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志梅 黄德志
摘要:当今社会人的本性往往被压抑甚至扭曲,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也是如此。施蛰存先生笔下的《梅雨之夕》对当时的这种人性的矛盾、复杂的状况进行了透彻地剖析,这篇作品也是他最具代表的成就之一,其中精妙的笔法、细腻的心理分析更是独具特色,为新感觉派小说提供了典范。本文以施蛰存在《梅雨之夕》中的心理分析笔法为焦点,对小说主人公男子的性心理和性压抑进行分析,从而揭示20世纪二三十年代都市男女人性扭曲的普遍性与不可避免性。
关键词:施蛰存《梅雨之夕》本性男性心理
暮色江南,梅雨淙淙,蒙蒙烟雨远不如滂沱大雨那般给人快意,但是施蛰存先生往往能“将对于雨的不快意的感情丢开”,“从雨中发现新鲜的滋味”。①薄暮时分,淅淅沥沥的梅雨又扮演上了诗人的角色。上海街头,男子与避雨女子邂逅,经过一系列的思想斗争之后男子决定主动提出送女子回家。途中男子潜意识中对女子产生好感,他似乎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那般对女子观赏、遐想甚至走上精神的极端。他时而觉得女子就是他难忘的初恋,并且认为女子在刻意躲避自己;时而又觉得路边店铺里那位以忧郁的眼光看着他们的女子像是自己的妻子。最后他怅然若失,回到家中的他彻底地从朦胧烟雨中回归现实。
一、走近作者
纵观《梅雨之夕》全文,不得不说它之所以可以吸引读者眼球主要还是因为人物心理剖析得相当独特,这也是历届学者关注与评析的焦点所在。施蛰存是现代中国将弗洛伊德学说引入文坛的标志性人物之一。在20世纪20年代末期30年代初期,他细致大胆、放大化地描写心理细节,这本身就体现了一种革新的姿态,也是一名作家所应具备的创新精神。而人物的形象就是在这种心理的细化中得到丰盈,《梅雨之夕》对施蛰存心理分析小说的具体特点就是一种很好的诠释。
作为施蛰存心理分析小说的代表作,《梅雨之夕》也是新感觉派小说中具有代表性和里程碑意义的一篇作品。当我初次读这篇小说时,便很欣赏作者的笔法。可以说,虽然属于小说,但似乎人物、情节都不像一般小说那样具象化,且一个简单的事件却被作者写得很真实而且不寻常,这得益于作者用大量笔墨对男子心理的细致精巧的刻画,揭示了都市男女矛盾而隐秘的心理活动。同时也可以发现一个很有意思且很巧妙的手法,男子一直在猜测女子的心理,而作者则是用大量笔墨描写男子的心理。这里我们不妨用这样一句来给这种笔法进行比喻——“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②有人评价施蛰存的小说宛如身穿华丽的中式旗袍,在传统民乐的伴奏下,跳着异国的华尔兹。在古典文化的积累与西方思潮的影响下,施蛰存先生的文风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显露了他的性格特征,同时他对古诗词的热衷已经成为他的精神气质,从而在他的作品中流露出来。沈从文这样评价施蛰存:“作者的成就,在中国现代短篇作家中似乎还无人可企及……”③正如 《梅雨之夕》那般,人物心理的细细描摹加上缠绵梅雨的烘托,已使得整篇小说蒙上了浓浓诗意,朦胧且意蕴无穷。这也是作者在专心剖析人物心理时额外的收获吧。
二、性心理与性压抑冲突
男子形象在众人面前展开时,施蛰存先生并没有直接用形容词给男子贴上标签,而是通过一系列的矛盾心理让读者自己体会男子的形象特征,如此就表现得更加真实立体。男子不和众人一样穿雨衣,而喜欢撑着一把伞独自走在大雨中;不喜欢和众人一样在雨中奔跑,而愿意在雨下闲行,感受雨的朦胧诗意;觉得人们匆匆避雨的行为“是一种无意识的纷乱”,但又“要是我不曾感觉到雨中闲行的滋味,我也是会得和这些人一样地急突地奔下桥去的”。他就如这梅雨一样,浪漫、洒脱,似乎与世俗形象不太一致。然而,现实生活中,这样一个男子未免太过完美、太过虚假,若是写一个内心毫无杂念的绅士与少女的故事,大概故事将不会进行下去。于是作者又另辟蹊径让男子的形象更加丰满,他在创作的时候就好像在画素描一样,用简单的轮廓加上单一的笔画细细打磨,画出物体的明暗光影。接下来作者继续他的心理剖析的手法,刻画男子心理情感的变化。具体表现在他的心理斗争:到底要不要送女子一程?若是主动提出,女子会不会多想?最终他还是决定自己主动提出送女子回家。在男子看来,这似乎是符合女子的意愿的,她的眼神與神态说明了一切,但是实际上最主要原因还是在于男子对她的好感,从一开始女子在他眼中就定格成“姣好”、“温雅”的形象。试想一下,若是那个女子相貌平平,男子大概就不那么热情主动地要求送女子回家了,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所以哪怕男子已经有了妻子,有这种心理也是很正常,完全处于人的本性。男子是普通都市男女的代表,并不是作者主观构思出来的虚构人物,他有着现实人物的特性,“脸红”、“羞赧”,却又主动接近年轻少女,至此,我们便可以了解到男子心理的最深层面,即人的性心理。
