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小风
从小女孩的蓬蓬裙之梦,到明争暗斗的公主先修班,只见他简单几笔勾勒,就将芭蕾舞者的内心世界表露无疑,再搭配幽默犀利的短语,一下子,“Ballet Monsters芭蕾群阴”从粉丝页上的众人热烈按赞分享,到出版成图文书《芭蕾女孩的秘密日记》,一上市也旋即再刷,热烈程度令人忍不住讶异:原来,台湾竟有这么多人热爱芭蕾?
芭蕾迷的确不少,但从没人像他这样,用简单易懂的幽默图文来解析芭蕾舞。他是林秉豪,在成为图文作家“芭蕾群阴”之前,早已是业界知名的舞衣设计师,更自创品牌KeithLink。他笔下的芭蕾世界并不光鲜亮丽,而是带着一点点阴暗,一点点尖酸,却又不失其幽默本质,舞者间的私密心事都被他一一画出。正如他所言:“我知道芭蕾的可贵在哪里。”睁着亮晃晃的眼睛,藏在林秉豪大男孩般稚气脸孔下的,是对芭蕾不变的爱。
原来这才叫作芭蕾!
“写这本书的目的是,让大家觉得芭蕾舞不是那么遥远。”聊起粉丝页“芭蕾群阴”的诞生,林秉豪说,一开始只是贴在自己的页面上,没想到受到朋友们的热烈欢迎,纷纷起哄分享,还有不认识的人想要加他为好友,定期追踪他又画了什么,索性成立粉丝页,开张第一天就有三千个粉丝,更让许多身处芭蕾圈的朋友心有戚戚焉,“说我把他们的心声都画出来了!”他也勤于更新,除了芭蕾相关图文,还时不时张贴芭蕾舞相关讯息、演出,世界杯足球赛时更将足球和芭蕾作结合,因为肢体都是他们共通的语言。他说自己有些“鸡婆”,在作画的同时,会很想分享一些国外芭蕾舞界的状况、职场生活等相关知识给读者,让图文创作除了好笑外,“也附带一点教育意义在里面”。
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林秉豪的芭蕾梦,很早就开始萌芽:“我在屏东长大,在乡下,人们对于芭蕾舞这件事是很难理解的。”虽然小学时看妹妹学了一阵子的芭蕾舞,但对这三个字仍是只有模糊的概念。直到无意间买了一卷美国芭蕾舞团VHS录像带,“按下play键的那刻,我才知道,原来这才叫作芭蕾!”
从无到有,对芭蕾舞一见钟情,问他原因是什么?“人体的线条吧。”林秉豪回忆,当时的自己连谁是柴可夫斯基都不知道,却对舞者的线条深深着迷:“芭蕾舞者和一般运动员的身体线条很不一样,我喜爱芭蕾,喜爱到会去观察选手的肌肉。”他表示,芭蕾舞使用肌肉的力道不输给体操选手,但优雅度远远胜过他们。
从小学舞的妹妹后来没踏上芭蕾之路,反倒是身为哥哥的他拥抱了芭蕾梦,家人会觉得惊讶吗?“他们小时候就觉得我怪怪的。”林秉豪笑说,以前的男生从辅导班逃课,通常会去撞球间等地方鬼混,只有他会去书店看人体、舞蹈相关的书籍。乡下没有大型连锁书店,只有贩卖教科书的普通书店,在信息匮乏的情况下,他求知的欲望更盛,“会很渴望知道更多”。热爱芭蕾的他,高二开始正式学习芭蕾舞,之后顺利考上台北艺术大学舞蹈系。原本只是单纯热爱芭蕾的他,却没想到后来的舞者生活,竟令人如此难以忍受。
