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贩”链条调查

2014-05-30 10:57张慧张民强
方圆 2014年6期
关键词:人贩子团伙郑州

张慧 张民强

一群人贩子或黑中介,在火车站等地搜寻目标。遇到合适对象后,往往采取“介绍高薪工作”等方式,将孩子诱骗至临近的出租屋;也有人贩子甚至光天化日直接把人拉上车,实施绑架

河南省郑州市位于地处中原腹地,素有中国铁路客运的“心脏”之称。郑州火车站承担着东货西运、南来北往的枢纽作用,也因为这样的特点,郑州火车站成为国内许多犯罪的“中转站”。

抛开中国绝大多数火车站常见的盗窃、诈骗、严重暴力案件,这里最典型的是“三贩”案件,即:贩卖婴儿、贩卖毒品、贩卖劳动力。

西买东卖的贩婴链条

2013年3月1日凌晨4点,河南商丘火车站南站二楼候车室,两名皮肤黝黑的年轻女孩坐在椅子上,她们茫然地望着火车到站的信息屏幕,其中一名女孩怀抱着一名女婴。

女婴刚两个月大,她是被人从云南一户人家手里花几万块钱买来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两名女孩会将她送到远在山东菏泽的买家手中,那样她们就能挣得2000元的跑路费。接着,她们还计划从菏泽坐火车到郑州,然后回家。

毕竟,这是她们第一次出远门,见人的眼神都是慌张的。铁路公安的民警过来询问时,她们连话都说不清楚。见形迹可疑,民警将两人口头传唤至商丘南站的公安室。经查,两名女孩分别叫秦绯艳、王小波。据两人交代,买女婴的是一个绰号“眼睛”的山东男子,婴儿的父母则是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泸西县的一对农民夫妇。

根据商丘铁路警方的调查,从2012年8月开始,秦绯艳、王小波的家人就组织起了一个贩婴团伙,几乎每个月都有孩子可卖,男婴出卖的价格一般为5万到6万,女婴3万到4万。由这个贩婴团伙组织的贩婴犯罪已经查实的有6起,除了最后发案的一起,婴儿被警方送往福利院,其余的5名婴儿现在均暂时由买家抚养。

《方圆》记者从郑州铁路运输检察院了解到,2012年以来,该院查处了10余个贩婴团伙,而这还只是河南乃至全国众多贩婴人的冰山一角。而郑州火车站所扮演的角色,就是作为这个西买东卖的贩婴链条的必经之路,见证着贩婴网络的运行与集散。

早些年,郑州铁路检方办理的从四川西昌、云南巧家县到河南等地的贩婴案较多。犯罪团伙交叉、结伙共同拐卖,婴儿流向伊川、汝州、信阳等。那时的买价5000元,卖价1万元。当时从西昌到三门峡、洛阳等地的火车上,经常有人贩子被铁路公安抓获。

而最近几年,则是从四川省彝族地区卖到山东、河北的贩婴案较多。《方圆》记者通过查阅发现,去年有些贩婴案都指向同一个源头——四川省布拖县。

2013年2月,50岁的四川省布拖县彝族农民日黑莫日各(女)通过西昌市一名男子以32000元的价格买了两名女婴,准备到山东费县以高价卖出,她从成都乘坐火车到郑州,转乘时被查获;2013年3月,42岁的布拖县彝族农民阿子子甲和比曲么牛扎花28000元购买一男婴欲卖至山东。因比曲么牛扎不懂汉语,让阿子子甲到达山东后帮忙翻译沟通,两人从成都携带男婴乘坐K258次列车到郑州,次日在郑州火车站候车室准备乘车至山东临沂市被民警查获……

郑州铁检办案检察官张跃红介绍,近年来,彝族农民贩卖婴儿的案件明显增多,由于这些彝族人教育程度很低,基本处于文盲水平,又不通汉语,从他们那里很难知道婴儿具体从哪里来。“所以,我们不好处理这些婴儿,只能就近安置在福利院里,等待进一步调查。”

贩婴案件在火车站

张跃红介绍,根据近几年郑州火车站查获的贩婴案件的整体情况,这类案件一般都有“供、转、运、销”等多个环节,形成各有分工的利益链条。

处在链条最上游的是那些弄到婴儿的人。比如秦绯艳、王小波团伙案件中,好几个婴儿来源于泸西县医院一名有关系的张姓大妈。仅仅在2012年12月这一个月以内,该团伙就从张姓大妈和她的介绍人那里收到3名婴儿。但遗憾的是,由于信息模糊,泸西县公安局在该医院根本找不到张姓大妈这个人。

而负责中途运送婴儿的则一般是20来岁的年轻女孩,她们很容易让人误认为是婴儿的母亲。这些女孩一般利用火车、汽车将婴儿运往河南,在郑州火车站或其他站转乘另一趟火车到山东。

