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正狂欢,神明覆灭,这里有座吃人的岛屿

2014-05-30 10:48果子离
书香两岸 2014年4期
关键词:弃子围城岛屿

果子离

不妨先说说《弃子围城》这书名。“弃子”可当名词亦可作动词,不论何词,各有二解,却分别蕴涵悲观与达观的意思。名词的“弃子”,一如白先勇笔下的孽子,是被社会放弃、鄙弃的一群人,不被认同,受诅咒,因而堕入深渊,不见天日,悲情至此。同属悲情的是动词的“弃子”,在对弈中,弃子投降,代表认输。

然而“弃子围城”四字合用,意思又翻出一层。

尽管被弃置在主流外缘,但如作者罗毓嘉所解释:“这些一度被社会视为孽子、弃子的人,你还是可以透过某种集结与召唤,把这个城市围起来,改造成理想的状态。”因此,弃子,在这里,是围棋的一种战法,舍弃若干棋子,意在以退为进,以舍弃换获得,亦即兵法中“撤退/转进”的策略。如此一来,弃子的意涵便从悲观转为一种战斗的精神、积极的力量。

但在辑一《弃子》里看不到这份战斗力,直到辑三《围城》,才山洪爆发般轰隆隆。辑一所收文章,充满伤感,大致是爱不得、爱不长久的情伤。前两篇的罗毓嘉甚至是以第三者身份出场的,在同性恋的幽暗国度里又进入一层不见光的地下室。

不愧是已出版三本诗集(《伪博物志》《婴儿宇宙》《青春期》)的作家,罗毓嘉叙述情史,文字充满诗意的失意,如“他改变我。枯枝,霜叶,车马,飞砂,我多么明白是他用繁华帮衬了我的萧凉。”之类的句子,不时穿梭在章节之间,柔媚而鬼魅。

有时是这类的字句:“心事不知为何曲折了,一个人跳舞独为你算尽了时辰。百叶窗黯淡浮动,吟唱从何而来将我匆匆碾过。深深看尽忘却的深井,我便放火烧去来时的路径。”情意悱恻不尽,仿佛向古典诗词汲取缠绵笔触,但又别于五代“花间派”文人诉说闲愁小情,罗毓嘉句子里的生命,是热烈的火,滚烫的爱,有时是不顾一切的焚身纵情,有时是又擒又纵的徘徊踌躇。他小心翼翼,用触须试探对方心意,测试世人与亲人对同志之爱的反应,可又是扑火式的爱恋,爱得狂野幻灭,压抑太深,反弹太大。他把过于炽热而烫到的心,化为文字,写出这分试探的收,与激烈的放。

《弃子围城》从辑一写到辑三,风格丕变,从个人面向社会,从爱恋转往批判,语多悲愤,首篇便以“这是一座吃人的岛屿”为题,以“鬼正狂欢,神明覆灭,这里有一座吃人的岛屿”来定位台湾。何以如此激越?只因他看到社会不公不义的一面,从“无知无力兼无能”的执政者到麻木盲目的共犯民众,让台湾沦为吃人的岛屿。接下来几篇分别具体炮轰所批判的部分,包括劳动环境、军中人权、新闻媒体、反核、死刑存废、多元成家等议题。支撑罗毓嘉文理的,不是引经据典或专有名词密布的论述,也不是以步步推理得到结论的绵密结构,而是文学笔法,一股气,淋漓洒落,仿佛气功运行,气功所至,金石为开。或许说服力量并未强到足以把反对者收服过来,却颇有渲染力。同志论述是其中一部分主题,与前两辑呼应,在抒情、叙述文字之后补缀几篇论说文,产生更大的力道。

读这本书,感受到充沛的写作能量,大有不写会死之势。罗毓嘉白天上班,当财经媒体记者,和写作形态全不搭的工作,忙碌异常,为的是赚取足以温饱的钱,下班后利用时间写作。或许不必以使命感为宣扬,对他个人而言,写作像呼吸一样自然,也像呼吸一样必要。罗毓嘉接受访谈时,谈到写诗没什么用,“无论是否有诗,生活都是一样困难的,不会有什么改变。只是多了暂时离地三公分的机会……但是那个瞬间,能够稍微跟令人痛苦的生活保持一点距离。”写作也一样,并未远离地面,不具療愈成效,却是呼吸般的必需,是以他疯狂写作,用文字释放在社会主流价值框起来的牢宠里禁锢的心。他写道:“你不写你无从活着,活在文字里你有一座城。”“不写很简单但不写生活变得很难。”

辑二便表达他的写作观,描述写作生活,以及写与不写之为难,兼叙生活日常的情绪波动,此外并叙及同性恋、职场、忧郁症等;场景则以捷运站、西门町、快餐/咖啡店为主,并杂以诗论书评,题材杂驳,每一个“夜”,都以写作之省思为引领。不论写自身或他者,皆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几篇甚至于只是用餐时刻所见所感,写的是“如常的一天”。

于是,追念远逝的恋情也好,批判冷漠的社会也好,不到三十岁的罗毓嘉已经充分认知到,一个人,尤其一位爱情不受祝福的同性恋者,即使关起门来风花雪月,也会蒙受风霜雪雨。因此他不断开拓视野,调整角度,寻找更好的出手位置,放射更强的火力。《弃子围城》只是一个开端,还有很多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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