也被高度意识形态化了。尤其是在70年代以前,美国的干涉不再是为了输出自由民主的价值观念或者维护国家安全,而变得仅仅是为了反对苏联而进行干涉。这种心态的最突出的反映就是艾森豪威尔的“多米诺骨牌理论”和越南战争。越南战争既是美国干涉主义的一个巅峰,也是其最大的滑铁卢。但当美国人从越战的残酷中意识到他们早已偏离引以为豪的自由民主价值观的传播者身份时,广泛的道德反省开始了。但干涉主义冷却的副作用也是明显的:尼克松和基辛格避免在干涉政策中加入过多意识形态的现实主义做法,虽然让美国逃离了越战的泥潭,却不能为美国价值观找到一个相对立的“他者”,于是,在对外干涉陷入低潮的同时,美国人的道德优越感和传教使命感遭到了严重的打击,引起了严重的社会危机。

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为美国无处安放的美国价值观提供了新的“他者”,卡特对人权外交的提倡一定程度上也唤起了美国人对自由民主的信心。更重要的转变发生在里根任期内。里根时期的美国经历了一个重新意识形态化的过程,例如里根称苏联为“邪恶帝国”的提法,但在一些细节上美国也变得更为谨慎,以避免陷入五六十年代的反共产主义狂热。里根把发展军事力量同苏联进行“新冷战”作为重整国威的重要方面,实行“低烈度战争”战略。里根在干涉的对象和时机的选择上都极为慎重,虽然主要采取准军事手段对尼加拉瓜、安哥拉、阿富汗等国的亲美组织进行援助,但也有入侵格林纳达这样明确的以反共产主义为名的武力干涉行动。在里根治理下,美国逐渐找回了一度失落的那种源自美国例外论的道德优越感和传教使命感,并在这种较平稳的心态下迎来了冷战的结束。

三、冷战后美国干涉行为的新变化

冷战后,随着苏联威胁的消失,美国实施干涉行动的风险大大降低,美国的干涉政策也有了新的变化。这一时期美国的干涉政策是与三任总统的三个词语联系在一起的:乔治·H·W·布什(老布什)总统的“世界新秩序”,克林顿总统的“新干涉主义”和乔治·W·布什(小布什)总统的“新保守主义”。其中,“世界新秩序”着眼于通过包括干涉在内的外交政策塑造在美国领导下的世界秩序,因此注重干涉行动的合法性与建设性,在联合国授权下发动海湾战争是这一理论的成功实践。但由于冷战后安全威胁的复杂性很快超过了联合国机制的便利性,这一理论被继任的领导人迅速搁置了。

克林顿时期的“新干涉主义”则强调传播民主和人权价值在美国干涉政策中的核心作用,提出了“人权高于主权”理论,这实际上是一种对威尔逊主义的回归,但与之不同的是,此时的美国更为强大,而且冷战中美国价值观的“胜利”也极大地加强了对自由民主制度普世性的信心。但这一较为激进的政策在索马里维和行动中受到挫折后,克林顿政府在选择干涉的对象和方法上也变得更为谨慎。

小布什“新保守主义”的干涉政策在强调传播民主和人权价值方面与克林顿政府一脉相承。但区别在于“新干涉主义”或多或少还保留了对国际机制的尊重,注重道德性与干涉目的和手段的双重契合,小布什政府班子中的新保守主义者们却认为美国应当不择手段地达到在世界范围内推进民主的目标,这就使干涉手段的不道德有了可能。在具体政策上,新保守主义的干涉政策信奉进攻理论和“单边主义”,罔顾联合国机制的合法性。换句话说,在崇尚武力上,新保守主义者继承了现实主义传统;而在强调推进民主上,他们又与威尔逊主义如出一辙。这套激进理论的流行,与9·11事件后维护美国价值观的思潮是分不开的。但是,如果说当2001年阿富汗战争爆发时,其他国家看待美国单边主义的态度还保有一丝对恐怖主义受害者的同情的话,当布什在2002年提出“邪恶轴心”概念并在2003年付诸实施时,这种同情就被更多的质疑声和戒惧感代替了。当美军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两线奔波中疲态尽显时,虐囚丑闻、平民伤亡和治安恶化等负面事件极大地危害了美国的国家形象,也引发了美国国内对新保守主义不择手段地传播美国自由民主制度的反思。随着新保守主义色彩在小布什第二任期内的淡化,根植于“美国例外论”内部逻辑中的道德钟摆再一次开始反向摆动。

四、结语

从美国干涉政策的发展过程中我们可以发现,无论干涉的手段、政策如何变化,围绕由美国例外论带来的传教使命感和道德优越感两方面引起的争论始终是其不变的核心。因此,美国的干涉政策短期内不会脱离美国例外论的基本逻辑,在现今美国仍然是世界上唯一超级大国的情况下,只能依靠完善国际机制对其进行外部规制,或者依靠激发美国价值观中的强烈道德因素令其进行自主规制,才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达到限制美国干涉行为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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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