最后交易的时候,买方会把婴儿送到当地医院做个体检,健康的话,会按照事前商量好的价格交易,有缺陷的话,会做一番讨价还价。

在这条产业链上,那些被贩卖的婴儿,男婴被称为“大货”,女婴则称“小货”,卖出去的价格一般是买来价格的一倍。

张跃红告诉《方圆》记者,在人流混杂中,郑州火车站往往是由西到东的贩卖婴儿链条中间环节,有不少人贩子盘扎在郑州火车站,为的就是分一杯羹。

2009年,郑州火车站发生了一起典型的贩婴“黑吃黑”案件:1月1日晚上10点,一对彝族青年“夫妻”从郑州火车站南出站口,走向长途汽车站,准备乘坐汽车前往山东。正当彝族“夫妻”走到广场西角时,突然被一拨人围攻,“儿子”也被抢走。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案发后,“夫妻”俩并没报警,路过的行人反应过来后,才向警方报案。“夫妻”俩被带走调查时,却又时时想开溜。

经调查,原来,婴儿的“父亲”其实是个人贩子,而抢婴儿的则是另一拨“黑吃黑”的贩婴团伙。该团伙有5名男子,团伙头目且此么木接受警方讯问时称,在他们四川老家,一些彝族妇女从事着贩卖婴儿的不法活动,他们针对这种现象,专门从事“黑吃黑”,从贩卖者手中夺取婴儿,然后高价倒卖。由于彝族妇女携带婴儿主要是乘坐K118次到郑州的,这个“黑吃黑”团伙就在郑州火车站出站口蹲点,物色目标,随后采用围攻、殴打的方式實施抢夺,因为知道这些贩卖婴儿的人贩子不敢报警,所以“黑吃黑”的团伙也肆无忌惮,很容易把孩子成功抢走。

贩卖童工的重灾区

谈起郑州火车站贩卖人口的事,今年49岁的袁成不得不长叹一声。如今,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他在郑州火车站附近丢失的儿子。7年前,袁成的儿子袁学宇和老乡一起到河南郑州的某个建筑工地上,学习安装铝合金门窗,但仅仅15天后,也就是2007年3月28日,袁成接到那名老乡打来的电话,告诉他袁学宇失踪了。

儿子丢失后,袁成报了案,派出所的人告诉他,袁学宇有可能被拐到黑砖窑了,这种情况在当地很多,许多年轻人失踪,被发现的很多都是被人贩子带走了。

就在袁学宇失踪的两天后,与他同一个工地打工的同事去买药,经过一辆面包车时,被两个人套住脑袋,用刀子顶着腰,拖到了车上,一直到郑州火车站,趁绑架者交易的时候,这名同事才飞奔逃脱。

袁成的弟弟当时也在郑州火车站附近打工,他想起,前几年附近的村子也有一个砖窑,雇了远地的工人,给吃給住,就是不给钱,工人好几年都走不了。

丢失了儿子的袁成一边报警希望公安帮助找人,一边在郑州火车站附近贴寻人启事,但派出所找了十来天,也没有线索。后来贴寻人启事也没有用。

寻人启事虽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但却让袁成有了意外收获:他联系上了其余一些有相同遭遇的父亲。当时报纸上还刊登好几条类似的寻人启事,时间间隔不过20天,失踪地点都在郑州火车站附近。

从2007年4月开始,袁成和其他5名丢失儿子的父亲一行人以郑州火车站为中心,走遍周边100多个县市。

袁成在走访中也大概摸清了儿子走失的可能情况:大概是一群人贩子或黑中介,在火车站等地搜寻目标。遇到合适对象后,往往采取“介绍高薪工作”等方式,将孩子诱骗至临近的出租屋;也有人贩子甚至光天化日直接把人拉上车,实施绑架。

而且,郑州火车站附近治安条件差、人员混居现象十分严重,也给相应的贩卖人口犯罪提供了便利。围绕火车站周边主要是一些独立二层小楼的出租屋,袁成说,有些不起眼的出租屋常常是人贩子的据点,他们把不敢反抗的孩子集中在一个屋子里,等人数达到一定规模,就会派专人联系面包车,实施运输。运输目的地有的是新乡、焦作等有煤矿的地方;另一部分越过河南境界抵山西运城、临汾等地。

据了解,类似贩卖未成年人往山西从事苦力劳动的案件,十几年前就有发生,但多为个案。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二代“民工”开始跟随父母去城市打工,此类案件在郑州这样的民工集中的城市开始爆发式的增长。那些十六七岁,具备一定劳动能力的孩子,因为刚从农村进入大城市,不熟悉环境和语言,很容易被威吓控制,进入成为人贩子的猎物。

2007年以来,轰动一时的山西省黑砖窑非法用工问题引起了国家高度重视。当时山西、河南两地重拳出击,捣毁成百上千的黑砖窑。此后,郑州火车站丢失年轻人的新闻报道才渐渐少了许多。

贩卖毒品的国内线路

除了贩人多,郑州火车站犯罪还有贩毒多的特点。通过铁路运输毒品是国内毒贩子的惯例。云南、广州等边境火车站毒品交易量大,因其靠近东南亚、越南缅甸等毒品原产地,而位居中原腹地的郑州火车站,虽然毒品走私量相对较少,但也承担着往东北、西北等地集散的枢纽作用。

