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中慧
怀特海把人的智力发展过程分为三个阶段:浪漫阶段、精确阶段和综合运用阶段。在教育的开端,就应该唤起学生“浪漫”的心向,使其对知识保有好奇心和求知欲。正如《论语》中说的那样,“不愤不启,不悱不发”。若“浪漫”尚且无法开始,也就谈不上“精确”与“综合运用”了,被抛在了教育节奏之外,谈不上蒙昧的启迪与智慧的开启。每个学生的“浪漫”所在都有差异,其“浪漫”的触发或兴发也应该相应地有所差异,给有差异的人以有差异的教育。
很多教育的有识之士看到了学校教育中班级授课制存在的弊端,也作出了一些积极的调整和努力。然而,当时间行至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我们的教育仍然未能切实充分地做到尊重个体的教育差异。仍然有一些教师因为中、高考压力,或者因为欠缺对教育更深入的理解,或者因为精力不足,还是在以整齐、高效为教学追求,忽略个体差异。此外,学校建校时已经在空间上限定了学校的规模。除了几所超级学校之外,绝大多数学校的空间都不足以开设丰富的课程与学习活动,致使有的学生与能引发其“浪漫”心向的直接经验相隔绝。人是境况中的人,尊重个体的教育差异,不仅需要理念上的共识,也需要有相应的教育基础设施、教育资源和教育材料作为基础,以教师的行动来实践。我们并非不知道教育应该具有社会性和文化性,我们并非不知道教育应该承载多元和差异,但是教育的愿景与践履实行相脱节,这是个体教育差异得不到充分尊重的原因所在。
呈现问题本身就是对解决问题的探索。让我们来关注在“给有差异的人以有差异的教育”上,仍存在的几个比较突出的问题:
在学校制度之内的“提优”“补差”,不能解决儿童“浪漫”心向的问题。学校制度不利于优秀学生建立精熟学习的概念和体系。外在教育节奏关注与优秀学生的内在教育节奏常常不是和谐一致的;还有一些被称为“差生”“学业困难生”的学生,他们所学非所爱,被抛在教育节奏之外,被磨折了宝贵的生命和作为人的存在感。划分快慢班的方式不能根本解决个体教育差异的问题,因为学生内在的教育节奏不是整齐划一的。而且这种做法可能会带来教育阶级的划分,可能会造成极端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钱理群语)和更大批的“失败者”。
除此之外,教育与儿童身体的联系还尚未普遍地被理解和重视。怀特海认为专注集中的显著特征是儿童全身心地专注,以至于没有外在事物可干扰。在学习不够专注的学生中,有一些是因为身体羸弱造成的,他们处于亚健康的状态,很难做到全身心地专注集中,难以产生“浪漫”。笔者曾与一个体弱女孩交流,她在整个小学期间从未获得过任何一个老师的鼓励和表扬,从未在学校中获得哪怕一次学习的快乐。可想而知,她的学校生活会对她的人生产生怎样的影响。令人忧心的是,这样的学生不只她一个。
更亟待关注的是我国男孩的教育,需要发出“救救男孩”的呐喊。在我国基础教育阶段,学校里男教师很少,男生缺乏男性雄健的生命范本。男生们缺乏足够引发“浪漫”的课程与学校活动,其教育节奏经常处于被压制的状态。长手长脚的男生跟女生使用同样的课桌椅,使老师常常觉得那些男生是令人头疼的、需要惩戒的人物。学校教育中,很多男孩因为顽皮经常被批评。还有一些男孩被改造为无性别特征的男孩,更有甚者,有着“花”一样的女孩特征。教育的终极目标就是培养“人”,如果男孩一直得不到有差异的教育,可以想见几十年后的街头,雄健的男人将所余无几。这是潜在的未来社会的危机,是“人”的危机。
上述之外,仍有其他教育的积弊,在此不一一贅述。与其批判,不如温情地去寻找光。我们不妨回望西方古代教育,从中获取一点滋养,来开启和丰盈我们的教育想象。导生制,教师教授年龄大的、优秀的学生,由这些学生作为导生教授其他学生。导生制亲熟感强,利于交流,学生自觉利他,而自在其教育节奏。裴斯泰洛奇把教育和工业、农业、畜牧业结合起来,让学生从事纺纱织布、耕种土地、养护动物,每个学生都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浪漫”,开启其教育节奏,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骑士教育是欧洲中世纪一种“易子而教”的家庭教育方式,将自己的孩子送到比自己高一阶的家庭,充当侍童或侍仆,跟主人学习骑术等知识,尤利于男孩的养成。还有很多其他优秀的教育做法,可以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思考。
教育是社会的基石,是社会中每个人的责任。当我们对教育差异有了超越性的眼界,会聚焦并自觉参与到社会性的教育微变革中,改善性地或根本性地实现差异性教育。一方面,在学校教育中,有更多圆融调整,面向有差异的学生;另一方面,作为学校教育的补充,建立丰富的多元差异化的可供儿童学习的场所,并让学生和家长有选择的权利,使每个儿童都能“浪漫”向学,顺利地进入自己专有的教育节奏,使其成为“他”(异于他者),而且是应然的“他”(他的最可能的卓越)。有差异的教育,才有人的多样性,才有真正的理想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