竞争,永无止境的轮回
早上七点打太极,八点半上学科,午餐后一点又接着上术科……这就是舞蹈系一天的生活,“我第二个礼拜就后悔了”,连周休二日也要拿来练习,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舞蹈上,能撑下来的都是菁英中的菁英。但对林秉豪而言,这样的生活实在无法接受:“我心里一直在呐喊,这不是大学生活,这是军校!”他也多次表示,自己并没有想要当一个舞者,只是因为热爱芭蕾,很想体验当下的感受,“但喜欢跟真的要去执行是两回事”。这种高压的生活让他非常痛苦,他没有办法把自己的时间全部奉献出去,于是很快便放弃。问他会后悔念舞蹈系吗?林秉豪摇摇头,“我不会觉得我选错路,我只是不适合。”
既然不当舞者了,他也就顺势往后退,保持一种距离去观察身旁的同学,“很多东西会浮上来,第一个就是竞争。”他们时时刻刻都在偷瞄其他同学,随时随地都在比较,比谁的筋比较软,谁的腿抬得比较高。在《芭蕾女孩的秘密日记》里,也有个“讨人厌同学”系列:硬要在休息时间拉筋,秀出高难度动作还要装作没什么……说穿了,就像学校里那种考了一百分还硬说昨天没念书的人。这种人在现实里不少,但在芭蕾世界里,几乎人人皆如此,“芭蕾舞是很严苛的,尤其现在都明星化了,有时候两个人实力差不了多少,如果你长得比较美,机会就多,另一个当然就会忌妒。”林秉豪两手一摊,“永无止境的轮回”。
一如达伦·阿伦诺夫斯基的电影《黑天鹅》(Black Swan)里,娜塔莉·波特曼一心追求完美,不疯魔不成活的精神状态,旁人看来触目惊心,但林秉豪说,这在舞团却是司空见惯的事,“以抢角色来讲,对手没有在你鞋里放图钉,就已经很客气了。”如第二女主角通常会有很多候补舞者,每一个人都希望别人受伤,只要前面的出事,自己就可以递补。候补都竞争得如此激烈,更别说首席舞者,就算生理期来也要吃止痛药上场,不能有一丝松懈——“学了一辈子,怎么能不让人家看我!”林秉豪说:“对舞者来说,把别人压下去,我就能一直保有这个地位。”
这些台面下的激烈斗争、黑暗思想,全都被林秉豪细腻地捕捉下来,“这本书我有所保留,口味当然可以再暗黑一点,但我怕大家会疯掉!”于是他透过幽默的方式,将现实转化为图像,即使有嘲讽也是点到为止,或许也参杂了一点他自己的个人特质,“幽默对于艺术创作的人很重要,没有幽默感,作品是没有温度的。”
虽画出舞者耍心机、自恋又爱比较的心态,但没人比他更了解她们的心情:“她们就是一群很天真善良的生物,忌妒也是很单纯的。”林秉豪说,“她们脑袋中只有舞蹈、舞蹈、舞蹈!有些人根本就是生活白痴。”像书里的《不打烊生活舞蹈剧场》一章中,那一群“用脚的几率比手高”的舞者们,看表演也要秀脚背,帮宠物穿Tutu裙,骑脚踏车忍不住把双脚劈开,看到栏杆不跨上去就不舒服,全身上下都要有芭蕾饰品……说到这,也曾经是舞者的林秉豪的经纪人秀出随身包包,上头果然也有着芭蕾图案的装饰——就是这么爱!林秉豪笑着说:“这些人可以成立一个王国,就叫芭蕾王国!”
