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然到人文，从科学到情感的接点

许哲维

2014年2月，丹麦的哥本哈根动物园宣布要处死园中一只十八个月大的长颈鹿。它的名字，叫做马略。

马略是一只没有任何问题的健康长颈鹿，园方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依照长颈鹿的习性（园方即将引进另一只新的公长颈鹿，而公长颈鹿的地域性很强，所以马略可能会与之冲突）、遗传学（马略是园内繁殖的长颈鹿，未来可能会因近亲交配而产生有缺陷的下一代）、经济及其他现实问题（马略无法野放，园中也没有空间容纳它），所以做出这个决定。园方将马略“仁慈”地电击之后，以教育为名当众肢解，然后让园内的猛兽分食。

与此同时，我们正与何曼庄讨论《大动物园》一书的出版事宜。

《大动物园》一书的大多数文稿，先前已经在网络上以专栏方式连载过了。当时的专栏连载分为三季，前两季的内容，是曼庄每期选定一种特定动物，以这个动物为关键，串起各种不同的艺文创作领域，带领读者在其中轻盈地穿梭跳跃；最后一季的内容，则是曼庄在十四座不同国家、不同城市动物园里的观察及思索，从动物园联想到人类的感情、知识的传承、都市的历史，以及许多关于人类与自然的思考。

在阅读曼庄的专栏文字时，常常会因为她的博学及慧黠而眼睛一亮。曼庄的文字风格冷静，但会在字里行间潜藏一些小小的俏皮，让人会心一笑。在以特定动物串连不同创作的部分，曼庄展现了自己对各种创作的广泛涉猎，自在有趣地将想象不到的作品并置。她从袋鼠讲到好莱坞性格男星雷恩·葛斯林，她用狗串起法国帮派饶舌与西班牙艺术电影；或者，大家虽然总觉得驴子是王子身旁仆役骑的，但谁知道小说里有多少型男出场时也骑着驴子呢？又或者，有谁会想得到，一篇谈“猪”的散文，会从台湾早年的猪哥亮歌厅秀一路讲到伟大的摇滚乐团平克·佛洛伊德？

在旅游记述的部分，曼庄展现了深度人文导览的魅力，但又不全然只是旅游指南：她有时从一个城市的动物园追溯到城市或国家的历史，有时又从行走的场景引出自己内里的情绪。伦敦动物园所展现的科学精神、上海动物园与张爱玲笔下的细腻爱情、蒙彼利尔动物园就在宇宙的中心附近、北京动物园是块踢不动的铁板……我们随着曼庄游逛了这些动物园，读到的又不只是这些动物园。

书与专栏连载是截然不同的表现形式，也会有完全两样的阅读体验，再加上原初连载的平台是因特网，要转为纸本出版品，在内容上自然也得另做调整。我们尝试了不同的书籍架构，最后决定将原来的专栏全数打散，以篇幅较长的动物园旅行作为全书的主要骨干，将字数较少的散文安排在旅站之间，形成连贯但快慢错落的阅读节奏。此外，我们也调整了不同的排版方式及译名的摆放方法，务使读者在翻阅的时候能有舒适的呼吸速度，不会因为外文名词及照片截断语句。

在长颈鹿马略的新闻披露之前，曼庄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的文稿修润，也另外替书写了一篇总序。但在得知长颈鹿马略的消息后，曼庄认为这件事完全符合本书的意旨，突显出动物园对科学及教育的重要，也同时让我们看见了经营动物园时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于是曼庄重新写了序，让这则今年的新闻成了使全书更加完整的最后一块积木──《大动物园》从一只被处死的长颈鹿拉开人与动物之前美丽与荒谬的相处情境，接着读者由曼庄带领着离开人间，与动物为伍，又不时从其中窥视世间种种。最后以今年建园百年的台北动物园故事作结，回到大家熟悉的世界。

除了文字之外，这本书也搭配了许多曼庄在各个动物园拍摄的照片；因此除了在内页选纸与版面设计时更花心思之外，封面设计师聂永真在进行封面设计的时候，以曼庄选定的主文案The World is heavily echoed发想，搭配曼庄的摄影作品，将人世与动物巧妙地拼合。他大胆地设计了较少见的装帧方式：封面上只有小小的文案、英文书名及英文作者名，以印满照片的卡纸做成前后共八页的封面封底；书背选择了黑色的丝光绵布，用网印方式低调优雅地印上中文书名与作者名，刻意没有置中，手工黏贴。这样在规矩当中破格的构成，搭配曼庄优美的文字，更显出这部作品的特色：冷静但温柔，仿佛出世地观察，但又入世地生活。

动物园是个“不自然”的地方。人类以科学及设计的概念，将动物的一小块栖息之所以人工方式重建、组合在一个园区当中。但动物园也是个“自然”的地方。它可能是大多数人此生唯一一个可以亲眼目睹某些动物的场域，人们可以进而理解、学习、惊叹及思索，自己与这个星球之间的种种关系。

这也是我们出版《大动物园》的初衷。

从自然到人文，从科学到情感，《大动物园》，正是一切的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