所以男子在自己有家室的情况下仍然主动要求送陌生女子回家,这似乎违反了道德底线,但这才是他真实的自己,这才是他真实的情感。男子精神上的斗争和心理上的演变最终使得心中的本意合理化,送女子回家这个违背道德的决定也变得顺理成章了。当然在两人并行时,他的矛盾、纠结与不安一刻也没有停止。当意识到行为与思想不正确后,男子便又再次陷入矛盾之中,他分明觉得街边的人都在盯着他们俩,怀疑他们的关系,甚至觉得以忧郁的眼光看着他们的女子像是自己的妻子。但是一方面他觉得很尴尬与不安,另一方面他又对此感到愉快,有一位年轻少女做伴,至此他或许有一种男性的优越感。然而回到家中又因害怕之前被妻子看到而撒谎。这一切大概都是男子的潜意识在作祟,很可能路人或妻子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俩,所有的不安都源于自己的心虚。很显然,男子把它视为不能见光的事情,他一味地掩饰,“将伞况下了些,让它遮蔽到我们底眉额。人家除非故意低下身子来,不能看见我们底脸面。”认为“这样的举动,她似乎很中意”,但他又怎能揣度他人的心理,不过是“自己”很中意罢了。这一点可以反映出在当时那个年代人的正常的性爱之思与现代文明的冲突,人的本性因此被压抑,现实生活中普通人的性格矛盾部分在男子身上充分体现,而都市生活中小市民的性压抑和性畸变是施蛰存先生心理分析小说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不难发现《梅雨之夕》中作者的创作意图。
三、虚实跨越
《梅雨之夕》中具典型都市男女象征的男子的心理在平凡而简短的事件里完成了实与虚的跨越。在如此喧嚣的都市中,他力求一种慢节拍的生活,只愿撑一把伞在雨中静走,他追求的是一种与现实相反的境界,在那种颇具虚幻的境界中渴望获得内心的平静,进而对像女子一样的美好事物的向往。此处是男子由实到虚的跨越,即使在当今社会这种心理也是普遍存在的。而且这种虚幻的心理在与少女同行时膨胀达到了极点,他甚至怀疑女子是其初恋并在躲避自己,但他又有 “我开始后悔了,为什么今天这样高兴,剩下妻在家里焦灼地等候着我,而来管人家的闲事呢”的自省,这些矛盾、复杂、纠结的心境构建了这么一个活脱脱的人物形象。跨入家门见到妻子后,畏惧感加上罪恶感将男子由虚幻拉回现实,之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无的梦境,这是他由虚到实的跨越。那位“姣好”“温雅”、肢体匀称的女子在男子和读者眼中都是那么美好,但是事实上果真有这么完美吗?这点并不能断定。试想在那个梅雨朦胧的黄昏,“当时是连我已有妻的思想都不曾有,面前有着一个美的对象,而又是在一重困难之中,孤寂地只身呆立着望这永远地,永远地垂下来的梅雨,只为了这些缘故,我不自觉地移动了脚步站在她旁边了”,朦胧的背景加上主观因素“孤寂”,女子可能就是在这种双重因素下诞生的臆想,直到最后作者并未指出女子的真实身份,可见女子在整篇小说中恐怕只是一个名为“美好”的代名词,对于男子来说,她也只是一个性心理表达的对象,是一名幻化出来的过客。
男子心理从实到虚的跨越足以体现其本性的回归,沉浸于虚幻世界的他才是真实的自己。或许作者正是要通过现实与虚幻的矛盾来将都市男女在歌舞升平背后,内心苦闷寂寥之感展现在读者眼前。殊不知那个处于虚幻世界的男子才是真正与本性交接的人,然而在当时那种弥漫着西方文明的都市,这种普遍的苦闷心理便是它难以避免的附属品。■
■
①施蛰存:《雨的滋味》,刘凌选编:《施蛰存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5页。
②卞之琳:《鱼目集》,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8年版,第7页。
③沈从文:《沈从文批评文集》,珠海出版社1998年版,第168页。
参考文献:
[1]施蛰存.施蛰存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
[2]侯燕.施蛰存小说创作审美心理研究[D].西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9.
[3]孔刘辉.论施蛰存的心理分析小说——兼论施蛰存文学旨趣[J].伊犁师范学院学报,2005(2).
[4]黄芳.趋同与疏离——论施蛰存小说的流派特征与异质性[D].南昌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12).
■
作 者:史志梅,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国现代文学;黄德志,文学博士,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代文学。
编 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