芭蕾,不是只有女生的世界
芭蕾的世界如此千变万化,但在台湾,仍有许多人对芭蕾抱持着一种偏见,最常见的说法要属“芭蕾是给女生跳的”,如芭蕾课程少有男同学参与,众人对芭蕾舞者的印象也都是柔美的女孩,而跳芭蕾的男生总容易和“娘娘腔”画上等号。“这完全是误导,”林秉豪说,“有很多男性的芭蕾舞者是很man、很帅的,他们的肌肉线条非常漂亮。芭蕾不是只有女生的世界,但很多人不了解,因为缺乏知识,所以容易产生误解。”
从小就热爱芭蕾舞的他,当然也碰过类似的状况,“但我不在乎,我会鄙视他们。”林秉豪说得很直接,“因为他们只知道天鹅湖,只知道蓬蓬裙,却不知道芭蕾起始于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一开始就是给男生跳的。”
林秉豪说,芭蕾舞本身是宫廷舞的演变,所有的状态都是需要被规范的,许多动作也都来自宫廷的跪姿,“很多人觉得芭蕾很做作,它是宫廷舞蹈而不是民间舞蹈,当然做作啊!”林秉豪说:“我一个在国外芭蕾舞团的男性朋友,小学时去学芭蕾舞,还必须要骗朋友说他是去学珠算,要隐瞒身份才能去学芭蕾,整个很marvel(震惊)。”在国外,芭蕾男舞者是司空见惯的事,但在台湾,要抛开芭蕾的性别刻板印象这回事,可能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这个东西应该要被健康化,而不是矮化。”
追根究底,这些误解其实都来自芭蕾知识的缺乏,包括学院里的老师,仍有一些积非成是的观念:“很多老师认为东方人不适合跳芭蕾舞,但他们没有走出去看,现在很多得奖者都是日本人、韩国人,都是亚洲脸孔;芭蕾舞不是西方舞蹈,而是国际舞蹈。”林秉豪强调,有许多人因为知识的不足,让想跳芭蕾舞的人觉得以后没有出路,“一个芭蕾舞者在还没有进舞团之前,在舞者生涯上花了多少钱?但台湾没有专业芭蕾舞团,他们没有目标,只能逼自己去走别的路,或者到国外去。”他认为身处舞蹈教育界的人应该好好思考,该怎么去规划舞者的未来方向,因为“从小学到大学,我没有看到台湾的舞蹈有未来!”
越冷门,越可以让自己活下去
话说得严厉,正是因为林秉豪有亲身体会过,才深刻明白这个圈子的不足之处。因此除了幽默外,这本书也肩负起芭蕾教育的责任;他用图画的方式告诉读者,什么是芭蕾的第五位置,最重要的“正”骨盘又是什么,硬鞋如何让舞者又爱又恨,以及永远都要注意的Turn out,从小就要练的阿拉伯姿等等被他戏称为是“仙界语言”的词汇,更在书后贴心附上了各种芭蕾术语和对照图,这些都只是芭蕾的初级课,“希望让更多人了解芭蕾舞”。
关于芭蕾,林秉豪还有好多东西可说,这本《芭蕾女孩的秘密日记》只是入门,天下文化也准备出版他的第二本书,或许会有更深入的内容,“其实芭蕾有太多可以发挥的了,只是看我用哪个方式去玩。”现在的他,把芭蕾当成一个生活兴趣,“我有这样的鉴赏能力,就像有人知道珠宝钻石美在哪里,对我来说芭蕾也是一样,我知道它的可贵之处在哪里。”
没当上舞者,但前方的路却越来越开阔,林秉豪说自己很满足也很快乐,多才多艺的他,对未来还有好多规划。问他在这条路上曾经有过疑惑吗?林秉豪果断地摇摇头,说自己一向要做就做,不会只是空想,“就像有些人会觉得芭蕾很冷门,但我从不觉得。越冷门,越可以让自己活下去。”除了出书外,他更在网络上创立了一个虚拟芭蕾舞团,可以自由编排脑海中的角色。他目前也和“国家戏剧院”合作,帮忙宣传英国皇家芭蕾舞团,不知不觉的,“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小小代言人”。无形中,他的芭蕾王国已越来越强壮,逐渐往外拓展,如他所说,自己不在意这本书到底卖了几本,“我在意的是它有没有往外长,长到美国、欧洲或大陆去……”张着清澈的大眼,林秉豪了解芭蕾,更了解自己要什么。话题一转,他聊起不久后的新书发表会,讲起自己要跟读者讲些什么,以及接下来的各种计划,满是兴奋,“不用担心我会活不下去,我很好活!”他打趣地说。或许这正像是跳芭蕾,找到自己最正确的位置,即使站在幕后,也能毫无顾忌地旋转,再旋转。