所以,郑州火车站查获的毒品运输案件,一般针对的是毒品走私的“中线”。往下查,能揪出不少“马仔”;往上查,能找到远隔千里的大毒枭。

2012年,郑州铁路警方查获了一起从云南边境运至郑州的秘密贩毒案件,该案还有一名列车员参与其中。

当时,郑州铁路警方“盯上”了两名骑摩托车的小马仔,这两名人去漯河购买了一定量的海洛因,交易完成后正准备调头回郑州售出。警方抓获两人后发现,他们的“上线”叫“马哥”,驻马店口音,长期在漯河活动,向郑州多个贩毒团伙提供毒品。“马哥”与其大哥“大马”一起从事贩毒活动,经常往来于郑州和云南两地,从云南购买毒品,在漯河、驻马店等地加工制成海洛因,再贩卖给郑州的几条下线,案件涉及百余人。

为何毒品能大量地通过火车站,毫无顾忌地运输呢?警方进一步调查后发现,内鬼竟是昆明至郑州的K338次列车上的一名车检员,他配合毒贩,将装毒品的袋子事先放在了车厢与车厢连接处的天花板上。这名车检员承认,长期以来,“大马”贩毒团伙正是依靠他的特殊身份将毒品通过铁路从云南贩运到郑州的,每次交易该名车检员能获取两三万元的酬劳。

郑州火车站警方查获的毒品包括冰毒、麻古、甲卡西酮多钟,贩毒网络以郑州为中心辐射全国。有些特定的线路、比如昆明、贵阳方向来的列车常常是警方打击毒品犯罪的关注重点。

郑州铁路公安处的便衣侦查员李然印象最深的一次是,2010年年底,在一次火车上例行检查时。一名男乘客把价值两百多万元的毒品藏在了身穿的羽绒服内。通过这名男子,郑州铁路警方顺藤摸瓜,找到了藏在缅甸的大毒枭“吴姐”。

据了解,毒贩子将毒品从云南等地成功运至郑州后,一般就能获得几十倍的利润。在郑州,有些团伙将毒品藏在废电脑箱内或旧机械配件内,伪装后用纸箱包装,再以每次几十元的价格委托郑州至各省市的大巴车帮忙运至买家约定的地点。

郑州火车站是截断贩卖链条的绝佳位置

张跃红告诉记者,近年来郑州火车站的犯罪也呈现一种变化的趋势。以往案件集中在破坏铁路设施、“扒火车皮”偷盗货运物资等形式。但随着铁路线路升级、列车几次提速后,这类案件逐年减少。

同时,因为郑州火车站地处国家铁路网络的中心枢纽,很多案件开始显现出“转移”、“倒卖”等中转特征。近年来,铁路检方办理了不少拐卖人口的案件,贵州、四川一些妇女被拐卖到山东的一些农村,这些被拐卖的妇女获救以后,有的回到了四川、贵州老家,有的在当地扎下根。有些妇女在山东和四川两边都有丈夫和孩子,还经常两边跑。有意思的是,两边的家庭不但没有因为人口贩卖结下深仇大恨,反而成了亲戚,有的还经常走动,一方主动接济另一方。

张跃红还介绍,郑州火车站查办的贩婴案子一般有两种类型,一种行为比较恶劣的,孩子是通过坑蒙拐骗偷来的,比如上世纪九十年代他查办的徐维明贩婴案,当时犯罪嫌疑人徐维明在鹤壁被抓获,据其交代,他在火车上把针筒注射麻醉品到饮料里给携带婴儿的母亲喝,等她们昏迷后抱走婴儿,通过类似的手段,徐维明一共偷走了9名婴儿,最后被判死刑;但如今,这种极具风险的盗婴贩婴犯罪少了,很多贩婴过程呈现链条化,西部的孩子通过火车运输卖到中东部,而很多孩子是父母主动卖的。

中国政法大学反对人口贩运国际合作与保护中心主任张志伟认为,拐卖儿童绝大部分都是跨省贩运,铁路公安机关责任重大,而事实上很多贩卖人口案件都是铁路公安机关破获的。因此,铁路公安人员以及工作人员在日常工作中应当尤其要特别关注多名妇女怀抱婴儿乘坐火车的情形,因为担心孩子哭闹引起关注,人贩子往往会给儿童喂食安眠药,让他们在运输过程中始终处于昏睡状态,所以这类妇女不会为孩子喂食。还有一些单身男子单独带婴儿出行的情形,也应当进行排查。

据了解,郑州铁路警方在巡查火车站内的人贩子工作上也正在加强力度。“现在我们对抱小孩的旅客特别留意,争取不放过任何一个人贩子。”张跃红说,很多人贩子之所以被抓获,是民警巡查时能看出他们不懂得也不愿意照顾婴儿,进而怀疑他们不是孩子的父母。“比如农村的妇女给自己孩子会喂母乳,但女贩子都是给奶粉吃。”张跃红说。

张志伟认为,火车作为当下中国最主要的客流工具,有专门的司法机构设置,在堵击贩婴、贩毒链条上比飞机、客运更为有利。郑州火车站作为国内火车交通系统的枢纽、人流客运的中转站,是截断贩婴、贩毒等链条的绝佳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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